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路无归》莫芒

6、第 6 章

　　五个月后。
　　天好像漏了。
　　冬季多雨是山区一贯的天气，今年的雨季似乎尤其延长，雨水滴滴答答从腊月下到了二月。一下雨，山路就泥泞湿滑，琴鼓山的太星崖已经发生了好几起塌方坠崖事件。本就是阴冷潮湿的季节，坠崖事件一出，出门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驿站中的篝火，是这几个月来唯一的客人。
　　这是一个从旬州过来的镖局，押韵着好几车木箱，说是要去江州东部的海港城市鹿城。
　　旬州和江州本有着繁忙的贸易关系，可从元月开始，江州瘟疫横行，天子很快封锁了一切进入江州的要道。
　　只有民间不要命的商人，还愿意为钱走这一遭。
　　借着大堂的火光，镖头周卫在木桌上摊开一份虎皮地图。身旁的李沐风是此次的副标，正同周卫一起研究路线。
　　周卫指着地图上一条若隐若现的墨痕：“这条章宁古道已经废弃百年，自从天子统一大陆后，各个州郡开放通关牒文，官民可自由同行，鲜有人再走这条路。若不是今年江州瘟疫关了边塞，我们也不会绕这么大一圈。你看——”周卫手指往下滑，“江州本是旬州到荒海的必经之路，但江州一关，从旬州到荒海只有两条路——要么北上绕过祁山，要么南下取道章州。今冬大寒，大雪封了祁山的一线天，堵死了北上的路，我们只好绕道南下。地图上这个在旬州与章州交界处的小点，应该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驿站。刚刚你去问那老头，他明天肯和我们一起走么？”
　　李沐风摇头道：“那老头姓赵，起初死活不答应，给银子都不肯，最后给了两罐龙蛇烟和一壶虎跑酒，终于点头了，”李沐风骂道，“早知道烟酒比银子值钱，我就不该和他说那么多废话。”
　　周卫倒也不恼，说道：“章州位于群山之中，云山雾绕，有不少瘴气和毒沼，当地人全靠烟酒解去浑身的湿气，到这里，金银都没有那么好用。”
　　“只是……”李沐风有些担忧，“我看这老头昏头昏脑的样子，总觉得不靠谱。”
　　“靠不靠谱明天也得让他带路。”
　　“你说的那个人我们不等了吗？”
　　周卫思忖道：“不能再等了，这下不完的雨已经让我们迟了两日。明日寅时若再没他的消息，我们也必须得出发了。”
　　“那这个人怎么办？”李沐风朝右侧努努嘴。
　　周卫朝那边看去，空旷的大堂里，一个年轻人坐在火堆旁沉默地烤火。周围的男人说说笑笑，他与旁人隔了些距离，独自看着火堆出神。
　　他的身后放着一副拐杖。
　　那是周卫捡来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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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下着大雨，在狭窄的太星岩古道上，镖队速度慢了下来。周卫问怎么回事，答曰有人挡路。他到前面视察，见着一身体瘦弱的年轻人，拄着一副拐杖龟速而行。
　　大雨倾盆，几乎将他捶得直不起身来。
　　周卫请他让路，年轻人在浑浊的烟雨中打量了周卫片刻，忽然说他要去荒海，问周卫能否稍他一程。周卫自然是拒绝，年轻人便从腰间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金元宝，说这是酬谢。
　　周卫笃定这是一个未经世事离家出走的富家少爷，不知道独自在外轻易露财是十分危险的举动。
　　年轻人手里摊着金元宝，眼神淡淡地看着他，那神情说不上单纯，但至少有一些真诚。
　　周卫瞧着他的双拐，问，你是从哪里来？
　　年轻人答，旬州，澜洛城。
　　周卫仔细打量年轻人的脸，他不会超过二十岁，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以他这样的身板，在这样的天气独自一人走到这里，至少要走五个月。
　　周卫规劝道：小兄弟，知道章宁古道并不代表就能去到荒海，这条路下山便是章州。章州与其他州郡不同，这里还生活着蛮夷之人，所经的唯一城市名唤“鬼都”，据说居民衣不着缕、披发文身，行野兽行径。你这么年轻，还是早日回去吧。
　　年轻人一下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居然有些斯文秀气。他说，回去？又摇了摇头，像是懒得与周卫解释，将元宝放进口袋，说，算了，我自己去吧。
　　就这么一瞬，周卫忽然觉得这个年轻人也许并不简单，他衣衫破旧肮脏，唯独腰间无意中露出一个粉色荷包，荷包圆鼓鼓的，似有盈盈淡光。
　　周卫一下改变了注意，说，那就同行到缘分散时吧。
　　年轻人面露喜色。
　　周卫又问：你叫什么？
　　年轻人答道：我叫春梓。
　　——是的，正是万花阁的春梓，也是重新长出了双腿的春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