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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22章 ...

  •   华歆在脱力之余似乎看见了海市蜃楼。

      她想自己仿佛是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个熟读疯女胡安娜挽歌的时候,回到了她在笔记本上书写痴狂的那天,回到了极度自信又没心没肺的时光。那时候,她周遭的一切都是甜的。那时候,父亲为她撑起了一片艳丽璀璨的宇宙……

      原来,隐秘的体验是快乐并痛着,癫狂的体验是痛并麻木着。

      身旁的人注意到她的分神,用一记轻吻将人唤回现实。人是回神了,豆大的眼泪也一滴接一滴从眼角向外涌。

      “怎么了?”虞时南将人抱住,低声问道。

      华歆只是摇头。虽然心甘情愿从女孩蜕变成女人,但这么一瞬间,她又是清醒地知道,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象。自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从此,自己在世间彻底孑然一身了。

      虞时南并不能完全摸透她此时的万千情绪,不过他透过她的眼睛已经能猜到大概脉络。他轻声安抚道,“华歆,我在。一直都在,一直会在。”

      华歆倦了、累了,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客厅里虞时南低声说,刚才想爸爸了,哭了一会儿。

      后来,他好像用温热的毛巾给自己擦脸,做清理。

      清晨时分,她感觉是在半睡梦中听到一个声音说,我去工作了。那个声音的主人轻轻抚摸了的额头。她一直想要捕捉声音的身影,想要伸手拨开那双扰人清梦的双手。

      奈何眼皮重如山,她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不得已,她只好下意识将被子拉高了一点,无意识地翻了身将自己裹进被子深处。

      再之后,华歆的意识先于她的眼睛清醒过来。她努力睁开眼睛,先看了看床边,虞时南连带着昨晚的床单和他的行李都已经不见了。她起身伸了懒腰,透过窗帘的缝隙,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时间不早,她一不小心睡了懒觉。之前她虽然并非特意要跟家里三位老师一样早睡早起,而是她住的房间在一楼,早上窗外的动静很容易传递到屋内。因此,过去一个多月她跟家里人保持着一致的生活步调。

      等她换好衣服出房间,才发现只有时月在家。

      “我起晚了。”华歆有些不好意思。

      “没早课,想睡多久,睡多久;能睡多久,睡多久。我羡慕着呢。”时月对华歆说话,习惯了一开始用轻柔和缓的腔调,这次也不例外。她轻轻拍拍华歆的后背说,“小花,先去洗漱,我们一块吃早午饭。”

      早餐除了馄饨外,还有小笼包和油条。华歆坐下后问道,“外公和虞老师呢?”

      “历史系上午有活动,你外公去当吉祥物。你虞老师长得好,也被物理系拉去当门面了。”时月勾着唇角,解惑的时候还不忘调侃一下另外两位老师。

      “哈?”华歆挑着眉毛,发出一声轻微的笑声。

      时月说,“开玩笑呢。你虞老师的文章获奖了。他被学院拉去拍照,后续还要发一堆宣传稿。”

      华歆这次瞪大了眼睛,“只宣传他,不宣传您?您跟他不是一个系的吗?研究方向不一样?”

      时月见小花这副表情,笑得厉害。她一开心,语调不由地恢复了往常的样子,语速也快了起来。

      “研究方向当然不一样。如果一样的话,我在家跟他吵,去办公室还要跟他吵。那样的日子没法过。我俩的研究相互独立,谁也不沾谁的光。如果硬说沾光,我俩都沾了我妈妈你外婆的光。前些年,尤其是你外婆平反之后,一直有个不太友善的传言,说你虞老师是学界的三大赘婿之首,我是三大差一点垮掉的学术二代之末。你虞老师跟着你外婆念了研究生,之后一直沿着你外婆的研究方向做下去。我是妈妈的女儿,继承了她的学术遗产。我们都站在她老人家的肩膀才有现在的成就。我俩有一点跟你和阿南相像。将来你们公司做大做强了,你们的成就都是你爸爸打下了好基础。对了,提到阿南,他早上赶火车前说,周六晚上赶回来接你,你俩周日一起回家。”

      时月提到了即将到来的离别,依依不舍。

      “我们仨都舍不得你离开,又不能开口挽留你。小花,我知道海城是你的家,只是希望你可以把这里当成你的第二个家。咱俩能做半路母女,是缘分。时妈妈希望你逢年过节回来看看。”

      以前,华天虽然一直用心教育华歆,不过很多知识只是基本的人情世故,并不涉及婆媳和翁媳的人际交往。

      华歆的婚姻开始得潦草,然而她与时老师这种越来越浓烈的婆媳情,常常使她感到既陌生又温暖。生平第一次做人家的儿媳妇,她一开始拿捏不准交往的度。不过,还好有时老师,时老师一步一步引导着她。

      她跟时老师对视了好一会儿,重重地点头,“嗯。”

      时月见她答应,趁机敲定下次和下下次节日。“新年能回来吗?新年不成的话,春节可以吗?”

      华歆看着她眼角越来越深的笑纹,不由地妥协,“春节我们一定回来。”

      时月嘴角翘得更厉害,“好,咱俩说定了,不准反悔。当然,你要是反悔的话,我就拖家带口去海城找你俩过年。”

      华歆答应并做好心理准备来奔赴几个月后的春节之约。不过她没有准备好周末见虞时南,尤其是一想到漫漫归途中两个人的独处,她便开始无措。

      准确说自从那一晚之后,她便陷入了短暂的迷茫。那晚,她自己的喜怒哀乐是真实的,平时对虞时南的挂念操心也是真实。感情不能说不真实,却又好像少了刻骨铭心的跌宕。她以前以为遇到感情的时刻,爱情就像本能一样自然而然迸发。如今,她遇到了感情时刻,突然发现爱情不全是本能,还要靠后天习得。

      感情并不总能给人以智慧和勇气。有时候感情会让人心生胆怯,害怕自己习得的过程中过于笨拙,又害怕自己习得的过程中过于离经叛道。华歆便是在这种纠结的状态下,选择了暂时的逃避。

      她周三中午买了周六中午的机票,周五晚上才告诉虞时南。电话那端的虞时南没问为什么,而是问她需要自己给跟家人解释说她一人回海城是因为自己工作缘故没法绕道接人吗?

      “你明天不能来?”华歆随口一问,绝对没有心不对口。

      虞时南回得平静,“可能吧。”

      华歆问,“为什么是可能吧?”

      “因为合同金额有些大。你苏老师今早也来了,我们需要精准评估公司能否吃下这么大的订单。”虞时南那边响起了苏岩石的声音,华歆听得不太清楚。没过一会儿,虞时南转述了一遍,“苏老师拜托你明天下午去学校把荔荔接到咱们家。”

      “好。”

      次日上午,三位老师将华歆送上出租车。她趴在窗边跟窗外的人挥手拜拜,直到车子拐弯后再也看不到人影。

      出租车司机是一位比华歆稍微大两岁的小伙,他以为她是要第一次离家远行,一路上都安慰她出门见见世面挺好的。他自己也想离开这座城市,不是像他六六届的父母当年去江西农村插队那样,而是想去香港见识更繁华的世界。因为这位健谈的司机,她由于提前独自离开而引起的一丝愧疚、不舍、忐忑等复杂情绪得到了缓解。

      返程一路顺利。虽然她有两个月没回来,家里依旧是熟悉和温馨的气息。客厅的照片墙上挂着爸爸与她在各个年龄段的合照。

      华歆顾不上整理行李,一进门便靠在沙发上,看着那些照片出神。

      时间沉淀之后,她觉得自己看懂了爸爸临终前的那个眼神,也听到了他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心声。如今那些话,通过墙上照片的眼神再次向她传递,小花你一定要好好的。

      她不信奉神明,不相信鬼怪,是个无鬼神论者,却不能说她是无信仰主义者。她可以对着长寿面无比虔诚,希望自己长寿。她也可以对着照片默念,祈祷爸爸的灵魂可以安息。

      她在心里默默做完一整套的祈祷仪式,再眨眼,看到了墙角处她和虞时南的合影。仔细端详,两张照片里的虞时南嘴角都挂着似有似无的笑,仿佛一眨眼便会消失的笑意。

      她眼睛一动不动地盯住那一抹微笑,眼前的照片图像变成了一颗带疤的苹果,嘴巴里顿时回味起那颗苹果的清甜。然而在成熟的伤痕和格外的清甜面前,跌宕好像无关紧要了。

      将华歆的思绪拉回现实的是一通电话铃声。苏荔荔的老师打来的电话,小朋友在学校将两位男同学打的头破血流。

      华歆赶到学校教师办公室的时候,屋里已经吵吵闹闹乱作一团,只有苏荔荔孤零零一人被罚站在角落,满脸倔强和委屈。

      事情一开始与苏荔荔无关,最初是两名小男生的闲聊。一位男生对另一名男生说,他将来要娶班上最漂亮的姑娘也就是苏荔荔当老婆。另一个男生说,我小姑马上成苏荔荔的妈妈,我很快就是苏荔荔的哥哥。所以你要喊我哥,还要一直喊我哥。

      这一小段话被路过的苏荔荔的同桌听到了,她将话原封不动地传给苏荔荔。

      苏荔荔听完之后,从课桌前起身走到教室角落,抄起打扫卫生的扫帚便往两位男同学头上抡。第一波冲突并没有流血,荔荔手里的扫帚也被闻声赶来的老师夺了过去。

      谁知那名要当荔荔哥哥的男同学说,苏荔荔,我看你能嚣张到什么时候,等我小姑成你妈妈,掌握你家的财政大权,我让她没收你所有的零花钱。

      冲突的工具从扫帚升级成水杯,第二波冲突以流血告终。

      华歆拉着苏荔荔的手,对老师和两个男生的家长说,“荔荔有错,但起因却不在她。想要我们道歉可以,不过要有前后顺序。两位小朋友和家长们,你们谁先开始道歉?毕竟小孩子说出来的那些话,不是跟老师学的,便是跟家长们学舌的。还有,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上赶着给人当后妈的一家人。”

      办公室里又开始了新一轮吵闹,夹杂着我们家孩子鼻子都被砸流血了凭什么要道歉的嚷嚷。华歆将手掌放在苏荔荔耳朵上,心里却是默默数落着小苏叔作为单亲爸爸的失职。

      最后,在老师的协调下,两位男生当着所有同学的面向荔荔道歉,苏家承担包扎额头的医药费。华歆提前把情绪不高的荔荔从学校接走,带她去玩儿,带她去开解。

      她不想因为最近的两次冲突使得小朋友害怕学校,尤其是害怕需要上学的早晨。这时候,带小朋友离开是最适合的方式,这些都是以前华天教导她的。

      华歆牵着荔荔去了游乐场,小朋友依旧没有玩的兴致。俩人傍晚回家的途中,溜达着经过海边,荔荔才开口说话,“歆姐姐,我有自己的妈妈。”

      华歆摸了摸她的发顶,说,“对。你有妈妈,谁都没法替代的妈妈。”

      小姑娘的眼睛亮亮的,天真的脸上浮着不符合年龄的忧愁。“我妈妈去了美国。我和她隔着大海,隔着太平洋。我奶奶说我如果去找妈妈,需要坐好几个月的船。船在大洋中间很容易被台风刮跑。”

      华歆说,“你奶奶那是骗你的。现在航海技术发达,一般大船都会躲着台风走。你如果还不放心,姐姐送你一个六分仪,坐船的时候能时刻测算出航船的位置,不会偏航的。不过,现在你太小了。等你长大了,咱们买飞机票,一起飞去纽约找你妈妈,不需要几个月,只需要十几个小时。”

      小朋友很快改变主意了。“我妈妈不要我跟爸爸。我不要去找她,也不想要新的妈妈。”

      “荔荔,姐姐比你还要小的年纪时,我的妈妈便去世了。在我有记忆以来,我的妈妈一直是一张照片和一个墓碑。你比姐姐要幸福很多。不过,大人们总有一些小孩子没有的自由,比如他们有不再相爱的自由,这种自由使得他们离婚。他们有追求自己个人发展的自由,这种自由使得一些人远渡重洋去追逐梦想。当然,你也是有自由的,比如只叫阿姨的自由。”

      “姐姐,我不想要阿姨。我想家里只有我跟爸爸两个人,偶尔多个奶奶。”

      “这是你爸爸的选择和自由。”

      “姐姐你也没办法吗?”荔荔抬头望着她。

      华歆想了想,凑到荔荔耳边,姐妹俩嘀嘀咕咕了好半天。苏荔荔睁大眼睛,终于开心起来了。

      小姑娘的笑脸在扭头看到海滩边站的人之后又垮了下来。她重新撅起嘴,扯了扯华歆的胳膊,用手指指向身后。

  • 作者有话要说:  姐妹俩嘀咕的内容不神秘,卷二荔荔的故事里再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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