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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鲛人说 ...

  •   神,人之妄念——题记

      在小顺十一岁那年,偏落的小渔村来了一队身穿玄服,面色肃然的奇怪家伙。平日里同小顺调笑揶揄还能往他屁股上踹一脚的叔伯们在这些人面前,腰差点弯戳到地里。
      那天,小顺正帮爹看鱼笼,眼神总忍不住往他们的方向瞟,不住疑惑:没有身发金光,也没有手挽飘带,不是小庙里神仙的模样,除了长得比村里人都好看些……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直到他看见为首的一个人把身后的同伙一脚踹进海里,被踹的那人呛咳几声,似是怒骂什么,又被人抱臂踩着肩没入海里,冒出几个咕嘟咕嘟的泡泡。

      小顺惊呆了,光天化日之下,他们竟要杀人!
      他不由得站起来,怒吼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话音未落,就猛地冲了过去,唰一下跳进海。
      入了海,小顺就像从滩上跳回水中的游鱼,一蹬一划,潇洒地划出了老远,又熟悉这片海滩的每一处暗礁,轻易在海中捞住了那人的袖子,往上一推,把他推到礁石旁攀住身体。

      那人霍然冲破水面,抹了一把脸,转过来,却用一种极其奇怪的表情看着他,像是想笑又不敢笑,想感谢又不敢在岸上的人面前感谢他的样子。
      小顺这时候才察觉,岸上的人没了声音,盯着他一个劲地瞧。

      小顺他爹事发时恰好不在,好容易转头找到了,却见儿子钻进了那群人窝里,登时两眼发黑,冲过来一把将小顺自肩胛下捞起。他为人老实,不会说什么漂亮话,正要憋出一个干巴巴的道歉,为首那人忽然发出一声哼笑。
      这群刚才还死死憋着的人登时发出爆笑,在水里的那人也指着小顺笑道:“溜过来就像条大鱼一样,小兄弟真是好身手。”

      一阵混乱后,小顺才懵懵懂懂地明白了刚才他们是在学着下海游水,并非欺凌也非杀人,他出头出得莽撞,还闹了个笑话。
      小顺正尴尬地想钻到爹的后背,却听为首那人对他爹说:“你这孩子还挺实诚,我这堆手下没几个像他这般会水,这几天借他陪着练一练?”
      他爹诚惶诚恐地应了。
      小顺就莫名其妙地从守着鱼笼变成了守着旱鸭子。

      起初他还颇有雄心壮志,要将这群人教得和他一般会水,可教了两天就绝望了。
      如果他识的字再多点,他基本可以点着水下的所有人恨铁不成钢地大骂朽木不可雕啊朽木!
      可惜他不识字。于是他憋了半天,才憋出几个字:“咋那么蠢呢。”

      这群人惯以诨名叫对方,小顺也只能靠诨名认人,陪着游得最慢也最笨的——也是他那天“救下来”的人——天二游了大半天,光是教会他换气,就已经出了满头大汗。

      休息时一群人躺在礁石上,小顺看他们掰着饼子吃,好奇地分了一口,好难吃,但还是慢慢地吃完了,随口问:“为什么非得来这学游水?”
      天二散漫地看着远处的海平线,“因为再过几个月,我们要在这里乘船出海,去到世界的边界。怕出什么意外,得先学学游泳。”

      “去到世界的边界?”小顺也望向海天一线,那是他自小就眺望的地方,无法触及,忽然一天有人要去触摸它,不由得兴奋起来,“我很会游水,我可以陪你们去吗?”
      有人咳了一声,那声音带着点警告,天二立刻就不吭气了。

      小顺看过去,是三哥,落拓地冲他笑:“小顺,我们出海是为了找一样东西,很重要,不能随便带人,也不可能随便带上你。”
      其实那句话里还有刻意的疏远,毕竟在他们看来,小顺只是准备途中抓来的一个陪练,不会在他们记忆中留下多少痕迹,自然不可能倾向他。可小顺还远未到能听懂这句话意思的年纪,好奇地接着问:“找什么?”

      三哥带着几分神秘地低声道:“鲛人。”
      ——鲛人。

      听着浪涨潮汐长大的孩子,自然耳濡目染的都是关于海的传说,鲛人是其中最无法被抹除出口口相传的殊色。
      相传,它们长居深海,落泪成珠,所织鲛绡入水不湿、不侵不灭。
      “不止,”天二道:“将它制成灯油,可万年不灭。”

      从侧面看过去,他的眼中带了些希冀的期许,又不知为什么面色中还夹杂一丝怅然。
      可转过来时,他双眼中的火焰又如此耀眼,“所以,我们猜测,找到它,就能找到长生的秘密,那之后……”他意味深长地顿住话尾。
      长生?小顺哇地睁大了眼:“那不就成了仙人了吗?”
      “是啊,”天二含糊道,“我们的那位……就是想成仙嘛。”

      竟然有一个凡人能致使那么多人为他去找一个长生的秘密?小顺没来得及深思,天二就被老大叫了回去,他临走前拍了拍他的脑袋,警告般地低声:“我看你乖才告诉你,不要与别人说,我保不住你。”
      那双眼睛是如此凛冽,以至于小顺刚燃起的兴趣立刻被当头一盆凉水浇灭。

      自那天后,这群人再也没提起过鲛人。

      他们在游水上无甚天资,但还算勤勉,硬是把该学的都学会了。自那以后,小顺又守回了鱼笼。之后再在岸边再看见天二他们,不是在严肃地看着天色,就是在争执什么,并不像在他面前那般轻易地言笑。
      小顺只敢远远地觑,连近身问近况的勇气都不敢了。

      数月后,小顺正织着渔网,耳边听见踩在软沙的脚步声,抬头,正是天二。他手上挂了一串风铃,落进小顺手里,“给你送的礼物,谢谢你当初救我一命。”

      小顺说起这个脸上就烧得慌,嘟囔着“别说了”,抬头,却见天二莫名正色,又带点悲伤地看他,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声说:“过几天后我们就要出海了,不知几时才能回来,送你当个纪念吧。”

      “要去多久?一年够不够?”小顺问。
      闻言,天二嘴角的笑意又苦涩一分。
      “三年?五年?”小顺惊讶道,“不会要十年吧,这么久!”
      在他的概念里,阿爹上集走了数月就已经很久了,要寻好几年,得是要走出多远?

      天二当时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收回了什么话,转而指挥他:“你把这个风铃挂上,等我什么时候回来了,你就可以摘下来了,好不好?”
      小顺登时感觉这个风铃重了起来,郑重地答:“知道了,我一定会等你回来再摘的。”

      几日后,巨船下水,小顺抱着那串风铃在岸边和众人一道守望,这几艘船实在太大,以至于船上的人看起来是那么的小而黑,他都找不到天二他们的身影,见身边的人都在挥手告别,也装模做样地挥起手,好像上面也有个人和自己挥手作别似的。

      那一天,小顺一直站在岸边,看着那十几艘巨船慢慢地变小、变黑、奔向沉没的夕阳,在晚霞里融成一个看不清的小点,直到完全看不见了踪迹。

      小顺按照约定,把风铃挂上了家门前的柱子上,迎风叮啷脆响,十分悦耳。但当风浪骤大时,小顺又得把它从木柱上换到家里,不然会被大风吹走。

      这一声声脆鸣陪着小顺看天,瞧海,慢慢地长高,从小顺长成顺子,再长成郭顺。

      偶然郭顺从镇上回家,骤闻铃声,竟生出恍如隔世之感,下意识细数它挂上去的年份,也已经有五六年了。
      彼时他家中已经娶了妻,养了孩子,最大的闺女抱着他的腿,懵懂发问:“爹,爹,这个铃铛叫得好吵,能不能让它把嘴闭上?”

      郭顺忍俊不禁,把她抱在膝上,耐心回答:“不行,这是爹的好朋友送的,他出了海,爹答应过,等他回来才能摘下。”
      闺女似懂非懂地点头,很乖,没有再坚持要摘下它。

      郭顺摸了摸她的头,逗她伸手去够木柱上的风铃。最初她怎么都够不着,得要郭顺把她抱起,后来,她踮着脚,勉强能摸到风铃尾巴。
      再后来,她穿着嫁衣,在家门前伸手托住风铃破旧的铃身,半叹半慨:“爹,这风铃挂了十几年了啊。”

      郭顺沉默地跟她一起眺望海平线,女儿轻声道:“可能他们已经找到了。”

      春去秋来,渔村上的人家不减反增,越来越多的生面孔出现,他们都好奇渔村数一数二的郭家门前怎么挂着那么破的一只风铃,一个接着一个地问,郭顺也很好脾气,一个接着一个地答。
      听完这个约定,他们都笑了,因为这风铃的年纪比他们之中的许多人还要大了。

      几百来号人中,只有一个人没有笑,还认真地给郭顺出主意:“这风铃实在是太旧了,放进屋里挂吧,再来一次海风它是撑不住的。”
      郭顺听从意见,把它挂进了屋内,听它残破的铃声,一如桌案上的残阳,一如他自己。

      一个平静的夜里,郭顺梦见了一片漆黑。这种黑他极为熟悉,是下潜太深看见的海水颜色。

      他下意识地划动双臂,奋力向海面挣去。

      蓦地,他眼前划过一片秾丽的蓝色。
      这抹蓝宛如平素的海水天色,却要更迷人眼,柔顺细腻,好似如点点星子般闪烁,细看去,竟是名贵的薄料纱布。

      那是郭顺从未见过的衣料子,脑中却无师自通地浮现出鲛绡二字。意识到这两个字代表的含义,郭顺立刻折返身体,不顾身在水中,想透过层层涟漪去窥视到披着这片鲛绡的精怪。

      水中雾蒙蒙,有一阵似有似无的吟唱萦绕整个海域,悠扬绵长,宛若这片海域没有止境的生命,可无论郭顺如何挣扎都窥不见其中一二,不由得心生绝望。

      肺中最后一缕氧气即将被消耗,郭顺将昏不昏,就在这个生与死交替的瞬间,他眼前浓黑的海域忽而浮现出了一双影影绰绰的蓝色双眸,向他的方位投来一道转瞬即逝的悲悯目光。

      翌日,郭顺长子例行来服侍父亲吃饭,敲门许久不见应答,心知不好,撞门而入,只见他的父亲安静地躺在床上,面色平静,呼吸停止,温度犹如手上搭着的凉被。

      郭顺长子慢半拍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一时之间愣在了原地,脑中空白,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而,耳边一阵叮叮当当。
      郭顺长子循声望去,只见风铃在书架上慢悠悠地响动起来——可明明室内无风。

      他微微惊疑,再次定睛细看去,风铃分明是一动不动,安静如昔。

      那几声异响,就像一场因他错眼而产生的片刻幻觉。

      【鲛人说-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鲛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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