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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徐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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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徐文,是联盟B114星球土生土长的人,今年十八岁,高中刚毕业。
联盟B114星球十分普通,不算特别贫穷,也不算特别富裕,有些资源,但不是很多,星球上的人口也是不多不少,能好好活下去,但更高的也无法奢求。
我很喜欢自己的家乡星球,这儿有座漂亮的山岭,山岭上的天空总是与平地不同,显得更蓝,更高。
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全联盟都逃避不了的发展污染,B114星球如何避免,仅仅这么一块山岭,又能改变什么呢?
我总会去山岭里找棵高树爬上去,躺在树桠上读着旧时代的书。
我最喜欢一本《树上的男爵》,那是来自地球旧时代的书,听说地球是个很大的星球,能生活下几十亿人,不像B114星球,常住人口只有十几万人而已。
这本书上写的是一个男孩柯西莫和家人发生矛盾,在树上生活了一辈子的故事。那个男孩的亲情、爱情、友情,还有传奇故事与他的死亡,都发生在广袤无边的树上世界。
柯西莫最后病得几乎动不了,躺在树上,医生和神父爬上树等待他的死亡,可这个快要死去的人却如同年轻时抓握藤条一般,抓住了一根路过热气球的锚绳,飞入天空,与风共舞,就这样消失在了天空中,柯西莫的亲人给他竖了一块墓碑,上面刻写着:
“柯希莫·皮奥瓦斯科·迪·隆多——生活在树上一一始终热爱大地——升入天空。”
我不断感动于柯西莫的坚持,却没有柯西莫那样一辈子坚持自己的勇气。
读完高中后我就直接进入工作了,无论我是否想上大学,大学都离我太过遥远,因为B114星球没有大学,最近的大学要去德可星。
我的父母在我12岁时就早早上了战场,我自己承担不起去德可星的费用。
若三十年前我正值十八岁,或许可以去上大学,那会虽然也在战争,可也算不上严峻,但近二十年,全联盟都在支持与虫族的战争,没有人会在意我这样的普通男孩是否上得起大学。
找的工作是去B114的山岭里巡逻,防止火灾。我很满意这份工作,去保护我最喜欢的山岭是乐意做的事情,且每月我能拿到200个金币。
这笔钱已经足够我过好生活了,毕竟孑然一身,又住着上战场的父母留下的房子,实在花费不了多少钱,每月都还能存下几十个金币。
我时常幻想,等战争结束,我就带着自己攒的钱去地球旅游,去看看《树上的男爵》里那广袤的树上世界,去看看柯西莫飘向的天空是否与B114星球的天空不大相同。
这样上班在山岭巡逻,下班在树上看会天空再回家的悠闲日子结束于七月份一个闷热的雨夜。
我那天正值夜班,身上穿着联盟特质的雷电绝缘服,在山岭的东部巡逻。
这儿靠近城镇,我担心今晚的雷雨会点燃树木,但又不能直接在山岭深处防备,毕竟如果真的击中树木导致火灾,我一个人也做不了什么,还不如离城镇近一点,让周围居民先撤离。
幸运的是今晚并没有着火,不幸的是我遇到了一个孩子。
我本来没有发现她,是因为一道雷把一颗樟树劈倒了,我担心会起火,前去查看,却听见了微弱的、如同猫叫的婴儿啼哭声。
于是在那颗樟树的背面我看见了她,她是个头发乌黑的婴儿,看起来才刚出生不久,被遗弃在山岭里。
我把她送进医院,医生看了一眼就说:“不要浪费药了,她活不过来的,现在特殊时期,去天堂享福也好。”
只能带她回家,我实在受不了在一个生命还活着时就让她等死。
回家后,我去买了点奶粉给她喝,用脸盆装热水给她洗澡,后半夜一直守着她,时不时就给她擦一下身子,看她咳嗽就觉得心惊胆战,怕她发烧,这么点大若是发烧可是要命的。
还好她命大,直到天大亮也没有生病,第二天还对着我笑。
本来打算送她去B114福利院,买了点吃食过去,结果一到福利院就被一群瘦得皮包骨头的孩子围住,从我身上抢吃的。
院长说:“战争时期,联盟没有多余的经费给这些孩子,纯粹依靠B114星球人民的捐赠,他们能活着已经不错了。”
我瞠目结舌。
最后还是让那个女婴跟着我住了,她才那么点大,也吃不了多少,她还是我捡来的,而且还爱笑,我每月花个几十金币就能养活她。于是她就是我的女儿了。
我没有让她姓徐,因为这个姓氏也是父母上战场后我自己随便取的,她是樟树下捡来的,就叫章拾吧,听着也不错。
我很满意自己的取名水平。
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我多了个女儿,因为我没有多少朋友。
只要不下雨,我就每天用背篓背着章拾去山岭巡逻,下班后抱着她坐在树桠上一起看天空,她穿着我从母婴店买来的厚襁褓,天天喝着羊奶粉,一个月时已经长开了,脸圆圆的,见着人就爱笑。
我喜欢她,和我轮班的同事们看到她也喜欢,有时会把家里小孩不用了的玩具带给章拾。
章拾最喜欢一个乳胶铃铛,天天拿在手里摇,听到铃铛的声音就会咯咯直笑。
于是树桠上多了奶香和笑声,我的生命里也多了章拾。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章拾十七岁,下个月是章拾的十八岁生日,也就是我把她捡回来的日期。
这日我去上班,现在已经不用去带着章拾一起了,她一个人在家里看书。
因为这几年战争愈发严峻,B114星球的学校只有两个老师,大部分孩子都在家里帮忙,去读书的只有福利院里十岁以下的孩子。
正好章拾也不愿意去上学,于是我教了她识字,由着她读我那些旧时代的书。
与我交接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爷爷,他把我拉到一边,悄悄地告诉我:“阿文啊,你赶紧带着你闺女逃吧,下个月联盟要来我们星球征兵了,我这把年纪死也就死了,你还年轻,快跑吧!”
我一听心就寒了,向着他千恩万谢,想要立刻跑回家带着章拾逃走,但是只要现在自己翘工,不到一个小时就会被发现,然后被抓走提前充军,甚至告诉自己消息的爷爷也会受到牵连。
我逼自己冷静下来,在山岭里装作与往常一样地巡逻,下班前跑去了上司地办公室辞职,我说要带着女儿去德可星读书,她到了上大学的年纪,我想让她接触点高等教育。
上司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很久,才收了我递交的辞职报告。
一回到家中,我就赶紧把衣服和财务往行李箱塞,催促章拾也收拾东西,我告诉她:“我们要去很远的地方生活了,今晚就坐船出去。”
章拾也很听话,跟着我把东西收拾好。等要走的时候,章拾对我说:“爸,那些书不带吗?”
那都是我这些年搜罗来的旧时代的书,几乎是我们家唯一的娱乐支出。我狠心地摇头,书总是能买到,这些又不是禁书,但生命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我们赶到了星际码头,这些年我时不时就会来这看一下去德可星的费用,我知道身上的钱够两人票,只是一直觉得章拾还小,没有离开这里。
我把章拾支去旁边的商店买水,掏出钱给售票员,嘴里急切地说:“我要两张去德可星的飞船票。”
售票员接过我的钱,放进点钞机,两秒钟就数清了数额,我伸手在出票口下等着票打出来。
“先生,钱不够两张票。”
我惊诧地抬头,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钱不够两张票。”售票员把写着票价的板子拿近了点给我看,去其他星球的船票都涨价了,自己这点钱充其量只够买一张票。
怎么可能!我心里想,我可是每个月都在关注票价!
售票员似乎看出了我的惊诧,解释道:“现在是特殊时期,飞船都运用在战场,燃料也同样,所以近期公共交通的票价涨了一些。”
我已经想明白了,这是在防止B114星球的人们逃走。
章拾已经买好水了,正从商店出来。
“那就买一张票吧。”我说。
拿到票之后,我带着章拾回了家,把我的东西理回了原位,章拾问我:“爸爸,我们不走了吗?”我没有回她,拿着买票多余的钱,买了一个生日蛋糕,买了一把能量枪。
那天晚上,我提前给章拾过了十八岁生日。能量枪是送给她的礼物,希望到了德可星后她可以自己保护自己。
第二天早上,我把《树上的男爵》塞进了章拾的箱子里,告诉她:“章拾,你得一个人去德可星,去那边读书,爸爸要上战场了,如果你能看到战争结束,就去一次地球,代替爸爸看看那边的景色。”
章拾自然是不肯的,她像四岁时最喜欢的乳胶铃铛掉进了湖里一样开始流泪,抱着我的手臂低低地呜咽。
我只好骗她说说:“好吧,我和你一起去。”
章拾这才不哭闹了,紧紧挽着我的胳膊,我一手拿着自己的空行李箱,一手拿着她的箱子,走上了飞船,避开章拾和乘务说:“我送下女儿,马上出来。”
这种事情司空见惯,乘务让我上船了。
我陪着章拾坐在了飞船上,章拾没有看窗外灿烂深邃的宇宙,眼里满是戒备,怕我这就离开了,我只能用眼神安抚着她。即将起飞时我让她先躺进睡眠舱。
她没有去过系统的学校,不知道睡眠舱进去了就出不来,只有到站了才会唤醒她。
章拾在睡眠舱里大叫,她知道我要走了,可惜我听不到她的声音。
我看着她在昏睡气体作用下睡深,就拎着我的空箱子下了飞船,和那个乘务鞠了一躬,在车站外的围栏边看着飞船离开,然后走回了自己的房子。
第二个月,联盟果然来征兵了。来B114星球的将军发表了鼓舞人心的演讲,可惜没有人脸上有激昂的神情。
三十多年前是B114星球的第一次征兵,现在站在广场上的人们基本都是上次一去不返的被征者的父母和孩子。
没有人会对死亡抱有期待,几十年的战争已经消磨了人们对联盟的情感,甚至没有多少人记得最开始到底为何与虫族开始战争。
三十多年前只是征二十到四十五岁的人,这一次却是直接征十五到七十岁。我毫无意外地坐上了去往前线的飞船。
后来就是日复一日的杀戮,炮弹的声音无时无刻不在或远或近的身边爆起。
我不知道战争发展到了哪一步,这些事情只有那些高高在上的将军们才知道。
我偶尔会在间隙想起章拾,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了,不知道有没有去大学读书,不知道现在她多大了,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我。
在难得无战事的一天,我在军营里给自己的小腿上药,小腿上先被虫族咬下了一大块肉,又被炮弹四溅的外壳给射伤,但我这还并不值得军医亲自动手,护士给了我瓶药粉和一卷绷带让我自己包扎。
强撑着包扎完我就几乎陷入了昏迷,躺在帐篷里晕晕沉沉,我想或许是感染了。
这样死去倒也不错,我仿佛看见了章拾,她一头乌黑的短发,眼睛大大的,朝着我笑。
我对她说:“章拾,你去读书了吗?大学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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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文这么不在?没了吗?”一个脸黝黑的士兵问道,他平常睡在徐文旁边,这几天被调去隔壁军区办事,再回来徐文就不见了。
一旁看着只有十五六岁的男孩回道:“徐文对着新来的年轻长官说了句糊话之后就死了,他的小腿实在太严重了,哪怕新来的长官请了军医来救还是没用。不过他也走大运,那长官心软,还把他的遗体送回他老家了。”
对话没有继续进行下去,因为长官的军号响起了,所有人都朝着战线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