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幸福有天意》郝幸福

3、chapter 2

　　这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街灯霓虹闪烁，极尽繁华奢侈之事。

　　川流不息的灯影车河在高架桥上划出一道道明亮的光弧，繁星般在夜的那一端映亮舒可妍的双瞳。

　　微风从车外吹进，拂过她的脸颊。

　　这就是顺城了。

　　计程车转进一条私人小径约莫六十公尺，在一座旧欧式白屋前停下。

　　白屋在夜色中形成一个巨大的阴影。

　　邵博艺付了车资，边打开车门，边对舒可妍说，“到了，下车吧。”

　　舒可妍照邵博艺的样子开车门却打不开。

　　“小姐，左边打了锁，开右边。”司机好意提醒。

　　舒可妍窘迫不已，到右边，打开车门，匆匆下车。

　　她低头看看自己，纤瘦的四肢从宽松却过短的灰色衣裤内露出。

　　一股自卑袭上心头，觉得自己跟这座城市的繁华奢侈格格不入。

　　她的掌心渗出了冷汗，惴惴不安的情绪像只八爪章鱼用力缠住她的心脏，几乎令她窒息。

　　“过来啊，怎么站在那里？”

　　邵博艺用钥匙打开锁，走进铁门，回头才发现舒可妍一直站着一动不动。

　　白屋的墙有点湿黑，早已饱经风霜的外墙已斑驳不堪。

　　舒可妍赶忙跟上去，紧随邵博艺走进去。

　　邵博艺锁好铁门，才往主屋走。

　　“进来吧——”

　　门开了，邵博艺领舒可妍进大厅。

　　拧开灯。

　　满眼的绿色和蓝色充斥着人的视觉，但是很温馨怡人。

　　舒可妍左右望了望，她问，“叔叔，你一个人住吗？”

　　邵博艺将外套挂在衣架上，他又笑了，“并不是。”

　　邵博艺为舒可妍倒了一杯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接着，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法院判定书，扬了扬。

　　“以后，我就是你的监护人。”邵博艺说，“在你未满十八岁以前，在法律上得有监护人保护。你阿嬷死了，而你又毫无谋生能力，也没有人出面领养你，因此我的申请很快就得到法院判定。”

　　舒可妍听着都懂，却也都不懂。

　　复杂情绪在舒可妍的胸臆中翻滚。

　　他又不是很有钱。

　　他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何要为自己找麻烦？

　　是正常人都不会做这种傻事。

　　“为什么是我？”

　　虽然所有的疑问好像都解释清楚了，但舒可妍还是不明白。

　　邵博艺定定地看着她，沉默片刻，他的目光有着谜样的深沉幽缈，“因为你是舒云升的女儿，舒可妍。你只要记住，这是我欠你的。我也希望自己可以把十五岁的女孩该有的无忧无虑帮你找回来。”

　　舒可妍惊愣住了。

　　他欠了她什么？

　　她明明从来不认识他。

　　书上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爸爸有邵叔叔这样的朋友，爸爸一定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吧……

　　思至此，舒可妍的心被感动盈满，“谢谢。”

　　她早该说谢谢的。

　　他是她的恩人。

　　“别拘谨，希望你不会嫌这里简陋，以后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

　　邵博艺对舒可妍笑笑，和蔼异常。

　　“爸——”一个低雅的声音打断舒可妍原本的回答。

　　舒可妍缓缓回身，这才注意到不知道在何时，一间卧室的门打开，一个俊雅少年立在门前。

　　少年穿着白色高领羊毛衫，然后是黑色的拉链外套。

　　他手中抱着一个布质米奇鼠。

　　身上的贵公子气味很浓，让人有很深的距离感。

　　漂亮的凤目微微一转，转向舒可妍。

　　“还没睡？”邵博艺有些吃惊。

　　平时这时候，邵宇轩早就睡了。

　　邵宇轩指了指卧室内还没有完成的图画。

　　舒可妍顺着邵宇轩的方向望去。

　　颜料正乱七八糟散落在地。

　　画板上色彩凌乱，看不出画的是什么。

　　邵博艺笑着为两人做介绍，“宇轩，她叫舒可妍。可妍，这是我儿子，他叫邵宇轩，比你大两岁。”

　　邵宇轩有一双非常漂亮清澈的眸子。

　　他直直地注视着舒可妍，可眸子清澈空洞得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

　　机械的感觉。

　　舒可妍看着眼前这个比她高出半个头的少年。

　　他给她一种犹如机械人的感觉。

　　“你……好……”舒可妍不太自在地打招呼。

　　她不出声还好，她一出声，邵宇轩立即用米奇鼠挡住自己的脸。

　　邵博艺轻不可闻地吁了口气，似是叹息，随即打起精神，走到邵宇轩身旁，拿下那只碍眼的米奇鼠，“宇轩，她是可妍，不是坏人，你是哥哥，要多照顾她，以后，她会跟我们住在一起，和我们成为一家人。”

　　“一家人？”

　　邵宇轩的目光尽是迷离困惑。

　　“嗯，一家人。”邵博艺点头，然后转头询问舒可妍，“可妍，坐了一整天的车，肯定累坏了吧？你等等，你就住宇轩隔壁好了，我去帮你铺被。”

　　邵博艺挺直背脊，开始忙碌起来。

　　不一会儿，邵博艺便捧着一叠被子和被套，还有床单走出来。

　　“叔叔，我来就可以。”

　　舒可妍接过邵博艺手中的重物，便走进邵宇轩隔壁的房间。

　　舒可妍整理好床铺，转身，看到近在咫尺放大的俊颜，惊了一跳，“吓？！”

　　邵宇轩也被她的声音震退数步。

　　这时，邵博艺提着好几个服装塑料袋走了进来，刚好看到舒可妍震惊的表情还有邵宇轩惊魂未定的神情。

　　邵博艺将手中的袋子放在床边，“可妍，这些衣服是我托宇轩的小姨买的，你看看合不合身？不合身还可以退。”

　　舒可妍的目光还绞在邵宇轩身上。

　　邵博艺又说，“可妍……”欲言又止，他对邵宇轩说，“宇轩，你先回房。”

　　邵宇轩再望了舒可妍一眼，走出了房间。

　　舒可妍忍不住对邵博艺说，“他……有点怪。”

　　邵博艺眼色沉郁，他说，“宇轩只有十岁孩童的智商。”

　　舒可妍凝大眸子，脸色苍白，心头狂震，不敢相信。

　　看上去完美精致得无懈可击的少年……竟然是……智障？！

　　披着人类的表皮，但是内部却什么都没有，就仿若漂亮的扯线布偶一般。

　　“他……”

　　舒可妍想说什么，却真的想不出自己应该可以说什么。

　　邵博艺拍拍舒可妍的头，他说，“那孩子没有朋友，一直很寂寞。我又常年在外出差，也没有时间管他，你跟他的年岁差得不多，能在这里跟他做个伴，我很开心。”

　　邵博艺又说，“明天我会带你去新学校办手续，后天可能会出去一趟，大概会去个几天，会有阿姨来家里帮你们做饭，这是家里的钥匙。”

　　舒可妍接过钥匙，她说，“叔叔，我什么活都会干，不用请阿姨，我就会做。”请阿姨是要钱的吧？

　　“你还要上学。”懂她的心，邵博艺很欣慰。

　　“没关系，以前，家里的活有不少都是我做呢。”舒可妍又说，“叔叔，你不相信吗？”

　　邵博艺摇摇头，笑道，“好，明天你做菜，合格了，以后，可妍就是咱们家的大厨。”

　　一阵温馨感袭上心头，盈满全身，她说，“不可以反悔哦。”

　　邵博艺点头，“不反悔。”

　　舒可妍伸出尾指勾住邵博艺的尾指，“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邵博艺笑意更深了。

　　领养舒可妍是他这一辈子做得最有担当的决定。

　　舒可妍随手拿起邵博艺提来的一个塑料袋就往浴室走。

　　走进浴室，关上门，舒可妍将塑料袋放在挂衣钩上，她背靠门板，看着浴镜里的自己，泪不能自已，一滴滴落下来。

　　她用手背拭去泪。

　　然后，微笑。

　　以后，她就要在这个城市生活了。

　　以后，她就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了。

　　阿嬷……

　　你在那边，一定也要好好的。

　　洗完澡，舒可妍用毛巾擦拭头发，走出浴室。

　　客厅的灯关了，只留下了一盏小橘黄色的灯。

　　邵博艺已经睡了。

　　舒可妍在途经邵宇轩的房间时，刻意停了一下。

　　门缝流泄出灯光。

　　犹豫踌躇了半晌，舒可妍推门而入。

　　听到了响声，邵宇轩停下了作画的动作，转头看着声源。

　　看到舒可妍，他马上四处找东西，找到米奇鼠，就抱起它。

　　这样孩子气的动作，邵宇轩做出来未免有点好笑。

　　但其实，他的举动不仅不好笑，而且还有一种贵族般的优雅。

　　或许，这跟他的长相有关。

　　所以，他的举手投足之间总是贵气流溢。

　　舒可妍哑然失笑。

　　该说上帝公平呢，还是偏心？

　　邵宇轩注视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

　　舒可妍想向他靠近，邵宇轩却像躲瘟疫一般闪开。

　　她进一步，他退一步。

　　她进两步，他退三步。

　　她进三步，他干脆拿抱在手中的米奇鼠丢她。

　　她放弃了。

　　她不再前进，双手往上，举着米奇鼠，做出投降的姿势，“对不起，刚刚在房间，我吓到你了。”

　　这次，她向前走了一步，邵宇轩没有再退。

　　舒可妍松了一口气。

　　他是智商只有十岁，但不代表他没有智商。

　　太好了。

　　还可以沟通。

　　“外面那些画也是你画的吗？”

　　舒可妍想起墙壁上那些绿蓝相间，让人感觉温馨的颜色。

　　邵宇轩看了舒可妍许久，也没有回答她的话，走到她面前，拿过自己的米奇鼠，将它抱在怀里，又回到自己的画板前，继续做他的画。

　　酷得很。

　　舒可妍坐在他旁边，讨好地说，“你在画什么？”

　　左看右看，她实在看不出是什么。

　　看邵宇轩也不理她，舒可妍觉得自己也不该太自讨没趣，起身，正打算要离开，才发现，他正在画的东西，从上往下望，就是一个狰狞女人的面孔。

　　很抽象，却很形象。

　　舒可妍倏地看向专心致志的邵宇轩，感到不可思议，“你画的是谁？”

　　“妈。”良久，邵宇轩回答了她。

　　“你是一个被埋没的天才。”舒可妍像发现新大陆般开心。

　　她抓住他正在作画的手。

　　他反抓住她的手，来回抚摸。

　　舒可妍白皙的脸刹那间红了。

　　邵宇轩很认真地打量她手的纹路，他终于说了今晚最长的一句话，“你的手，好小。”

　　舒可妍急抽回手。

　　邵宇轩终于露出了今晚除困惑、害怕以外的第三种表情，受伤。

　　舒可妍暗自懊恼，她又问了邵宇轩很多话。

　　邵宇轩却再没搭理和回答她，只是一直画画。

　　直到舒可妍的手再次覆上他的，她拿一张画纸摊在地上，拿着他的手一笔一画写了舒可妍三个字。

　　她指着舒说，“这个字读舒。”

　　她指着可说，“这个字读可。”

　　她指着妍说，“这个字读妍。”

　　她看着他，然后指指自己，浅然一笑道，“舒可妍就是我。”

　　“记住了吗？舒可妍。”舒可妍又拿起画笔，画了一个自己的Q像，很不像她的Q像，她说，“这个呢，就是我。舒可妍有一头不算很黑的长头发，但洗过头后，头发经常会比没洗的时候黑。舒可妍有一双大大的眼睛，但是视力就不是很好了，因为经常在很暗的光线下看书，看坏的。舒可妍有一个很灵秀的鼻子，自己最喜欢的地方也是鼻子，可以闻到很远之外的桂花香。舒可妍有一对很聪敏的耳朵，在很远都可以听到阿嬷叫唤的声音。”

　　他看着她，眼睛黑白分明。

　　他又看她画的画像，给了一个字的评语，“丑。”

　　舒可妍真的受打击了，她拿起毛巾，丢下画笔，就要走。

　　“舒可妍。”他叫她的名。

　　舒可妍顿住了，回头，惊讶地看他对她笑。

　　“舒可妍……”他不停叫她的名字，“舒可妍……”

　　天边的月在淡云的遮掩下，也笑弯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