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7/梅雨浑水化血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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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孩子尽管有野兽般的凶狠但并不擅长感知危险，在恢复了神志后居然掂掂那把刀又朝我攻了过来，毫无章法的刀路，过于狭小的攻击范围——比一条只会叫的小狗的威胁还要小。
我看了两眼就觉得无趣，于是挑断了他执刀的手后接住那把刀，上面血迹斑斑，刀刃已经钝了，一捏居然碎成了四瓣。就算没了刀作为鬼却是天生知道怎么战斗的，他的指甲如野兽般变得尖而带倒钩，一步不停。我只好在他往前的下一步落地前，用血鬼术的骨鞭把他漂亮地从腰部一切为二，然后脚踩在他头上，稍一用力那头颅就像软烂成熟的橘子一样破裂了。
说实话，像烂了一地一样，倒人胃口。
尽管我可以命令他身体里的我的血液，但对这类野狗一样愚笨又野蛮的人而言还是直接上手比较有威慑力，类似的惩戒反复一两次，这孩子很快就怕了我，安静下来缩在我面前。两只肮脏的手里嵌了不少地上的石子进到伤口里，雨水慢慢和血液融合流走。
软弱又愚蠢，作为宠物来说倒是足够可爱。
我在他面前褪下了拟态，换了身黑底纹有银纹夕颜花*的狩衣，因不想戴乌帽子，月白的长发就垂至腰下，不必听他的心声我也猜得到自己长得多像一个妖怪，或者按他心里所想来描述：一个青白如月光的鬼神。
“怎么？你不期待见到你……心心念念的妖鬼吗？”我俯视着笑。
他不知作何反应，心里翻来覆去地都是些不堪入耳的感叹，一半用去恐惧，一半惊叹我的模样。这让他欲言又止了很多次，紧张地吞咽声都清晰可见，最后这两种情感似乎更多的定格在了后者上，于是他小声地问我：
“您真是鬼吗？”
这下贱的小怪物还知道尊称是个长进，但......
“谁允许你在回话时抬头看我了？你应当跪在地上，朝我叩拜。”这回我用他身体里的血强迫他下跪，头狠狠磕在地上，血肉模糊。那幅模样让我不禁微笑起来，太久没从产屋敷邸的平和环境中解放出来使我对这种烂俗的暴力感到新鲜。
然后他就心悦诚服地朝我叩拜，我的愉快也很快褪去了。我没有解释关于食人鬼到底是什么的精力和兴趣，只告诉他自会有人安排他将来的去处——此人当然是小杏。
“你要努力为我工作，展现你的价值。不要浪费我花在你身上的时间和血液。”这孩子听后又叩头，连道三次自己明白了。
最后，我当然没有问他叫什么名字。除了小杏这类原本就在我身边的手下，其余的鬼过去人类的名字对我而言没有丝毫价值，不过是该被丢掉的人类部分所剩残渣罢了。
我给了这个孩子一个新的名字。
“食梦貘。”随口想的妖怪的名字与这个野蛮的孩子比居然也略显太过风雅，但想必小杏会帮忙打点好这部分。“以后你就叫食梦貘了。明日会有人来接你，在那之前安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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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屋敷季哉来赈灾已有两个月，到七月上旬梅雨停了办事就见高效起来了，赈灾粮发了个七七八八。在此期间无惨已在灾地和产屋敷邸间往返多次，六月下旬干脆一次也没回到季哉那边。而到了七月，季哉像是终于无法忍受奉太成天无所事事——这是哪怕善于以恶揣人的无惨也不觉得合理的解释，季哉还不至于这都无法包容——但事实上，他的确要求「奉太」开始帮他做些工作了。
这下无惨又不得不让本体回到季哉处，毕竟肉分身虽然拟态精湛，但智力明显不如本体，除了设定好的最基本的对话其余的事基本都难以应对。
而季哉给他的工作大多是帮助他算账，拿文件来，送文件出去，偶尔还要拉着他就什么问题探讨一番，麻烦又无趣。心底里无惨觉得哪怕去照顾绯哉都比这要好些，更何况，他并不擅长应对这个是产屋敷季哉，却并非他真正的兄长的人。
但他们一模一样，无惨总能在不经意间找到千万个他们之间的共同点，像带勾的针挑破他的皮肉，勾起心里最破旧最腐烂的回忆。
加之到了小暑天空放晴，无惨只能避在季哉住的临时的住所里，天气闷热，听着蝉鸣只让人觉得更加心烦。
就连这间临时的住所都与过去——千年前的过去无惨所见的属于产屋敷季哉的东殿寝房非常像。被装饰成这人一贯喜欢的素雅的风格，明明是非常狭小的住处却被渲染的温暖大方。其中的家具并不多，大多不过是于下层的官员也是最为普通的用具，甚至有好多或许都只是普通人家也能用得起的蒲垫。无惨对这种太过节俭的行为谈不上厌恶，但也无法从中找到什么意义。
以人类的能力再努力也不过是时代的洪流里小小的一颗沙砾，就连继国缘一也会死在时间里，随别人一同腐朽，更别提如季哉这样普通的高尚的人物，哪怕节俭济民也不过是把贫穷给人类判下的死刑延缓再延缓，最终穷人还是会冻死在冬日，在旱灾里死于饥渴。
尽管如此，在自然的伟力面前毫无反抗之力的人类中却还是会有一些个体不为成为鬼这事感到心动，还要举起反抗的旗帜，招摇着让他去踩踏。尽管无惨有心嘲弄，更多的还是感到真正的不解。
他想，是因为人类是劣等的，不够完美的生物。
“奉太，看呐……这里又逐渐恢复生机了。”季哉却要这样告诉他，“所谓人真是伟大的生物，能看到人们可以振奋起来，真是比什么都让我高兴。”
这些人类不过几年、几十年还是要死去。伟大在哪里？愉快在哪里？
「奉太」低下头颅，坐在蒲团上看起来是心不在焉的，只保持了最低限度的尊重。他像是颤抖了一下轻声问：“……您所指是？”
“抱歉，或许我并不该这样说。我现在心中喜忧参半，一想到生者要背负死者的性命活下去，我就非常悲伤。生死离别，并非我所经历过的事，或许不该由我来说这些轻飘飘的话的。”
他沉默了一小会，让奉太不必跪见他。两人找了两处蒲团坐着，然后季哉才接着慢慢地讲。
“初夏洪水刚发时，我初来乍到，那时真是好像天都塌下来一般，阴沉又黑暗。人都好像是死去的，我都确信不了他们是否活着，好像魂灵全被大雨和洪水冲走了一般……太可怕了。路边有人皮肤溃烂，泪水混着他们的皮肉一起滚下去。我一度以为自己进了死者的国度，或许伊邪那岐在黄泉看到的也不过就是这种景象了。”
是啊，因为人类就是这样脆弱的生物。
无惨看到季哉黛紫的眼睛里蓄有泪水，有一滴平静地掉下来，没进织物里。他心里烦躁，但又无可奈何，递了张帕子过去。
季哉接过帕子捏在手里，身形有一刻是摇摇欲坠的。然后他指指不远处的一张扇子，并不精美，底色非常朴素的纸面上画了几朵兰花，下方有苇草衬托着。画技拙劣，上面既没有题词也没有章印。季哉告诉「奉太」这是一位灾民家中父辈死前的遗作，那家人走投无路，又卖身又卖家里的物品，只为赚得一点银两熬过这段时间。
不必季哉说无惨也知道后面发生什么了。无非就是他将那柄扇子用并不匹配那把扇子品质的钱买下，像个圣人施舍钱财。
“您真善良。”
“并不是的，他们拒绝了我。”季哉的语气更加苦涩。“因为那家人认为不应该不劳而获，只让我用一般的价格买去了扇子，非常少的几文钱，但那家的儿子看起来非常开心。他说……他说父亲的遗作居然得到了我这样的人的赏识，他非常高兴。”
“那如今呢？”
“如今那家的儿子应该是去世了，我又看到他们上街卖物品，但没见到那个男人的身影。”
——愚蠢和无用的自尊招致死亡，无惨在心里是这样评价的，但看绯哉的脸色显然并非他所想，他实际上敬佩那户人家。于是现在他彻底放弃理解产屋敷季哉了，无惨最后一点耐心的一半用来保持恭敬的模样，一半说服自己不去杀了他。
过程中他的语气不禁露出一丝属于「鬼舞辻无惨」的居高临下：“那季哉大人又因为什么而赞叹呢？”
“因为那人家的女儿竟在街上很高兴的告诉我，现在梅雨停了，他们可以播种，虽然不会有春天播下去的作物长得好，但有了食物就会有收入，可以养活家人。没有作物成熟就去河里捕鱼，去林里摘野果吃……她说，只要活着就总会有办法……”产屋敷季哉还是落下泪来，他捂面哭起来，泪水一滴滴溢出，天真又可怜的泪是无惨已经很久没见过的东西了，他的手停在半空，这副模样的季哉倒是他生平仅见。
最早出现在他记忆里的绯哉已经是非常懂事成熟的模样了，哪怕比现在年纪还小的孩提时代，他也不会在幼弟面前哭成这副样子。更何况后面他们就分开了，就算季哉曾为变成鬼的自己掉过那么一两滴无用的泪水，无惨也不会见到。
他想挤出一点「奉太」这个时候该说的话，但失败了。事实上，他没法和季哉共情，想要伪装从「理解」这一步开始就已经失败了。
最终还是季哉自己整理好情绪，他反过来安慰「奉太」，说：“抱歉，我本无意抱怨。但我总在府邸中活着，看到这样的灾害时根本无法想象人们要怎样获得活下去的希望。但今日我却已经见到那家人家开始播种，有更多更多的人在从灾害中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因为他们除了这样做无路可投。我所带来的赈灾粮不过能拯救很少一部分还有心活下去的人，有更多的人会无法接受这一切，自投死路。我才不禁落下泪来。”
痛苦像虫腐蚀季哉的心，让他几乎在无惨面前是以引颈受戮的模样低垂着头与他说话的。无惨就在一边欣赏这幅痛苦的画面，后来他们又说了很多，无惨几乎什么也不记得了，他只隐约记得是个无聊至极的对话。他不过是一遍遍说些空洞的话安慰，就听到季哉愈发难过，难过到泪都流不出。
“……您真善良。”「奉太」公式化的回答为每一个千篇一律的人的故事画上句号。
一直到季哉沉沉地睡去。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07/梅雨浑水化血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