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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剖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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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的小年夜,林陆两家人都要聚在一起吃顿团圆饭,这回也不例外。
回浮园的车上,车窗外的灯影照在林知照脸上,显得异常平和。
前方的黄灯变成绿色,车子刚启动,又猛地刹了车。
司机有些慌乱地说了句什么,林知照睁开眼,瞥见车前一闪而过的阴灵,常人不可见的黑雾笼着一个面容狰狞的中年男人避开车辆直行的轨迹,直接把人甩回路边。
交警过来问话的功夫,林知照低头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睡着的青年,目光忽地一滞,手指勾开衣领,才瞧见那道牙印。
他依稀记得,陆云初不喜欢穿高领的衣服,今天却一反常态,原来是因为这个。
闯红灯往车上撞的人动机不纯,再加上也没造成实质性伤害,因此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
回到家时,裹得严严实实的陆琦正在院子里玩儿,林霁闲里偷忙回完一通工作电话,一抬头就瞧见门口俩人拉拉扯扯。
“你俩干嘛呢,等下就开饭了,居然回的比我还晚,真是业务繁忙啊。”林霁浮夸地感慨了一句。
纯粹是睡迷糊撞到前面人身上的陆云初被他一句话说醒了,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走进来:“我们可不像某人,去年这时候还迟到呢。来,小琦,让舅舅看看你穿的什么,裹得跟个粽子似的,怕冷也不进屋?”
听到声音出门来喊人的陆沅沫扯了下唇:“行了,赶紧来洗手吃饭吧。陆琦,桌上灶糖我给你收了,今天都吃几根了,不看着点你还没完了……”
“我没有,是舅舅!”陆琦小嘴一撇,委屈地开始告状,只是还没指到人,就发现林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溜进客厅了。
等母子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边吵边进去,陆云初已经乐得不行了。
“嘶,知照,我刚想起来我下班时没卸妆,蹭到粉底了,要不你也去换身衣服?”
林知照垂眼看了看,然后点点头。
陆云初卸了妆换完衣服才下来,刚坐下没一会儿,姚清就指了指他脖子:“你这儿怎么回事,受伤了吗?”
陆云初慢了半拍才想起来,抬手摸了一下,没敢看坐在对面的林知照。
“造型师化的妆,可能没卸干净吧,没受伤。”
听到这话,刚给陆琦擦完嘴的陆沅沫扭头看了他一眼,她离得近,自然也看清了那处明显的牙印。
吃完了饭,两家人热热闹闹待了一晚上,散场的时候,眼看陆云初跟着林知照往外走,陆沅沫迟疑了两秒,还是把人叫住了。
林家,刚准备进房间的林知照也被林霁拦下,兄弟俩一同去了书房。
一进去,林霁先是来回踱步,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好半晌才做好心理准备:“知照,你跟云初,你们两个是不是……”
见林知照一直无动于衷地盯着自己,林霁一拍脑门:“真是忙晕了,忘了你现在不——”
“没有。”林知照冷不丁地吐出两个字。
林霁思路瞬间断了:“什么没有?”
林知照淡淡地撂下一句并不能让对方放下心来的回答:“我不会结婚。”
他说完转身就走,徒留林霁独自回味这句话的意思,末了,只听书房里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
过了十来分钟,林霁心事重重地从书房出来,恰好碰上刚上楼的陆云初,一时间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
他张了张嘴,没想好要说什么,只是目光瞄到对面人左脸上的印子,才下意识推了一下眼镜,问:“大姐打的?”
陆云初笑得依旧没心没肺,仔细看却能看出笑意不达眼底:“不小心撞她巴掌上了。不过大哥站这儿,是要当门神?”
林霁还不至于听不出他的话外之意,心想你要不提我还真没想起这回事。
好不容易要说的话到了嘴边,林知照的房间却突然传来了琴声。
没等他反应过来,陆云初已经皱起了眉:“他手还没好全,怎么又弹上琴了……”
“云初,”见他绕过自己就要过去,林霁沉声叫住他,“你们是兄弟,不比亲兄弟差到哪儿去。”
陆云初的脚步微微一顿:“哥,你我是兄弟,你和他也是兄弟,但我和他不是,也不可能是。”
林霁脸色一沉:“他以前可是喊你哥的。”
陆云初挂念着屋里的人,没心思说服他什么,但还是先把对错分明了。
“大哥,你们也不用找他问,这件事就是我一厢情愿,他不会跟我胡闹,我心里清楚。至于你们现在看到的,其实什么都没有,就是个意外,他有分寸,我也没本事强迫他做什么。”
听了这些话,别说气不气的了,林霁右眼皮狠狠跳了一下,打小就没见这人服过软,这会儿倒是会可怜兮兮地卖惨了,不愧是“演员”。
好不容易过五关斩六将进了林知照的卧室,陆云初才发现居然没开灯,弹琴的人端坐在茶室一角,月光打在他身上,也没把人照得多亮堂。
琴音没停,陆云初不好打断,于是熟门熟路地坐到沙发上等。
以前虽然算是半个唱歌的,但他其实没有特别喜欢音律,对古琴这种偏向高雅的物件也没特殊感觉,只是这些领域对外行人来说,侧重点往往在于弹奏者。
“铮——”
盘桓着落入耳中的琴声戛然而止,陆云初略微抬眼,沉默了一会儿才起身走过去。
林知照双手还停留在古琴上,知道他过来,声音冷淡地说道:“弦断了。”
陆云初蹲下身看着他说:“我明天送去修。”
“不必。”林知照食指微微一动,掌下的古琴便渐渐化作光点,尽数消散在他的手上。
陆云初抿了抿唇:“你这是……”
林知照说:“灵气所化,琴弦既断,只可物尽其用。”
陆云初神色一僵:“我记得,这把琴你用了很多年。”
林知照侧目看向他:“因此才可称为物尽其用。”
“……”陆云初不再言语,他分辨不出,对方现在说这些话是意有所指,还是仅仅就事论事,“你手上的伤该换药了。”
“已经好了,该休息了。”林知照说。
从前的十多年,陆云初没少在这个房间住,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他闭着眼躺了好久,居然迟迟无法入睡。
“你很吵。”林知照忽地睁开眼,语气听着不像是指责。
陆云初一愣,连头都没扭,嘴角噙着不明显的笑说:“我没动。”
林知照紧抿着唇,没再吭声。
陆云初拿不准他这一出的缘由,总不能是自己呼吸声太吵……
不过既然人醒着,他倒是有个问题,憋了好些天都没寻着机会问出口:“这根红线也没有太短,为什么我们要睡在一起?”
“魂魄离体,惊梦不断,需有人在旁压着。”林知照语气如常,听着是很正经的理由,“你若不愿,可换人来侍奉。”
陆云初当即呵呵笑了一声,又略微偏过头去盯着,一边被面前这张人畜无害的脸迷惑,一边后悔没把这话录下来,也好回头放给他自己听,不知道会不会脸红。
他早看出这人现在的状态和从前未苏醒前的状态并不相同,至少口齿伶俐了许多,还专会挑气人的话来讲。虽是这样,却也难得鲜活。
这么一通下来,要人“侍奉”的还没生出困意,留在床上“侍奉”人的反倒是先一步去会周公了。
只是陆云初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心里记挂着“惊梦不断”这一句,神经潜意识里紧绷着,反是叫他夜半醒了好几回。
最后一回被噩梦惊醒,陆云初摸索到手机看了看时间,凌晨五点多,时间还早,他却骤然间没了睡意。
做了什么梦也记不大清,只知道被困在一具棺材里,无法言语,无法动弹……
他静悄悄地翻了翻身,床虽然大,可喊上一声“枕边人”还是不过分的,陈述事实而已。
枕边人睡姿很规矩,跟他井水不犯河水地躺在床的另一侧,陆云初看着他柔和的面容,方觉得自己终于从刚才那场梦中回了魂。
“……”陆云初一向不习惯用林安这个名字来称呼林知照,就像他忍不住排斥裴曦这个称呼一样。
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竟觉得这两个字重如千斤,于是最后说出口时,声音轻得几乎没人能听见。
“林安,我还是喜欢上你了。”
陆沅沫气急之下的巴掌没把他打醒,林霁隐晦的警告也没把他吓到,他一想裴曦的生平,就觉着离经叛道四个字压在身上并没多么重。
况且,人总是更喜欢听自己想听的,比如齐寒舟说的那些,不知是不是梦的,像是怂恿他的话,他私心作祟,索性毫不客气地记下了。
没有工作的时候,陆云初一般不会早起,今天却邪了门似的,没有睡回笼觉。
事后再想这一天,他就很是后悔,明知听不到自己想听的,他早该闭眼装睡,而不是像傻子一样盯着人发呆。
林知照将一回魂,就听见了这句鬼迷心窍的剖白,不知是自问还是别的什么,可偏偏是叫他听到了。
正要开口回绝,就忽然感觉到手上缠着什么东西,他神色一僵,两厢的记忆才匆忙融合。
“打消你不该有的心思,”他睁开眼,嘴角绷直,也不管身边人的惊愕,自顾自把话说完,“你不蠢,别来找死。”
陆云初定力见长,虽然意外他会这个时候醒来,却也没自乱阵脚:“你什么时候醒的?”
林知照不想回答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你可以走了。”
如果是平常,陆云初一定会怀疑他在过河拆桥。
“你是不是只喜欢裴曦?”问出口的这个问题更嚣张几分,可他确确实实想知道答案。
“无关紧要的人,不用再提。”
陆云初勾了勾手指,发现他刚说话的功夫,竟把红线收走了,一时间心情更沉重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要跟我一刀两断?”
林知照从床上坐了起来,系在手上的红线微微泛着一点光亮,另一端漫无目的地飘在空中,只一眨眼,整根线就像被引了火,一下子给烧没了。
他靠坐在床头,慢慢放下手:“只要你不越过那条线,你我便还如从前。”
陆云初盯着红线消失的地方,良久才出声说:“从前,哪个从前?是你最信任我的那十几年,还是近来越发厌恶我的这些日子?”
林知照笑了笑,偏过头看着他,仍旧是安静平和的神态:“你多心了。”
陆云初本该被这个语气蛊惑,只是望着那双眼睛,才明白过来这是彻头彻尾的假话。
他大概是有些排斥这样的林知照,所以那件犹豫不决了很久的事情,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在宋春的障里,我们做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