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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番外。曾是惊鸿照影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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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云冽醒来的时候,目之所及处,是与梦中一般的白色。
只是梦中的,是那种盛夏里天光倾泻,摇晃在发梢,使人近乎于盲的亮白。而此刻他抬首所望见的窗外,却是皑皑白雪,铺天盖地。
眼前倏忽间又闪过那个绝尘的素色身影——
“白姐姐……不,楚云潋……”
是夏。
庭院深深的楚府中,绿树蝉鸣,夏花灿烂。
园中的池子里,青莲出水,濯了一池的玉色。那莲似植于云间,抬头,天蓝若空。
在那池水中央,通过一道曲折的石桥,便是一座水榭。小小的男孩子在假山后头偷偷地看着,却始终不敢靠近——那处水榭,是哥哥待的地方,是这样的自己所不能涉足的。
这样的自己,和,那样的哥哥。
即使很多年以后的云冽再回想起来,对于那个人,在“喜欢”或者“爱”的很久很久以前,在“讨厌”和“嫉妒”的再之前,那个时侯尚不及院子里木桩高的小小的自己,对于当时以为是云泥之别的哥哥……那时候,其实,是怀着介于“崇拜”和“敬畏”之间的某种心情的吧。
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燃。
那个夏日的阳光,如鎏金从头顶倾泻,一切鲜明的光影,从眼角开始蒸腾着幻灭,于是转身,便照见那容颜。
那个人独倚柳下,一袭白衣在微风中,似敛了万丈芳华。
“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犹记多情,曾为系孤舟。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
他念的词极美,亦极悲。由那尚且带着少年青稚的声音悠悠念出来,却奇异地并不显丝毫唐突。
而这些,那小小男孩自然不曾在意。那时的云冽,只是一个从绿树掩映的假山后怔怔走出的孩子,望着那个其实并不比自己年长多少的人儿,一眼,竟绵绵如逝万年。
至今想起来,仍觉得可笑。为什么那时候会将他认错呢。
但那时确实以为是个姐姐呢。一个好漂亮好漂亮的姐姐。
细白的手心被汗打湿了,蝉鸣声声的季节里,流海也有些狼狈地贴在额上。那人,却始终是云淡风轻模样。
“姐姐……?大姐姐?”
……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便作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你,叫我姐姐?”
后来再回首的时候,才不得不承认,年幼时,彼此间的那段相处,实在是过于短暂,一如须臾。然而,也所幸年幼,让我在那尚不染纤尘的岁月里将你珍藏。那样的欢欣与懵懂,尚且不见那万水千山之后的永恒,只一瞬,便作一生想。
流光抛人,星辰辗转。
“冽儿,再过几日,我便要离开。”
记得是在某个夏末秋初的日子。莲花败了,帘卷西风,遥望处,天色黄昏。而那人,笑靥如花。
不论男孩如何追问,他且笑而不语。
云冽的眸中,尽是不安。只因那人眉间的离伤。
“白姐姐,你别走。”
恐君一去,遥遥无期。而你不知你已如光火,照亮我生命的漫漫。怎么离得开。
“不行喔……”他笑得越暖,才更令人惊惶。
可是,就是不想放手。
“那,姐姐你答应冽儿一件事好不好?”男孩握紧了小拳头,脸已通红:“……姐姐,你等冽儿长大好不好,冽儿长大了,要姐姐做冽儿的新娘!!”
……“为什么不行?”……“啊?”……“哦,好吧……”
“——那拉勾喔!!”
“嗯,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那时的云冽,并没有看到面前那人笑容里的一丝戏谑狡猾,只是认真地牵着那人的小指,念下尚且稚嫩的誓言。
——我不能做冽儿的新娘哦……
——但是冽儿可以做我的新娘啊……
——那就这样说定了呐……
那日立秋,凉风飒飒,香樟墨绿的叶在风中连绵成一片细碎的雨声。黄昏中,将扶疏的光影掠过那树下相视而笑的两人,以及他们彼此紧紧缠绕的小指——
一百年,也不变。
入冬了。
天空阴霾,似是堆砌了积累经年的霜雪。阳光已被遮蔽,晚来天欲雪。听说,西园菊已谢,北海梅正芳。
沿着府内园子里仿江南风格的九曲石桥,楚云冽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立于一座小小水榭之前。
是当年爹公务之余偶尔吟诗独酌的所在,后来给潋少爷做了书房,再后来,便弃置不用了。水榭不大,在一片粼粼池水之中。夏季的时候,有青莲出水,远远望去,不似人间。
而此刻,这空置已久的亭榭内,却已添了一丝人气。有若有似无的茗香,萦绕流转。
“楚云潋。”
他看清屋内那个埋头执笔的白衣男子。
他抬起头来的那刻,目光如水,沉静间夹杂温文与寥落。静若处子的时候,摒去了风流疏狂,竟生生美得慑人心魄。
这个男人,究竟有多少面?又还有多少,是自己尚未触及的?
也罢,多想又有何益呢。世事匆匆,一如白驹过隙,再回首是百年身。
楚云冽又想起了那个荒唐奇妙的吻,淡淡笑了,便如冰消雪融——
“楚云潋。”
他说。他无声地向他伸出手去——
“北海的梅花开了,盈盈有暗香浮袖……要去看么?”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