《小龙团》白马衔月

47、在天涯的两端，守同一个青丘

　　商队被困住的地方，是中原气候最干的一段地方。面前的黄沙漫天里混着淡淡的海腥气，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

　　带着一队人马慢慢往前走的青丘少主也觉出许多不对来，越往前倒地的车马越多。车上的药材七零八落的滚落在地，却连一个人也没瞧见，仿佛整个车队的人都蒸发了一般。

　　“少主，你捡的那片东西可是鱼鳞？此处连口泉眼都无，怎会有鱼鳞？莫不是有诈？”

　　身后说话的，是她昨日选出来的涂山氏亲族，新上任的都尉，这位都尉辈分上高年纪却小，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是表叔那一辈的。

　　仔细闻了闻手中的鳞片，沉吟许久的人才缓缓开口：

　　“这玩意儿不是鱼鳞，而是妖物的鳞片。你且带人往北海方向射一支紫云箭求救。再把这些药材收拾起来。

　　来几个身强力壮的从头到脚淋上茱萸油，抹匀些，再跟着我往前面的沙地里去。剩下的人留在原地，半个时辰后，若我们还没回来，你们，便抓紧时间逃命。”

　　跟在身后的士兵听见这话，都瞪大了眼。面前这位败仗都没打过的少主，何以今日如此畏惧，还没见着那妖物，便要大家准备好逃命。

　　听见吩咐的都尉，心里却明白了几分，茱萸油是青丘辟邪驱兽的药油。主要用来防止一些吸血的蛇虫鼠蚁近身，平日里几滴就可以驱散周围数里的邪物，方才少主吩咐从头到脚都淋上，可想而知那邪兽的凶险。

　　紫云箭破空而出的低鸣擦着耳廓飘过，沉吟不语的人心里却像压了块巨石一般透不过气。这鳞片她仔细端详了许久，才确认下来，是北海邪物泉鲤的鳞片。这东西长得与鲛人极为相似，却浑身长满海鲤鱼那样红紫相间的鳞片，这泉鲤是三界里最凶狠的吸血鬼。

　　传说当年为了封印这东西，鲛人军队死伤数千人，北屿国主逼不得已带了十个最骁勇的黑鳞战士与这邪兽关在密室内抽干了水恶战了整整七天，又以蓝尾皇族自燃的长生蜡才勉强封印住她。

　　这些年，她只听见过这位邪兽的故事，却不曾见过真身。传说这泉鲤以人畜为食，饮血食肉，生得极美，善于对月而歌，歌声令人心醉不已。虽然此刻正值正午，不远处却已经传来了一阵如娇莺轻啼般的歌声，对方应该是听见动静了。面色强装镇定的青丘少主却觉得鸡皮疙瘩已经悄悄爬满了臂膀。

　　接过那位表叔递来的茱萸油兜头淋下的人，又带着近身的几人给随身的武器都淬上了毒。才沙地深处走去，北海的援军不知何时才到，她必须在天黑之前离开，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沙地越往里走越热，但与往常不同的是，前方的空气却没有了外边的燥热，地面的颜色也更深。闭上眼细细感知了一下周围的生息，涂山醉影握住长剑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脑海里被凄厉的哀哭求饶声填满，就在脚下，就在这片地方，青丘将士和商队伙计的血被咬断脖子吸干了血。那深一些的土地，是她的子民以血染就。

　　“久闻青丘少主能通灵读心，倒省得我，向少主介绍他们死前的情境了。”

　　听见动静的泉鲤从一处罗布刺后走了出来，微微颔首带着一脸笑意正望着她。

　　果真是好美的一张脸，即使自己此时被恨意和怒火包围。也难以忽视对面邪兽的美丽，那是一张跟蓝尾鲛人相似却更娇媚的脸，大大的一双杏眼下嗜血的樱唇噙住的笑意，几乎令人目迷。

　　这妖物那张细白如玉的脸，竟被浑身红紫相间的鳞片映衬出几分微醉的酡色来。若不是她身后，被啃得面目全非堆成一座小山的尸体提醒着众人她的身份，让人将她错认作哪家销金窟的当红花旦也不奇怪。

　　“我自是不必知道他们是如何惨死的，我只好奇你一条北海的臭鱼，是怎么跑来这中原沙地的？”

　　既已见到了这邪兽，她反而镇定了下来，抱着手把自己心里的疑问抛了过去。

　　“要我说你们这些神族也是够可笑的，自己没本事封印不中用。倒还要来审问我？

　　且不说我如何到了中原，你一只青丘的狐狸，怎地跑出紫云山了？怕我那座狐狸堆成的肉山叠得不够高，要来给我再添几个？”

　　泉鲤的笑声尖厉瘆人，被这话激得浑身发抖的青丘少主望着这邪兽身后，高高堆起的族人尸体，眼眶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她往后退了几步，忽然也笑了起来，这突如其来笑嘻嘻的模样惊得对面的邪兽有些意外。

　　“把武器插到外围，现原身。”

　　话音一落，不等那邪兽反应过来，已有一只九尾白狐朝她扑了过去。不过转瞬之间，泉鲤就被一群九尾狐包围在了中间，因着大家全身事先浸满了这妖物最害怕的茱萸油。

　　导致张开满是尖牙的嘴却无处下嘴的邪兽一开始落了下风，但几个回合下来，涂山醉影立刻就觉出了对方的厉害。

　　这东西到底是整个北海都罕有对手的邪兽，下手又狠又快。在无法张嘴吸血的情况下，依然以一敌众，丝毫没有落败的迹象。而她带来的两个年轻的青丘氏明显已经体力不支，动作也迟缓了起来。

　　察觉出对方漏洞的泉鲤，立刻瞄准时机冲上去咬住了一只九尾的颈背，茱萸油的味道和药性让那邪兽下嘴之后顿了一顿。见到族人被咬住的人青丘少主就在这一刻发了狂，一把跳上了那妖物的背部，试图让利爪穿透那妖物的背。

　　无奈泉鲤身上的鳞片坚硬无比，双方纠缠了一番后，她还是被对方甩到了地上。

　　缠斗了一番下来，明显对面的邪兽也有些吃力，趁着那位少主在地上离自己还有些距离，想扭头逃出这个把自己团团围住的阵型。

　　只是还没来得及走出身前的小圈，就被身后恢复人形的青丘少主抓住了头皮拽倒在地。

　　“这就是你们青丘的将星？你这点骑人脖子抓人头发的功夫，跟村头街口的泼妇又有何异？”

　　被她压住颈脖拽着头发的妖物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费力压制住对方的人却没有闲心回嘴，扭头冲一旁拿着武器不知如何是好的众人大喊道：

　　“刺她足尖！”

　　淬了毒毒长枪剑戟听了号令密密麻麻地扎住了泉鲤的足尖，这妖物挣扎了一会儿，张开尖嘴疯了一般咬向了压在身上的青丘少主。

　　“快跑，跑！”

　　被咬住胳膊的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叫族人跑开的同时，把腰间的短刀死死抵住了对方的上颚。这妖怪力气实在太大，要是真叫对方合上了嘴，自己今日这条胳膊就真要交代在这儿了。

　　胳膊上的伤口不小，眼看着血哗哗地被对方吸进嘴里的人挣不开对方又腾不出手来止血，已经开始有些头晕。以至于北屿国主的大刀闪到了眼前也没反应过来，鲛人族的黑鳞战士跟着跑出去的族人赶进来把她救下的时候，涂山醉影只觉得眼前冒了几颗不大不小的星星，绕着自己转了几圈后又去了别处。

　　半边身子都被血染红的青丘少主，在地上喘了几口气。又费力地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提着剑加入了面前的混战，泉鲤力大无穷又诡计多端，这场恶战一直持续到太阳落山，众人才总算擒住了邪兽，把它送上了北屿国主的车驾。

　　“腾几辆马车出来，有我要把他们带回去。有一个算一个的，我青丘的人，不能埋在家外边儿。”

　　力气几乎耗尽的人指了指那座尸体堆成的小山，指挥一旁的人把尸体一具具搬上车。她的心里此刻五味杂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静静地靠在马车旁闭着眼。

　　这些年来，这样的场面自己见过不少。可没有哪一次，比见到族人的尸身更令人心痛。

　　天边的晚霞越来越红，从烈烈白日与百足之虫战斗到傍晚的卓里已经分不清脸上滴下来的是汗还是同族的血了。一大早军营就接到了这大虫闯进村里的噩耗，两国的士兵都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经过整整半日的奋战，这大虫被首尾夹击，已经只剩下一口气在强撑着了。只可惜附近村落甚多，大虫有了房屋作为遮挡，叫人迟迟攻不到他的七寸要害，才一直拖延到了现在。

　　“你们留在原地守着，我从村子后面绕过去，给它最后一下子。”

　　卓里吩咐完身边的小兵，握着手里的长剑就偷偷从一处茅屋后绕了过去。大虫身上的粘液是靠得近越是叫人闻着恶心，小心翼翼避开地上的触手走到大虫胸腹处的人正准备拔剑。

　　就瞥见了屋里灶台下有双圆溜溜的眼，那是个半大的孩子。不知为何被落在了村里，他只得收起长剑潜入屋内，把孩子抱出来放到安全的屋后。

　　“哥哥，后面。。。”

　　放下孩子转过身的人，一抬头就看见了大虫那双巨大的眼，那张深渊一般的巨口正大张着朝自己冲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