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借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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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寅时，冷雨袭人。
屠荆拉着云鹭穿梭在小巷间，最终停留在老伯家门前，这是这一条路上唯一一个灯火未灭的人家。
老伯上了年岁，年纪大的人睡眠都很浅，他被雨声惊醒，起身出门看看院子，往常下雨，院子里会躲些猫猫狗狗进来，还会在院门旁打架，门板上现在还留着它们挠的印子呢。不过这次猫狗没看到，倒是看见两个大活人站在门口。
老伯先看见的是屠荆的脸，面色惊慌，结巴道：“你……你们……”
谁知道屠荆一把揽过云鹭，语气诚恳：“老人家勿惊勿怪，我与内人回乡奔丧，夜入宜州，谁知偏逢阴雨，又身无钱财下榻客栈，只好来这深巷之中寻一瓦檐躲雨，恰好路过此门见院内有灯火照影，正要敲门叨扰，求个借宿。”说罢，又将云鹭头上的斗笠稍稍一抬，“这是内人，见过老人家。”
自从雨势变大，云鹭就被屠荆强行扣了斗笠在头上，此刻斗笠被掀起，她抬起头，看着他，男人浑身已经湿透，雨水顺着他的额头冲下，在深邃的眉眼前形成一片断断续续的雨帘，看不起眼里的情绪。
见她愣着不动，屠荆揽住她的那只手捏了捏她的肩膀，提醒她。云鹭连忙回神，要对老伯行礼。
老伯连忙制止，连声惊呼“使不得使不得进来吧进来吧”小黑狗似乎是看出老人家不会把它特意拦在门外，这才在云鹭怀里大胆嘤嘤了两声，撒娇冒充幼犬。
屠荆和云鹭才算是真正找到了一个落脚地，他们两个满身雨水混着湿泥进了院子，老伯心善，给他们两烧了热茶，问：“二位，怎么称呼？”
“多谢老伯，”屠荆将热茶递给云鹭，见她双手捧茶取暖，确认温度适合后转头应和老伯的话，“乡野村夫，往来大都喊我屠户，内人云娘。”
云鹭捧着热茶不吭声，他说的没错……以前记得礼王说起过，屠荆本无姓名，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他杀人如斩荆，江湖上的称号她无从听闻，但被礼王偏宠的那几年里，她是能进礼王的书房见到礼王的亲卫的，他们好像叫屠荆——人屠。
屠荆对老伯拱手表示歉意：“因着总是见血，我身上确有血腥气，但这几日急于赶路，不曾杀生，希望老伯不介意。”
老伯看了看屠荆如山一般壮硕的体格，笑道：“无妨，这屋子里别无他人，我的儿子儿媳远在甘州做香料生意，许久不回来，院子空落落的，你们来了也好。尽管住下。”
屠荆拱手道谢，于是乎，云鹭就这么和他一同住进了这个院子。
再之后，就是眼下这情形。
小黑狗艰难地翻过门槛，爬到云鹭脚下，云鹭正想弯腰抱起它，就被屠荆走过来抢了先。屠荆把小狗一把扔进浴桶，小狗扒拉着温水嘤嘤叫唤着，还以为屠荆是要把它淹死，它张嘴要咬，谁知道被屠荆一把掐住脖子，它瞬间不敢乱咬了，乖乖让揉让搓。
屠荆三下五除二把小狗洗干净，云鹭知道他这是假装他自己在洗澡，但是怎么想都觉得怪怪的。
小狗洗干净了，浑身湿漉漉地站在地上，疯狂甩干毛皮上的水珠，把水甩的到处都是。云鹭抬手挡水，眯着眼躲避，小声嗔怒：“别乱甩！”
屠荆拎起小狗后脖子一把揣怀里，小狗在他怀里乱钻乱动，他伸手捂住，对着云鹭说道：“我去找老伯借火烤烤它，你待在屋里别乱走，如果有情况，立刻喊我。”说完就大跨步走了。
自他一出门，小黑狗就稳稳不动了，战战兢兢地发抖。屠荆一把打开厨房门，走到灶火旁，脱下自己的脏衣服，把湿漉漉的小黑狗放在上面，让它慢慢烤干身上的水。
老伯拎来一个食盒，对着屠荆恭敬行礼，说道：“主公，按照您的吩咐，囚关的人已经尽数撤了。现下还有一支兵马在城外准备接应。”
屠荆把哼哼唧唧的小黑狗转了个面，让灶火烤着它另一侧的肚皮，说：“我知晓你们心里着急，但新帝登基不久，不宜轻举妄动。”
老伯着急道：“主公，正是新帝即位根基不稳才好从中生事呐！”
“你是说祭祀大典上冒充水鬼这种事吗？”屠荆压下眉头，“若不是我设法把祸水引到礼王身上，若不是新帝本就猜忌礼王，你以为殷陇现在追杀的会是谁？”
老伯讪讪的，不敢顶嘴。半晌，他犹疑不决地问：“那主公，眼下却又是为何逃亡？”
屠荆眉眼冷淡，把小黑狗的屁股对着灶火，压着它烤后背和尾巴，那是身上最后带有潮气的地方了，“名正言顺。”
“名正言顺？”老伯暗暗思忖，半晌恍然大悟，“妙啊主公，您之前潜伏为礼王死侍，礼王入狱您若是不救便不合常理，但若是变成受云娘请求而带着她逃亡，这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屠荆没附和，捞起烤干的小狗揣进怀里，拎起食盒就要走。
老伯拦住他：“主公且慢。”
屠荆回头，等他说话。老伯有点迟疑地问他：“主公，眼下您已顺利与我会合，待到过几日与城外接应，东山再起指日可待。那这个云娘，是否就已无用处？”
屠荆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他看着老伯的眼睛，正色说：“没有我的命令，别动她。”
“是，是，都听主公的。”老伯随口附和，但屠荆却定定看着他，一动不动，他只好点头认真地确认，说：“请主公放心。”
屠荆拉开门，身着单衣回去了，空留老伯满脸担忧地站在原地。灶膛中的干柴烧的劈啪作响，丝毫不受这雨天潮气的影响，老伯忧心忡忡，但愿，不要因为一个女人，影响了复国大计啊。
云鹭在房内等待许久才等到屠荆回来，迎面被他塞了小黑狗。那小黑狗明显更喜欢她，现下洗干净了更是急不可耐地往她怀里钻。
“这……”云鹭很惊喜，“屠荆先生竟如此心细。”
屠荆把食盒放在桌上，一边走一边说：“老伯猜你我这几日没有吃过安稳饭，特意做了点吃的给我们。”
两人简单用了饭，云鹭起身要收拾，却被屠荆大手一伸全都收进食盒放到一边，他又顺手把浴桶里的水倒出去，云鹭看着他没有外衣，连忙去把白天新买的衣服拿过来，对着屠荆说：“先生这几日最为辛苦，您也好好洗洗换上舒服的衣物吧。”
云鹭双手捧在半空，半晌无人回应，她恍然大悟似的，说道：“没事的先生，我可以站到外面去。”
屠荆拿过衣服放到一边，语气冷淡：“不用，我站在外面是可以保证我不怕遇到任何危险，你站在门外我不放心。你歇息吧，我不洗了。”
小黑狗站在床榻上嗷呜叫了几声，云鹭连忙走过去抱起它，转头看着屠荆，她现在好像遇到了新的问题——
一张床，怎么睡？
他们先前对老伯假扮夫妻，自然而然是要睡在一处的。
老伯家中只是略有绵财，并非富贵人家，这卧室中并无软榻可供小憩，只有一张床。
眼下秋雨之后天气更加寒凉，而宜州又处寒境，冷意要比其他州郡更甚。不睡床榻万万不可取。
云鹭心一横，对着屠荆说道：“屠荆先生，您……”
屠荆却完全不在意她在想什么似的，从橱中抱出两条薄被，直接盖在床上，两个被筒并排铺好，各自对着一个枕头，他转头问站住不动的人：“你睡里面，如何？”
云鹭脸上飞起一大片绯红，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屠荆见她不言语，解释道：“你我假扮夫妻，若是分睡会被怀疑。只能委屈你了。”
“不委屈的，”云鹭连忙摆手，屠荆先生如此坦然，让她为自己的犹豫而感到羞愧，话语间对自己不免无意识地说出些刻薄的话来，“妾身本就是残花败柳，不过是破絮之身——”她口不择言，虽然是对自己。
“你不是。”云鹭还没说完，就被屠荆打断了，她愣住，男人醇厚的嗓音再次传来，“云娘，别再这样说自己。”
云鹭眼眶一热，心有些痛，却不知为何。
屠荆却恍然未觉自己说了什么，打量了一下四周，说道：“你睡内侧。我在外侧以便行动。”
云鹭重重点头，抱着小黑狗钻进内侧，但却是背对着外面——
她怕被屠荆看见自己的眼泪。
屠荆看着她的后背，以为她是不愿。
他心下了然，以前他最是礼王心腹，哪怕礼王夜间宠幸姬妾，他也是陪侍在外的，其中，也包括云鹭。不知为何，云鹭最为凄惨，宠幸对于她来说，更像是受刑。
也许是和男人躺在一张床上又唤起她不好的回忆了。屠荆心想。
云鹭躺在床上许久，身后却迟迟不见动静。她疑惑地起身，屋内却无他身影。她眼有旧疾，夜间视物不是很清晰，她披衣下床，循着快要熄灭的微弱灯火慢慢走向门口。
屋外，一阵哗哗水声。
云鹭放眼望去，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住了——
月光如霜，屠荆先生正在霜白的院落中冲洗沐浴。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借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