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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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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暖阁中。
另一名侍读——李相宜不紧不慢地跟在太子后头,进入暖阁后顺手吩咐下人把门掩上,这才终于问出那句憋了许久的疑问:“殿下,这位温小公子,怎么与那天的谢家公子有几分相似?”
应晏廷敛袍在茶案前坐下,接过宫女新煮的一盏清茶,轻抿一口茶水,凝眸沉思。
“是同一个人。”
他平静道。
李相宜略有惊讶地瞪大双眼,转念间明白,那日温辞年是故意报的假身份。
其实是谁都好处理,但怎么偏偏是温小少爷?
李相宜在太子身侧站定,察言观色一番后,他谨慎问道:“那殿下接下来作何打算?”
应晏廷微微出神,指腹揉捻着茶盏青玉质的杯身。
防人之心不可无。他淡淡瞥一眼李相宜,摆手示意他入座,“回去查一遍温辞年最近的行程,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看看有无异样。这两天派人暗中试探温府的动向。”
他搭在茶案上的手指心不在焉地轻敲着桌面,眼睑半阖,浓密长睫遮住眼眸,神色晦暗不明。
李相宜颔首,心中默记。太子殿下的眼线众多,但是并未延申至温府内部,经此一事,便需将温家也划入监视之列了。
不怪应晏廷怀疑,那日的一切确实过于巧合。先是太子微服私访,意外被刺客跟踪,而后中情毒、躲进东郊旧坊市、遇到被登徒子追逃的温辞年,这一连串的事情一环扣一环,很难不去猜疑是否有人从中作梗。
但李相宜思索片刻,还是说道:“殿下,前日之事对于温家而言,难以预测,且弊大于利,应当不会是他们有意设计。”
应晏廷不置可否。温家这几年风平浪静,不掺和党争,他倒是不怀疑温家会派人刺杀他、毒害他,如此大费周章,最后却只不过是将温辞年送到他床上。
但既然他与温辞年有了夫妻之实,那必然要查清他的背景。
“无妨,我自有决断。”应晏廷不再多说,转而问起当日刺客一事。
那一拨刺客大约八九人。应晏廷脱险后迅速行动,当即派遣手下暗卫暗中抓捕。只是人虽抓获了,但这几名刺客竟都是死士,在押送入狱的途中齐齐自戕而亡。
死人不会说话,线索中断,应晏廷只能转手派人验尸。
李相宜只回恭敬道验尸未完,暂无线索,而后又蹙眉问他:“殿下何不将刺客尸首收入刑部府狱?东宫寻来的验尸官再如何高明,也比不上精于此道的刑部官员。”
思索片刻,李相宜又补充道:“或许殿下是担忧刑部多家势力混杂,会有猫腻。但事关龙嗣,那些官员就算再手眼通天也不敢阳奉阴违,总能查出幕后主使。”
“刑部的势力可担不起刺杀太子的罪名。”
暖阁内四下寂静,茶炉升起袅袅轻雾,茶香阵阵沁人心脾。
他话音刚落,应晏廷却是嘲讽般地轻笑一声,不咸不淡地抬眼看去:“相宜,那你认为谁是幕后之人?”
这话非同小可,谋害太子的高帽戴谁头上都要命。李相宜手心发冷汗,一时间哑口无言,猜不透这位殿下的意思。
“不是很好猜么。”应晏廷也不是要为难他,随手用茶针拨了拨烫煮至卷曲的茶叶,若无其事般轻飘飘地说:“臣子不敢刺杀我,皇子也不敢吗?”
李相宜倏地抬眼看去。
太子殿下龙眉凤目,面如冠玉,这些年对他芳心暗许的高门贵女络绎不绝。此时他莞尔一笑,俊美非常,只是眸中却无半点笑意。
唯有万丈寒冰般的森然冷意。
茶雾旖旎,应晏廷饱含深意地瞥来一眼,尽在不言中。
……
一上午的课程在煎熬中度过。
温辞年课没听几句,坐在书案前好似在奋笔疾书,实则不过是一通乱写,暗地里绞尽脑汁思考该如何应付太子。
只是应晏廷一直按兵不动,一上午也没朝他这看过一眼。
转眼到午休,东宫后厨已备好午膳。按照规制,他们侍读几人不会与太子同桌。温辞年长舒一口气,把羊毫笔挂回笔架上,颇有些心虚地收起满桌乱写的零散字句,准备跟着刘颂离开。
温辞年刚刚扶桌起身,一抬眼,却吓了一大跳。
应晏廷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此刻正直直站在他面前。
眼见得少年像只猫儿般一炸,只看了他一眼便慌忙错开视线,脑袋又低了下去。应晏廷垂眸,却只能看见他乌亮的发顶,少年垂在身前的两只手不安地绞弄着玉白的指尖。
前日不是还行动大胆、语出惊人?怎么一日不见他如此拘谨了?
应晏廷也没多想,只是目露歉疚,神色温柔春风化雨,似乎万分真诚道:“温小公子,前日之事是孤之过,多有抱歉,不知今日可否邀你共用午膳?孤有要事相商。”
温辞年一听他提前日便头脑发热,手指绞得更紧了。他自然是没理由拒绝,只能咬牙答应,故作镇定地点点头,道:“嗯……好、好呀。”
险些咬到舌头。
温辞年很是懊恼,他一紧张就手忙脚乱的,如今更是眼睛都不知道看哪里。
一旁的刘颂很识趣地拉上杜识微早早离开,温辞年心中叹一口气,亦步亦趋地跟着太子往御膳房去,身边还有三四宫女相随。
温辞年自幼不喜人多,来来去去也就两三个人近身伺候。但东宫规制不同,太子身旁奉事的宫女数不胜数,礼数规矩甚多。
温辞年一路上心急如焚,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刚刚课上他东拼西凑,准备好的那几句说辞。
少年落下两步跟他的左侧,应晏廷用余光观察了他几息,只觉得这个小公子确实没什么心眼。少年晶莹淡粉的唇微微抿起,秀气的眉头轻蹙,心里想的什么都写在脸上。
应晏廷直入正题,他状似无意地淡淡道:“温小公子那天怎么跑到东郊旧坊市去了?”
“啊……”温辞年咬一咬唇,这事有些丢脸,他压低声音答道:“我是被变态追到那儿去的。”
他的声音小小的,说得含混不清,但是应晏廷还是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像是小奶猫生气地跳脚,软绵绵拍一爪子,不痛不痒,反倒有些可爱。
虽然那日窗外的动静他听得一清二楚,早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此刻还是装作不知道,言语中是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同情:“居然是这样么,对方是什么人,你可有伤到哪里?”
温辞年认真地回想片刻,答道:“好像穿的是官服,具体什么制式我也记不太清啦,长得大概这么高,”温辞年抬起胳膊,在自己脑门上几寸比划一下,“长得尖嘴猴腮好吓人呐,在那个、那个赵氏医馆的旁边,骗我跟他走。”
话音未落,他就微微仰起小脸,一双小猫眼亮晶晶地盯着应晏廷看,满怀期待。
应晏廷感受到他炙热的视线,有些哭笑不得:“嗯,孤一定掘地三尺将他寻到,任你处置。”
温辞年很是高兴,眉眼弯弯:“倒也不用啦,把他交给官府处置就好啦。多谢殿下。”
东宫的膳食遵循皇家规格,只是太子和温小公子两人也上了八荤八素,时蔬青嫩,鱼肉鲜美。温辞年先前还不觉着饿,但此时一闻见饭菜香,便食指大动。
温辞年乖乖地坐在太子身侧,等着应晏廷这个主人先动筷。谁知应晏廷一抬手,御膳堂的宫女端了一碗乌漆嘛黑的汤药上来。
这一股涩香的药味温辞年不能再熟悉了。他顿时蔫了,双目无神地看着那一大碗药摆在他的面前。
宫女解释道:“这是温少爷的内服药。”
应晏廷侧目,饶有兴趣地看温辞年一脸为难,盯着汤药一动不动地样子。
温辞年默默地看向他。
应晏廷心里觉得好笑,温辞年这么大的人,怎么喝药还磨磨唧唧地,像个小孩一样。
但他并未表露,故作不解,认真问道:“怎么了?”
温辞年本来是想要一碗糖水解苦,但一对上太子殿下温柔关切的神色,他又开不了口。
这不是在温府,只是喝个药而已,还特意要一碗糖水也显得太娇气了。
殿下会觉得他多事吧。
于是少年皱着一张小脸,把一大碗药一口闷了。
温辞年晕乎乎地放下碗,差点没吐出来,视线在四周逡巡想要找水。
一只指节修长莹白的手端着一只梅花纹彩瓷碗,递到了他面前。
碗中是淡黄清透的雪耳糖水,手的主人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应晏廷不知从哪变出的糖水,关心道:“小公子要不要尝——”
话音未落,温辞年迅速伸出爪子接过彩瓷碗,也顾不上用汤匙,小脸埋进去开始吨吨吨。
应晏廷:“……”
半碗糖水下肚,温辞年口中才终于不苦了,他舒服地微微眯起眼睛,像只懒洋洋的小猫。
应晏廷也有点习惯他这冒冒失失的样子了,并不惊讶,自然而然地转头吩咐宫女给他倒杯清水。
看来温家确实十分娇惯他,将他养得像蜜罐里开出的娇花,总能理所当然地惹得旁人宠爱。
天真单纯确实好把控,但也平白要人多费心神照顾。
应晏廷冷淡地移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