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路无归》莫芒

5、第 5 章

　　三天后。
　　韩易约的洽谈地点在轩客楼。轩客楼是澜洛城最为气派、生意最好的茶楼，建筑为五层的重檐歇山制，临江而建，高大巍峨，每天商客络绎不绝。这是春梓第一次离开万花阁，为了避免那张酷似夜莺的脸惹麻烦，春樱故意给她画了一个奇丑无比的妆，还用纱巾遮住了她的下半边脸。
　　今天的交易对象有两人，狐族人，来自西边遥远的紫森林。春梓看到“狐族人”三个字时略有迟疑——她没有想到是买家是异族人；而春樱却不以为然——澜洛城本来就地处三江交汇之处，是帝国东南部商贸中转地，各州郡的商品会辗转至此，各个地方的商人也会来这里做生意。狐族人虽然少见，但出现也不意外。
　　韩易安排了一间包厢。在等待的时候，春梓和春樱聊着窗外的江景，韩易默默站在一旁。春梓感觉到有人的目光在她脸上密密织着一张网，她冷不丁侧过头，韩易瞬间收回目光，走向门口——
　　狐族人到了。
　　两位身材高大的男人走进来。
　　当前一位穿着普通玄色劲装，腰间系着一条黑色暗纹蛛纹带，坠着一枚黑色的蜘蛛状的石头。他的帽檐压得很低，阴影下只能见到瘦削的下巴。后面那位是随从，穿着黑色衣衫，高鼻深目，面容和内陆人果然很不一样。
　　“两位小姐好，我是来自紫森林的商人，郑良，”自称郑良的商人摘下帽子，朝大家微微一笑，却引得春樱倒吸一口冷气——他嘴角之处竟有一条咧至耳垂的长疤。他似乎知晓这幅模样有些吓人，于是很快将帽子带了回去，阴影下的嘴唇说，“听说二位小姐手里有一枚罕见的海螺珠，大如鸽蛋，晶莹洁白，夜晚黑暗的时候还会发出淡粉色的光，想来是难得的稀罕之物。我们狐族商人走南闯北，做的就是营商贩卖的买卖，所以想和两位小姐做个交易。”
　　春梓和春樱对视一眼，春樱又朝韩易瞧了一眼。
　　郑良又道：“是的，前面韩公子已经和我们接洽过好几次，如果东西真如他所述，我们愿意出五个金元宝购买。”话毕，随从从袋子取出五个货真价实的金元宝，放置于春樱前面的桌上。
　　春樱瞬间双眼放光，这可是五个金元宝！春樱的卖身契是五十两银子，普通的四合院是八十两银子，这俩加起来还不到两个金元宝，而这一个珠子就能卖这么多价钱？
　　“此话当真？”她脱口而出。
　　郑良示意桌上的金元宝：“我们的诚意在这里。”
　　春樱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直戳春梓的肩膀：“我们也有诚意。”让她快将海螺珠拿出来。
　　春梓看了一眼韩易，韩易微微向她点头。于是她掏出腰间的荷包，将珠子抖落至身旁的荷叶玉盘内。
　　珠光映着玉色，竟不似人间之物。
　　郑良随之面色一变，伸手就要取过把玩。韩易一挡，郑良一愣，随之回神，倒也不恼，将目光收回至坐在轮椅上的春梓。半晌，话题一转，问道：“恕在下冒昧，请问春梓小姐也是异族人吗？——您一直蒙着面纱。”
　　春梓摇头：“我不是异族人，但不方便拿下面巾，还请郑老板见谅。”
　　郑良道：“您是澜洛城人？”
　　春梓：“不是。”
　　郑良：“那是哪里人？”
　　春梓：“您想问这个？”
　　郑良顿了下，又问：“您坐着轮椅，是怎么回事？”
　　春梓道：“我素来有腿疾。”
　　郑良与随从对视一眼：“恐怕不是。”
　　空气凝了一瞬。
　　春梓问：“什么意思？”
　　郑良瞧着桌前的海螺珠：“您知道这颗珠子的来历吗？”
　　春樱不安地看了春梓一眼，春梓不动声色：“不知道。”
　　郑良道：“海螺珠十分稀少，目前世上最大的海螺珠也不过指甲盖大小。这颗珠子大如鸽蛋，浑然天成，不似普通的海螺可以产生出的。”
　　“那是什么？”春樱问。
　　“大陆东边是荒海，荒海深处有一处帝国，叫大荒，不知您是否听说过？”
　　春樱点头：“大荒帝国妇孺皆知。不过这只存在于《山川经》里的记载，神话而已。”
　　郑良笑道：“大荒帝国十分富庶，传闻有一处琼宫，里面豢养着各种奇珍异兽，其中一种名叫鹭蛇。鹭蛇有着蛇的身躯，白鹭的翅膀，在海里会像白鹭一样飞翔，遇到珊瑚沟壑又能像蛇一样穿行。大荒国国王的坐骑便是一只鹭蛇。鹭蛇每隔三百年会爬到琼岛无人之岸产卵，蛇蛋经三百天的日升日落、风吹雨淋，若孵化出幼蛇，幼蛇会自行爬回海里；若没有孵化出幼蛇，蛇蛋变回凝结成粉色发光的宝石。”
　　“你是说——”春樱张大嘴巴，“这不是海螺珠，是、是那个什么鹭蛇的蛋？”
　　郑良牢牢盯着那颗宝石：“是。”
　　室内一下陷入寂静。
　　一股莫名的危险气息弥漫开来。
　　春梓忽然将海螺珠——或者称之为“鹭蛇蛋”——收紧荷包里：“郑老板，不好意思，我身体不适，今天先不交易了。”
　　春樱要推她走，郑良一步横在前面：“春梓小姐是腿疾犯了么？我想您不是腿疾，是被人砍断了腿吧。”
　　春梓猛然回头：“你说什么？”
　　郑良道：“不知春梓小姐有没有听说过一种毒药，叫冲灵散。它是药王谷的三大剧毒之一。”
　　“你究竟想说什么？”
　　郑良不理她的提问：“人的头脑深处有一个灵墟，那里锁着你的一切记忆。冲零散是一种奇药，它很毒，见血疯魔，只需要将小小的一滴洒到伤口，它便会被放大千倍万倍，像冲天的火苗般蹿至你的颅顶。它太痛了，有无法想象的痛，大脑经历着地震与海啸，灵墟松动了，它不得不忘掉“痛”这个本能的触感——只要清空记忆，灵虚便解脱了，便再也感受不到痛。即便是痛死过去，醒来一切也会忘掉。我曾经见过一个人割破了食指不小心沾染了冲零散，痛到无法忍受，最后自杀身亡。我无法想象，”他抬起头看着春梓，“若是一个人身体被截去半边，那一半的身子沾染上冲灵散，会是怎么样的情形。”
　　春梓身体低颤着，呼吸急促地起伏，她问道：“你究竟是谁？我出事的那晚你在场？到底发生了什么？”
　　郑良摇头，无比可惜地说道：“在场的人都死了。我也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惜春梓小姐也都不记得。我的哥哥本是受人之托在那晚将你带走，没想到在交易的时候出了岔子。我们狐族人是最守信约的，哥哥未能完成的使命，现在只好由弟弟来继续。幸亏有这颗珠子。”郑良嗅了嗅鼻尖，“它有深海的气息，这个气息能让我找到你。但是奇怪的是——”
　　他话未说完，春樱直接撞开：“春梓、韩易，我们不要理这个人，我们走。”
　　“想走？没那么容易！”
　　说是迟那时快，一道雪亮的剑光从郑良腰间拔出，韩易一个箭步上前，电光火石间，忽听窗外喧哗四起，接着火光冉冉，有人叫道——
　　“不好啦不好啦！走水啦！轩客楼走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