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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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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少爷,你去哪?”
红鸢正端着一碗乌黑的汤药步入跨院,余光便瞥见一抹银白的身影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掠过。
她从三岁起便入了温府,贴身服侍小少爷十几个年头,就算对方是套个麻袋逃跑她也认得出来,更何况这大白天的,少爷院里又没有多少下人。
她当即转过身,眼疾手快地将人拦下,皱眉问道:“要去哪?”
虽则是主仆关系,但真论起来,红鸢更像是他半个姐姐。
温辞年心虚地往后退了退,看见她手里的药碗,漂亮的小脸不自觉地皱了皱,软软地小声道:“谢……谢宁约我去吃饭的,阿鸢你别拦我呀,再、再晚些就要误了时辰啦。”
温小少爷一边说着,一边垂着脑袋想往外走。
但红鸢还是不由分说地将他拦下:“喝了药再去。”
温辞年生得漂亮,乌发雪肤,身形纤细,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很是惹人怜爱。又因为他幼年丧父丧母,长辈们总是很疼爱他,他一旦有点什么委屈,那些叔叔婶婶便争着要给他顺毛,要什么都依了。
此时温辞年也想着故技重施,撒个娇不喝那药了,但一抬眼见红鸢就这样沉默着,定定地将他看着,他又吞了吞口水,怯怯地应了。
奇怪,他总觉得红鸢好像有点凶。
温辞年有点懊恼,早知道便不让堂哥领着她习武了。
温辞年这从小病体沉疴,府中的大夫一个接一个,什么珍贵药材、奇门偏方都用上了,他的身体才终于在这半年转好。
见他不再一步三喘,又恰逢原本请来住府教书的先生年事已高,前阵子拿着温府给的酬谢请辞还乡了。如今温家的家主,温辞年的二叔,便计划着要送他去哪个学堂读书。
温辞年将此事同好友谢宁说了,对方立马表示遗憾,没有了病情打掩护,温辞年马上也要跟他们一样昏天暗地地读书考功名了。
“在此之前,我先带你去个好地方。”那天,谢宁摇着手中的玉骨绸扇,慢悠悠道。
温辞年知道这“好地方”并算不得什么好地方,他少年心性,耐不住地好奇,平时磨蹭半天也不肯喝的苦药,如今却火急火燎地一饮而尽了。
红鸢接过空碗,熟练地从囊中拿出两颗蜜饯喂给温辞年,又问他是去哪里,要不要自己跟着。
温辞年连连摇头:“不用了阿鸢,我跟着谢宁呢,不会有什么事的。”
红鸢皱着眉,正要再说两句,却见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撇下她走了。
温辞年匆匆出府乘上了马车,一路直到京中最大的酒楼——万花楼。
万花楼扩修过两回,雕梁画栋富丽堂皇,七层楼阁盈满奢靡之意。温府的马车一停下,便有两个花枝招展的女子前来迎客。
温辞年是第一次见这阵仗,只觉得这漂亮姐姐身上香风阵阵,几乎要熏晕他。
绿罗裙的姑娘掩面而笑:“小公子是头回来万花楼吧。您生得这样俊俏,我若是见过一次,定是再也忘不了了。”
温辞年默默地避开她想揽上来的手臂,他还没见过这种场面,斟酌之下只能不知所措地回:“……你也很漂亮。”
两个姑娘很有眼力见,知晓他不喜这一套便收了心思,热情地为他引座,绕过载歌载舞的大厅舞台、假山流水的室内盆景,顺着楼梯上了三层。
万花楼开在上京城最繁华的地带,本就是销金窟,更何况这三层基本都是包间,进进出出的不是富家子弟就是高门之后。
两位姑娘轻车熟路地将他引到谢宁订的“铃兰间”。
谢宁早早便到了,他等得无聊,没个正形地坐在桌前拿着话本在看,一边挑挑拣拣地吃着桌上摆的餐前小食,见到温辞年来,他随手放下书,拖腔拉调开口:“咱温大少爷可是好大——的排场,我这瓜子都磕完一轮,可算把您等来了。”
温辞年早习惯他这欠揍的语气,也不客气:“少来。你这穿的什么东西,让你爹看见不得打死你?”
谢宁的长得风流,穿的也一向花枝招展,今日也不外如是。一身花红柳绿、金珠玉佩,完美诠释什么是“纨绔子弟”。
他摆摆手:“你个小孩真没品,红配绿简直高雅之极——我爹上朝去了。”他若无其事地说完,又偏头吩咐下人,“走菜吧。”
下人应声离开。
温辞年不欲与他分辨,一边不太熟练地嗑瓜子,一边含含糊糊地问他:“上京城还有这样的地方?这名字,这排场,我还以为是什么青楼呢。”
谢宁语出惊人:“就是青楼啊。”
温辞年手上的瓜子吧嗒掉了。
“你你你——”他眼睛瞬间瞪大,“你居然带我来……”
“你这是什么反应?“谢宁无语,“万花楼不是你家的吗,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温辞年不敢置信,义正词严:“我家怎么可能开青楼!”
谢宁对他这忽如其来的正气翻了个白眼:“他们说你傻我还不信呢。明面上当然不会说是谁开的,但是查过的都知道,四年前扩建开始,万花楼的流水就是进你温家。好像是你三堂姐开的。”
温辞年心情复杂,他三堂姐温韫玉可是个刺绣女红样样精通、克己守礼尊老爱幼的大家闺秀。
“年少有为啊。”谢宁叹服。
“……”温辞年欲言又止,“你查这个干什么。”
“查这个……你怎么用那种眼神看我?我靠,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就是来听个曲的。不是我查的,是我哥们查了告诉我的。那只是万花楼的副业而已啊,这里的酒食也是很有名的,我……”
“不用说了,”温辞年捻起袖角,可怜巴巴地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泪,像个忍气吞声的小媳妇奶声奶气道,“我相信谢哥哥。”
空气陷入沉默。
“……你现在真是,”谢宁一言难尽,“比我还欠打。”
正好此时,下人敲门进来布菜。温辞年立刻收起表演,两眼放光地盯着眼前的大鱼大肉:“承让承让,不及谢哥哥。”
谢宁嫌弃的看着他那没见过荤腥的样子,只夹几个素食吃,“怎么,你那小丫鬟克扣你了?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温辞年埋着脑袋撕鸡腿吃,香酥流油的鸡肉让他连头发丝都幸福地卷起来。
反正这会没有别人,他在谢宁面前不用在意什么形象。
温辞年拿头追碗将桌上的大菜一一尝过,这才像魇足的小猫般眯了眯眼睛,放下碗,故作高深地回他:“你不懂,我们这些病秧子一年到头见不到多少荤腥,天天清水煮白菜芋头蒸山药,我都要变成山羊了。”
谢宁手肘撑在桌上,托腮看他。
吃饱喝足,少年的脸蛋红润润的,漂亮的眼睛弯弯,很是可爱。
他淡淡说道:“不像山羊,像小猫。”
温辞年:“……?”
二人闲聊了一会,讨论他要到哪去上学,是就上温家的学院还是进国子监。谢宁现在就在国子监。
“还有六皇子似乎在招侍读……但你还是别去。毕竟他大约是无法,”谢宁停了一下。他看似不着调,实则是很知方寸的。
确定四下无人,他低声道,“无法继承大统。大皇子宸王已就淮南封地,但其仍有势力在上京城。二皇子谋略过人,常年领兵驻北疆,近年来屡立战功。太子更是贤名远播,眼看着这两年便要接触朝政,更何况他母亲是皇后,外祖是裴国公,又与……”
说到此处,谢宁忽然一顿,他犹豫地观察着温辞年的神色,接了下去,“与你自小有婚约。”
温辞年垂下眼,几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大渊朝同性亦可通婚,而温辞年又恰巧是男性中少数的可孕之体。
温父还在世时,领兵平定北狄,立下赫赫战功。家家户户都知道温大将军百战百胜,护国护民,是百年难遇的将才。当年他凯旋时,恰逢其独子的满月宴,宴会大办一场,温将军当日封侯。
半月后,皇帝又许下婚约,给太子应晏廷和温辞年结了娃娃亲。
当年这一纸婚约是皇帝对温将军的诚意,要让重兵在握的温家更赤诚地效忠于皇室,这时候应晏廷和温辞年起码是门当户对的。
可谁也没想到,仅仅七年后,温将军遭下属背叛,战死沙场。
皇帝震怒,叛贼悉数斩杀,叛徒之首连诛九族,其余人举家落奴籍流放。但即便如此,温将军盛年而逝带给大渊的挫败依然难以平复,一时间军中青黄不接,直到二皇子接任才有所好转。
温辞年的母亲丧偶之后忧思成疾,无力教养儿子,于两年后病逝。
昔日盛宠不断的温辞年,在九岁那年成了孤儿。
纵使温家人才辈出、温府势力仍在,仍是上京城实力雄厚的高门,但温辞年已无父母支持已成定局,这婚约虽然仍在,但皇室与温府的态度皆是暧昧不明。
这婚约还存不存续?还存续的话,成婚的人是温辞年还是温家其他小辈?
太子殿下才貌出众,龙章凤姿,是否满意这个空有美貌还体弱多病的太子妃?
正主并未发话,但京中各大世家早已蠢蠢欲动,都在打着这个未来后位的主意。
谢宁甚少和他聊起这个,也有些拿不定对方的态度,只能先问道:“对于和太子的婚约,你是怎么想的?”
温辞年低头用筷子戳碟子里的虾壳,沉默了一会,声音闷闷地回答:“我也不知道。二叔他们没跟我提过这个事情。毕竟我也还没及冠,不急着谈这些。至于太子殿下……我只是有几年在宴会上远远地见过,他大约都不认识我。”
他声音小小的,听不清是什么情绪。
“那要是让你嫁给他,你是高兴还是难受?”
“什、什么呀……”温辞年有点惊慌地掉了筷子,脸颊红扑扑地要弯腰去捡,却被突然靠近的谢宁一把摁住肩膀。
谢宁很新鲜他这个表情,登时将正事抛诸脑后,非常恶趣味地掐住少年小巧的下巴抬起,用流氓语气说:“嗯?你脸红什么?害羞?你见你谢哥哥我都不害羞,提他害羞什么?”
温辞年有点恼羞成怒地将他往外推,但由于他常年生病,还是体弱,这一推没有推开,更是尴尬了。
“我哪里害羞了?”温辞年全身发力一推,成功将谢宁推得摔倒地上。
谢宁也不恼,他平生最爱看热闹,兴致勃勃地扶桌爬起来,不断逼问他为什么脸红。
温辞年眼神飘忽,半天憋出来一句:“就是,嗯,我觉得他长得挺好看的。”
谢宁立刻西子捂心,怒批他见色起意,肤浅下流。
温辞年不欲与他分辨,自顾自地开始吃新上的点心。本着要宰谢宁一顿的目标,温辞年甚至又打包了一笼兔子糖糕,准备带回家吃。
“下楼去,”温辞年娇气地让小二给他擦手指,理所当然地使唤谢宁,“我要看漂亮姐姐。”
才结完账的谢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