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阿乔 ...
-
女孩被萧语留在身边的时候,已经十三岁了。
她瘦弱又矮小,是个白白净净的玲珑小人儿,黑亮的眼睛有些胆怯,不断闪烁,触及萧家主阴晴不定的表情时,更是颤抖得厉害。
“是谁带她进府的?”萧语语气平缓,听不出喜怒。
一个丫鬟打扮的女人上前,道:“是属下带回来的。”
萧语走近几步,紧紧盯着微微颤抖的女孩,不由松了气势,轻声道:“赏。”
“谢家主。”
“都下去吧。”
女孩松了一口气,跟着其他人的方向走了几步。
“你留下来。”
她止住脚步,双手在身前拢着,手指悄悄在衣袖里纠在一起,回应细若蚊声:“是,家主。”
“有名字吗?”
“没有……我是、奴婢,”她的嘴唇狠狠颤抖了一下,但萧语没有怪罪,她便继续道,“奴婢是李姑娘从花柳巷买回来的,以前是个乞丐,没有名字。”
“□□了吗?”
她立马红了脸,道:“没、没有。”
“以后你叫阿乔。”
阿乔听见他笑了,笑声低沉,带着点点愉悦。
“你是我这些年来,遇见的第一个……”萧语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身子微微前倾,“这么像的。”
彼时,阿乔盯着近在咫尺的俊容,脸颊红的滴血,对方轻如羽毛的呼吸仿佛在挠她的心窝子,而飘飘的喃喃自语却被她忽略。
“你要叫我,主、子。”
“是,主子。”
偌大的萧府,上上下下不少人,无一不叫他一声家主,唯有阿乔称他为主子。阿乔一开始还没发觉,直到买她回来的李可云来找她。李可云其实不是丫鬟,而是萧语的心腹,是他的首席暗卫。两人谈话间,李可云发现了这份不同。
阿乔不安地问:“这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李可云意味深长道,“这说明家主很喜欢你。”
阿乔脸皮子薄得很,脖子都红透了,细声细气道:“我一定会尽心尽力伺候主子。”
后来阿乔听人说,萧语父母逝世早,被亲姑姑抚养长大,姑姑在他二十一岁去世后,他就坐上了家主的位置。萧氏旁系多,年纪轻轻的家主颇受争议,但萧语一如他的姑姑,做事雷厉风行,做得好便坐得稳。
萧家人和仆从叫他家主是认可他的身份、臣服他的威严,而他令阿乔叫他家主,一面是因为她不是萧家的人,一面是因为他是他的主子,而她单是他一个人的奴。
阿乔搅着手帕,心里想着这种说法——我是他一个人的奴。不觉脸上已全是红霞。
她是萧语的贴身侍女之一,可她到了十六岁后,萧语的身边就只剩下她一个贴身侍女。
夏夜晚风温凉,漫天小星闪烁,一轮庞月悬空,无上皎洁。萧语慢步走在花园中,后面跟着提着灯笼的阿乔。
主子一向沉默寡言,阿乔也不是个话多、会讨人欢心的,从来只是尽心尽力地默默做事。两人安安静静,然萧语一踏进凉亭,就转身拉住了阿乔的手,在她的一声惊呼下,将她压在柱子上。
灯笼掉在地上,未燃烛火的亭子暗了一半。
昏暗中,阿乔大气不敢出。她埋在男人的肩膀上,被他过高的体温所影响,热得晕乎乎的,双手抵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萧语的下巴触碰到她的额头,鼻息喷在她的发梢,缱绻缠绵的话语忽然而至:“……阿乔,我好想你。”
阿乔感觉自己脸热得快熟了,轻声回应道:“主子,阿乔一直在。”
萧语仿佛被惊醒,蓦地松开柔软的少女,后退一步。
“主子?”
“阿乔……”
“阿乔在。”
“阿乔。”
“阿乔在这。”
萧语死死盯着她,阿乔还靠在柱子上,脸色已经正常了,但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注视,咽了口唾沫,低声道:“主子有何吩咐?”
“阿乔。”萧语弯腰把灯笼捡了起来,还是如方才那样,轻轻又低沉地叫她。
阿乔看着他举起灯笼,举过半身,举过肩膀,举到她的头顶,然后慢慢落下,到了她的脸颊边。
“……阿乔在。”她微白的脸色被灯笼的热意烤红。
与此同时,她也看清楚男人神色,困惑、迷惘,他的另外一只手抬起,触摸她的脸庞。
“阿乔。”他的指尖微凉。
“阿乔在。”她的睫毛颤动。
“姑姑。”
“阿乔……”阿乔把“在”字吞回去,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她紧张又疑惑地看着萧语。
“姑姑。”
没人回应萧语。
“呵。”他冷漠地笑了一声,“你——”
阿乔被关进了萧府地牢,头天晚上,她就染上了风寒,发热混沌期间,她的脑袋里翻来覆去地就是那几个字——阿乔、姑姑——“你终究是个赝品,野种。”
男人冷漠的神色转为了轻蔑。
阿乔不明所以,烧到半夜糊涂了,便低低哭了起来,泪珠滴落成串,隐匿在黑暗中。
没有大夫,阿乔是自己熬过去的。次日清晨,她撑着更加发涨的脑袋起来。一睁眼,就看见了萧语在外面。阿乔眼睛一亮,声音嘶哑地叫道:“主子!”
“把他拖进去。”萧语置若罔闻。
阿乔看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被看守拖进来,扔在了她的旁边。她眯眼一瞧模样,不认识。
“可认得?这是你的奸夫。”
“什么!”阿乔惊叫道。
“你勾结外男,妄图私奔,昨天晚上我碰巧就撞见了,抓住了你。他真的好爱你啊。”萧语语气似乎赞叹,又似乎讥讽,“严刑拷打之下,也不肯告诉我,你生下的野种被他藏去了哪。”
阿乔呆住了。
“主子,您在说什么?阿乔听不懂,阿乔……”
“不准再自称阿乔!”萧语厉声打断她,“你只是我的奴婢。”
“……是。”她眼眶淌出两行泪水。
“你只是我的奴婢……”萧语又喃喃了一次,眼珠翻动,仿佛在回忆什么,几缕红血丝浮现在眼白上,显出几分癫狂。
“看在你曾经好好伺候我的份上,赐你毒酒一杯,少些痛苦。死后,我还会让你与你的奸夫合葬。”他平静地说出这个决定,一位丫鬟端着酒杯走进来,与她仓惶的眼神对上——是李可云。
李可云怜悯地看着她。
“不、不!”她艰难地爬起来,扑在木质的牢门上,“主子,奴婢没有做过这些,奴婢没有勾结男人、没有生过孩子,奴婢只希望伺候您一辈子!”
萧语没有看她,只轻飘飘瞥了一眼李可云,抬脚往地牢出口走去。
“主子!主子!奴婢没有、奴婢没有!”她大声地嘶吼,“主子——您看看我,我是阿乔!我是阿乔啊!我是您的阿乔——”
主、子……
她喊哑了,哭哑了。在李可云的监视下,喝了那杯酒,她迷茫地看着一个小窗口。
今天是晴天。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她问,嘴角溢出血,心里懊悔自己怎么没有早些问。
李可云叹了口气,说:“一时半会讲不清楚的。”
她更后悔了,撑着沉重的眼皮,口里还喃喃着主子。
“到地下后,找找你的生母,她会告诉你的。”
李可云带了五六个壮丁,裹着两具尸体到了乱葬岗,随便找块地埋下。她捂着鼻子站在旁边,看着壮丁们一铲子起,一铲子落,目光转到了一旁——一连串挨着的几个小土丘,到今天,是第八个。她心里叹了口气,不禁摇头。
事毕,李可云去了萧府后山,果不其然,在一处肃穆的墓碑前找到了萧家主。她跟家主禀告事宜已经完成,男人随意点点头,摆手让她退下。
萧语心情愉悦。
“姑姑,昨天是您生日,可巧,我找到了您的女儿,已经给您送过去了。”他讨好又得意地一笑,“您一定喜欢我的礼物。”
阿乔一定会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