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遗落方舟》葱花姜丝

27、第 27 章

　　时意没有隐瞒地将这件事讲给了傅行深，兴许是掌握着能否与方舟重建联系的开关，他对这两种意见都无法做到无视，一时间只觉得深陷入两难的抉择之下。

　　这种时候他需要有人从不同的角度帮助他做出选择。

　　“的确有不少人都不愿意再与方舟建立起联系。”

　　傅行深摸着下巴回忆道，跟他一起轮岗的好些人都明确表示过再也不想听到任何与方舟相关的消息。

　　这一部分人大多没有亲属朋友进入方舟，因此对待它的态度更加冷漠客观，更有甚者认为方舟带走的那些“幸运儿”已经不再严格归属于“人类”这一古老的范畴，更像是漂流在星际空间的“新人类”。

　　简单来说，他们觉得方舟上的人已经不能算作是同类。

　　还有一小部分人就像那个女孩一样，看待问题更加细腻敏感。

　　他们起初是无法接受被亲友“抛弃”这样的残酷事实的，却不得不在这废墟一样的世界里艰难求生，当内心逐渐趋近麻木，甚至逐渐开始适应这样的生活之后他们会本能地排斥那些令他们感到痛苦纠结的消息。

　　他们在自己周围垒起高高的城墙，任何试图让他们接触到冰冷现实的事物都被视作异端。

　　时意想起那个女孩痛苦哀求的模样，和当初她来到基地时的状态很相似，那时她还没能适应这个举目无亲的孤独世界，眼里的光就像摇曳在暴风雨中的烛苗。

　　“说起来，她还是我这个自称心理安抚师的第一个顾客。”

　　时意想起这件事，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撒谎跟她说我是资深的心理医生，方舟启航前我的诊所门口总是排着长队，可实际上我仅仅只是辅助过心理学课程。

　　但她还是相信我，比起我对她的心理安抚，那更像是她自救的过程，一步步和这个垂死的世界自洽……不只是她，还有许多像她一样的人，他们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了，我不想让这一切又回到原点。”

　　傅行深静静凝视时意的侧脸，黑暗中窗外莹白的雪光照得他仿佛一个垂怜人间的天使，剔透，哀愁，有一颗火光融就的温暖的心脏。

　　“也许可以试试用谎言掩盖住真相，”傅行深的声音也低柔下来，试图开导这个迷路的天使，“【亚当】失控的消息还没办法证实出真假，这种时候不妨撒个谎，有时善意的谎言比真相更值得揭露，就像你伪装成心理医生引导那个女孩走出困境一样。”

　　“对这个万物贫瘠的世界来说，只需要一点点的爱就足以融化分歧。”

　　这的确是解决眼下矛盾的最佳选择，但谎言是无法长久的，他们仍然需要在真相披露之前找出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

　　三日之后的清晨，当太阳还懒洋洋趴在地平线上时，基地里已经开始了劳作。

　　水房蒸腾的热气伴随着饭菜的香味飘散开来，空地上几辆大型货运车打着发动机在原地整装待发，一切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一般平和安宁。

　　就在这时，信号塔突然传出一声短促的警报声，随之而来的是暗蓝色天空下塔尖急促闪烁的红色信号灯。

　　基地的人们纷纷抬头看去，脸上呈现出不同程度的疑惑和惊慌，有些人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抿着嘴不说话，面色紧张。

　　“喂喂，第一次测试。”

　　广播中突然出现一道声音，熟悉的人几乎在一瞬间就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张鑫？是张鑫吧，干什么呢？”同车间的人跟身边的同伴确认道。

　　然而广播中没再传出动静。

　　医务室里也同样听到了警报的短鸣声，吓得坐在椅子上的病患险些要带着纱布和针线跑出去。

　　“发生什么了？！”那人惊魂未定。

　　不怪大家伙儿这么惊疑，自从基地建立至今，信号灯和警报声同时出现还是头一遭。

　　李雄老神在在地向窗外瞅一眼，这是广播正好响起，“啊，听说是要测试那个什么通讯器，原来是在今天啊。”

　　他说的就好像今天中午厨房炒的土豆丝，跟菜单上不一样不过也勉强能接受。

　　不过很不凑巧他的这位病人不是很能接受这道突如其来的“土豆丝”。

　　“什么？为什么今天就测试？！”

　　听这语气好像并不是很期待，李雄一瞬间明白了。

　　“唉才第一次测试，怕什么？没准联系不上，没准联系上方舟也不接收。宇宙那么大到处都是干扰信号，我们发出的讯息就像风暴中的一粒沙子，没那么幸运碰巧撞上。”

　　“而且，即便千万分之一的概率联系上了，要不要继续保持联络主动权也在我们自己手上……”

　　李雄拍了拍病人的肩膀，安抚道。

　　那人听了这话心想在理，于是按捺下惊慌的心跳拿上药离开了医务室。

　　就像李雄说的那样，这还只是第一次测试，往后的半个月里每天清晨都会出现第一天那样短促的警报声和疯狂闪烁的信号灯。

　　人们最初还会抬起头不安地盯着它胡思乱想，没过几天就习以为常不再把它当回事了，连李医生都说了，别担心，主动权永远握在我们自己手上。

　　那还害怕什么？

　　可还是有人始终对此保持着小动物般警惕的防备心，时意这些天都在信号塔坐班，一来这样的变故说不定他这个冒牌的“心理安抚师”会派上用场，二来他也需要做做样子守在信号塔里盯着每日发出的信号。

　　其实联络方舟的信号在第一天就发送出去了，后面的日子里他们只是随意地标定强度发射信号，就像朝着浩瀚的宇宙放礼花一样。

　　时间过去的很快，说不上是不是好消息，那些发射进太空的信号全都石沉大海没有一丝音讯，包括最初发射向方舟的那一支加强信号波。

　　不过时意显然很沉得住气，方舟行进的速度大约是光速的五分之一，这已经是他们能够达到的最快速度，等冲出太阳系之后这个速度还会再一次减弱。

　　出发前人类并没有寻找到其他宜居的星球，因此方舟需要将速度降低到最低能耗在宇宙中漂流数百年甚至上千年之久。

　　根据这样的速度计算下来他们的信号到达方舟再传送回来至少需要三个月时间，时意等得起，只希望他们等到的能是个好结果。

　　基地里信号发射持续了四十天便没再继续，人们没有被这件事困扰太久，比起联络方舟这个不太现实的想法显然在末世活下去填饱肚子才是他们眼下最应当关注的事情。

　　只是茶余饭后休息时人们还是会提上一两句，对这件事保留着不冷不热的观望态度。

　　这日傍晚，信号塔里几乎没有人逗留值班，时意正在翻看每日接受到的信号波形图时办公室的门被轻声敲响，时意的视线从桌上移开抬头一看，是之前那个女孩。

　　时意先前还帮助她写过心理分析自评量表，这个女孩在进入基地前便患有中等程度的抑郁症和比较严重的焦虑障碍，那段时间她几乎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严重的时候会出现噫语、震颤等症状。

　　时意当时也是经验匮乏，花费了很大的功夫才逐渐帮助她放下过去慢慢走出来，可最近他观察到这样的症状似乎又重新出现了。

　　“时先生抱歉我没有提前问你就贸然跑过来了。”

　　这个小姑娘有些羞涩地笑了笑，连日的阴霾让她看起来有些许憔悴，可当她笑起来时嘴角会挤出两泓清浅的酒窝。

　　她今天特地将披散的头发都梳了起来，编成了一股漂亮的麻花辫垂在肩上，发顶还插着一朵纯白的小花，看得出是有精心装扮过的，就连那件浆洗得有些褪色的淡黄色的棉衣也是干净又整洁。

　　时意意识到女孩很是重视这次来访，轻轻笑了笑将手边的资料整理好放到一边，正襟危坐。

　　“我还在想什么时候我们可以再多聊聊，我的疏忽，应该主动去找你的。”

　　“最近感觉怎么样？”

　　时意的声音轻柔又舒缓，加上先前的治疗已经让女孩对他产生了些许的信任，因此面对他开门见山的询问女孩也并未表现出丝毫的戒备和不适。

　　“最近基地里发生了很多事，我觉得我有些失眠，有时候会想起漂流中的爸爸妈妈还有妹妹，想他们会不会也像我一样正看着星空想念他们，有时候甚至会害怕如果再次听到他们的声音我会不会难过得哭出来。

　　——不过这些问题并不会困扰我太久，我会在睡不着的时候看时先生你送给我的那本故事书，这样即便没有困意我也不会再感觉到焦虑不安了。”

　　时意想起那本故事书笑了起来，那本书还是当初自己出发前安东尼奥硬塞给他的，他儿子的绘本故事集。

　　时意只闲暇时翻开过几次便搁在了一边，后来送给了这个女孩，没想到竟然成了助眠工具书，也算是物尽其用。

　　“时先生，我大概能够理解这本书中的含义了，小刺猬卸下身上的尖刺利甲之后也能发现外面世界带给它的美妙体验。我就像那只刺猬一样，被迫离开家人独自生活，如果永远无法尝试放下防备，会错过这世间许多的美好。”

　　女孩笑得恬淡温和，眼睛里复杂的神色令时意有些恍惚，他没想到短短一个月时间她能够有如此改变。

　　“时先生谢谢你，我想我是时候结束心理治疗了。”

　　女孩这样说，发顶嵌着的那朵小白花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摇曳，坠落在地上，女孩没有注意到，走出了诊疗室。

　　时意有些愣神，心底隐隐渗出一丝异样的感觉，但能看到女孩凭借自己的力量走出来他还是为她感到欣喜。

　　这份欣喜一直持续蔓延到了第二天清晨，随后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