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经一场繁花似锦》*延米*

2、002

　　于凤箫这年十五岁，是随母亲改嫁来到青河塘的。那时她才知道青河塘不是一个河池子，而是一个镇，一个四面环山，有着许许多多蜿蜒绵长纵横交错巷子的老镇。

　　它俨然是一座迷宫，进去了便失了来时的所有方向。

　　母亲站在卧龙山的半腰子，指着青河塘中央最高的三层老楼说：

　　那是我们日后的家。

　　于凤箫望着底下那座镇子，心里直打鼓，她觉得自己好像那跳进了井里的青蛙，就等着老死在那里头。

　　母女两人正出神之时，四周响起了一阵口哨声。

　　“不好……”母亲的话还没说完，前头便窜出几道人影挡了去路。

　　“少爷，这回子可撞大运了，劫到两个如花似玉的娘们！正好，一老一小，老的就给咱们老大续弦，这小的嘛，嘿嘿，少爷，你就自个儿留着享用吧，反正你也没成亲呢！”只见其中一个独眼龙望向娘俩时一张本就不正经的脸上布满了淫邪之色。

　　“少罗嗦，我对女人没兴趣，赶紧让他们交了银子走人。”

　　不知为何，于凤箫总觉得那突然从头顶传来的声音很动听，于是忍不住抬头循着声源望去，只见眼前一棵大树的枝丫上，一名少年迎着阳光斜倚在枝干上，轮廓分明的脸上，交织着沉稳与骄横两种矛盾的气息。

　　“少爷，那小娘们一直盯着你瞧呢，不会是看上你了吧？！”见状，独眼龙又是一阵咋呼，“小娘们，怎么样，我们家少爷长得还不赖吧？！你要是从了他吧，一点儿也不吃亏的——未来的压寨夫人，多威风呀！”

　　这头，独眼龙自吹自擂着，那头的于凤箫依旧一声不吭的望着树梢上的人。

　　林一诺亦是有些诧异的，遇到打劫还能如此冷静的女子不多见，何况还是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而且回头再瞧瞧她的母亲，貌似也还算沉着。

　　确实，于凤箫的母亲杨婉婷，虽是惨白着一张美颜，却仍然挺直了腰板，她将一个包袱随手丢在地上：“各位爷，行个好，我们母女远嫁而来，不懂这儿的规矩，这些银两你们拿去当个酒钱，就请不要再为难我们娘儿俩了。”语调有些打颤，却还有有条不紊。

　　独眼龙瞟了瞟地上的包袱，仅剩的一只好眼直放光：“少爷，瞧着钱不少哪，看在这两个娘们还算识相的份儿上，就放了她们吧？”

　　“将她们带回寨子！”林一诺的眼里却是灵光一闪，下了一个让众人皆愕的命令。

　　*****

　　于是，一众土匪只得听命，将母女二人推搡着朝山上的寨子走去，独眼龙跟随林一诺走在最后头，他盯着看起来不改散漫样儿的少爷，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少爷，你真看上那对母女了？！”

　　尾音还没收住，一个巴掌便袭上了他的后脑勺，林一诺笑得玩世不恭：“我不想和没脑子的人说话……”

　　*****

　　依旧是青龙寨大堂

　　林霸山来来回回踱着步，脸色看着实在不大好。

　　憋屈了大半天，突然一个转身看向一旁怡然自得的儿子，火气就这么蹭蹭蹭的上来了。

　　再也顾不得那些个虚虚实实的脸面儿，蹬蹬蹬的跑到林一诺面前，大掌狠狠的拍向了桌面，震得上头的器皿乒乒乓乓直作响：“你他妈的除了给老子惹祸，还会干吗？！”

　　“赚钱啊！”林一诺嬉皮笑脸的接道。

　　“赚钱？！钱呢？！我看你就是个催命鬼，盼着你老头子早点去见那阎王爷才是真的！”林霸山想到这里，头便剧烈的疼了起来——

　　儿子这票真的干大发了，大到不知道这青龙寨会不会被人家给铲了。

　　林一诺看自个儿的老爷子烦恼之色溢于言表，心里头其实也是犯嘀咕的，他只不过看那两个娘们表现异于常人，猜着来头肯定不小，绑了来说不定就能敲上个一大笔。谁晓得回来后一问，方知两人来头确实是大，而且大得整个青龙寨都变了颜色。

　　沉默片刻，林一诺也不禁叹了口气：“爹，要不，咱们现在就放了那两个娘们？！”

　　“放毛！估计这会子楚家早已得到了消息，正筹备着怎么来整平了这卧龙山呢！”林霸山吹胡子瞪眼。

　　不错，林一诺这回劫的正是青河塘赫赫有名的豪绅楚博文新娶的二房太太以及她带来的继女。

　　说到这楚博文的来头，真真是大得很，他早年跟着孙中山参加辛亥革命，是国父最依赖的亲信之一。后来袁世凯篡了位，本想拉拢他，楚博文却不屑与之为伍，愤而辞职，隐居于这青河塘。虽说他告别政治舞台已有些年头，但是其势力仍然不可小觑，听说袁世凯被踢下台后，历任临时大总统都曾邀请其出山，不过皆被他拒绝了，可见这等人物背景之深，实在是他们这个小小的青龙寨所惹不起的。

　　越往深处探寻，林霸山就越想揍自己儿子一顿了，然后再与寨子里的兄弟们抱头痛哭一番。

　　不过，这时的林一诺倒是笑了：“那不就是了嘛，真这样的话，就说明这娘俩对楚博文还挺重要的，留着还能保咱们平安。”

　　语毕，屁股上便多了个大脚印。

　　*****

　　于凤箫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这个关押着她与母亲的房间，倒还算清雅，而且自个儿弄不清出于什么心态，她这会子的情绪倒是很平静，至少比之前站在卧龙山半山腰子看那个镇子时要多了几分轻松。

　　想到这里，她不由摇摇头轻笑了一声。

　　“凤儿，你还笑得出来，都什么时候了……”杨婉婷很讶异自个儿的女儿这个时候竟然还能这般的笑出声儿来。

　　“娘，你不也是镇定自若。”

　　“我是想，老爷一定会来救我们娘儿俩的，不会丢着不管。”杨婉婷白皙的脸上泛起微微的红，衬托出这个年龄段女子特有的妩媚。

　　于凤箫的眸中迅速闪过一丝情绪，不过很快湮灭殆尽，然后取笑起母亲来：“怪不得娘能如此心静如水……”尾音拖得很长，带着明显的调侃。

　　杨婉婷没想到女儿会来打趣自个儿，一张美颜涨得更红，嗔怪的睨向于凤箫：“姑娘家的，乱说些什么啊，也不知羞！以后到了新家，可不能再这般放肆了，人家可是大户，不比以前……”后半句显得语重心长起来。

　　于凤箫的心一沉，失了说笑的劲头，将脸撇向一旁，不再吭声。

　　*****

　　林一诺进门便是看到这样一副光景，他心里头其实挺佩服这母女二人的，通常是个正常女子，被绑到这寨子里基本都是哭天喊地的。这娘俩倒好，还有心情在这儿想男人和开玩笑。

　　“夫人确实不用担心，刚得到消息，这卧龙山连着里头的青河塘一起，被官兵围了个水泄不通，好歹也得有两个团的兵力吧，真真是不得了。”

　　于凤箫有些意外，回眸望向跟前的这名少年：“没想到，还挺快。”

　　“是啊，人来的确实是多，当然也说明你们挺值钱的……”林一诺已经适应了她这种调调，对着两个人做了个请的动作，“那就有请二位出来一下吧。”

　　语气中没有任何紧张之色，反倒多了些许调笑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