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经一场繁花似锦》*延米*

3、003

　　外头霞色已落，整个世界沉入一片夜幕之中。

　　林一诺领着两人来到寨子前方的一个瞭望台上，这个瞭望台建的很是巧妙，正好处于卧龙山的一面崖壁之上，从这个位置能够清楚的观察到山下的动静——

　　蜿蜒的山路上一簇簇的火种跳跃着，昏黄的映照出一列列的人影。

　　这时，林一诺将母女俩一把推到了瞭望台的前头，抵着崖边的栏杆。一阵山风吹过，于凤箫只觉得晃晃悠悠，头晕得很。出于直觉她反手一把抓牢了身后林一诺的臂膀。

　　林一诺显然也是一愣，不由皱起眉低下头看了她一眼。

　　正在此时，半山腰一块突出的峭石上突然蹦出一个人影，朝着他们喊起话来：“青龙寨的人都给听着，赶快放了楚夫人和小姐，我们第十四师五十三、五十四团已经包围了这寨子。只要你们放人，我们楚委员定不深究。”

　　林一诺拉回了视线，然后扯着嗓子也对山下叫喊道：“要想楚夫人和小姐平安，那就请楚委员上来一趟吧，一切都好说！”语调中仍然带着玩世不恭，身后的林霸山忍不住替自个儿的儿子捏了一把冷汗。

　　峭石上的人迟迟没有动静，于凤箫只觉得左边太阳穴上多了一丝冰冷，稍稍侧过脸，却听到耳畔一声低语：“别动！”

　　但她还是看清楚了，那是一把手枪……她抓着林一诺的手在瞬间一松，整个人向前倾了去。只是与此同时，一条手臂伸了过来，一把将她圈到胸前。

　　林一诺轻笑道：“我说了，别动……”

　　温热的气息喷吐在脖颈上，与冰冷的枪管形成鲜明的对比。

　　“上面的，我们少爷说了——愿意和谈！”底下又传来了喊声。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来青龙寨谈判的并不是楚博文。

　　*****

　　那是一名少年，和林一诺相仿的年纪。如果说林一诺是属于红色的，那么他就是一抹白，一名纯白的少年郎。

　　只见其冷冷的目光扫过大堂里每一个人的脸，最后停留在了于凤箫母女二人的身上。

　　于凤箫只觉得那目光犹如江南家乡的冬天，阴冷潮湿，刺痛骨髓。

　　“可以谈了吗？”同样清冷的嗓音回荡在空气中，唤回了众人的魂魄。

　　“上座。”林一诺笑道，一双眸子紧紧的盯着那少年，满是兴趣盎然。

　　“不用！速战速决，说吧，你们要多少钱？”众人又是一愣，没想到来者如此爽快。

　　“啪，啪，啪”林一诺激赏的拍了三下手：“这位先生怎么称呼？”眼珠的色泽分明深了几分。

　　那少年听到他称呼自己为“先生”，不禁挑起了眉：“楚锦承。”眸光终于和林一诺的在空中交汇，那一抹白刹那间似乎被晕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

　　“原来是楚公子啊！哈哈哈，来，来，请坐，快请坐，有话好说，好说。”一直于一旁发怔的老大林霸山终于迎上前去，并顺便使了个眼色给底下人。

　　一会儿，一张椅子便出现在楚锦承的身后。

　　楚锦承却没有坐下，反倒直接从怀里丢出了一张银票，上头“三万”的字样晃得整个青龙寨的人直犯晕。

　　“够了吗？”他的眼睛却直直盯向林一诺。

　　“不够！”林一诺看见他在听到自己的回答后，一笑，似乎就等着他这样说，心里便有了那么些不舒服。

　　楚锦承又丢出一张“三万”的银票：“就这么多了，放不放随你们，今个儿天色已晚，山路不好走，人就先搁在你们这儿了。如果放人的话，就劳烦你们明天把人送回楚家吧。”说完，也不管一众土匪什么反应，径自朝门外走了去。

　　还是林一诺头一个反应过来，嘴角勾起一抹笑，对着他的背影喊道：“明日贵府见。”

　　那楚锦承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个折返，来到林一诺的跟前，脸上浮现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我记得你。”

　　然后再度转身，消失于门外一片夜色之中。

　　“就这么完了？”林霸山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晕乎乎的拾起那两张巨额银票，只觉得太不真实，“不会是什么诡计吧，前脚走后脚就把大炮对准了咱寨子……”

　　林一诺的思绪依旧停留在楚锦承刚刚那一瞬间的笑意里，这会儿听到老头子在唤自个儿，出于本能朝外头望了一下——

　　山道上星星点点的火光正慢慢朝着山下移动。

　　“应该不会，他们撤了。”语音刚落，只听到土匪们的松气声，此起彼伏。

　　“少爷，这回咱们可赚大发了，还是你英明啊！”独眼龙急忙上前谄媚道，“嘿嘿，不过话得说回来，那个楚家公子，细皮嫩肉的，和少爷你真有得一拼……对了，刚才他和你说什么‘他记得你’，不会有什么……哎哟喂！”

　　话还没讲完，便被一脚踹翻在地，林一诺直接踩过他的身子，来到犹在怔愣里的于凤箫母女面前：“夫人，小姐，好好休息吧，明个儿一早就送你们回府。”

　　*****

　　清晨，整个青河塘还笼罩在一片雾气之中，静得能听到屋檐滴露的声音。

　　一辆马车飞速的穿梭于城镇那些数也数不清的弯弯曲曲的巷道里。

　　于凤箫看着外头连绵高耸的马头墙，心又开始忐忑起来，本想伸手去握母亲的手，却握到了另一双。

　　林一诺转过头，目光在明暗变换间看不清楚。

　　于凤箫迅速将手缩回了袖子里，脸上开始发烫，却又不想给人瞧见了，只得撩起车窗的帘子让冷风呼呼呼的灌进来，企图吹凉自个儿的冒失。

　　“这是干嘛！”杨婉婷一把扯下帘子，瞪向女儿，今个儿的她有些浮躁，不似平日里的内敛温和。

　　马车里，三人意味不明的沉默僵持，气氛诡异。

　　突然车厢一震，只听到外头的车夫唤道：“到了。”

　　于凤箫逃似的跳下车座，立于新家的门前——

　　这是一幢和青河塘一样古老的房子。斑驳的马头墙上爬满了幽绿的藤，而昨天那名少年面容苍白的透过临街的窗台在枝蔓交错的阴影中清冷的望着他们。

　　林一诺透过车帘子抬头回望向楚锦承，然后灿然一笑，一时间有如一道光，冲破了晨雾，照亮了所有隐晦的暗角。

　　这时，于凤箫母女已先行下了马车，只见走在前头的杨婉婷几步来到楚家的大门前，在推开那两扇大木门的瞬间，它们发出“咯吱咯吱”陈旧的声响，让人不禁担心，它们随时会轰然倒塌。

　　与此同时，身后的马匹却发出一道长吁之声，于凤箫赶紧转身看去，它已然以离弦之姿飞奔而去，消失在那苍茫雾色里——

　　原来刚才那一刹那的光，不过是种错觉……

　　于凤箫便是在这样的惴惴不安中见到了继父。这是一个看上去颇为温和的中年男子，比母亲大上几年光景，有一双睿智但还算和善的眼睛，黏在母亲身上的视线像极了青河塘的巷子，缠绵没有尽头。

　　于凤箫觉得这位楚委员到底是比自己早死的赌鬼生父讨人喜欢——

　　尽管他因为各种理由没有亲自上山去营救她们母女二人……

　　尽管他不过是娶母亲来做个二房太太……

　　于凤箫对着这位新父亲由衷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越发没有停下的意思，最后不得不在母亲的大声呵斥下，嘎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