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光处》一颗热冰块

1、坏孩子

　　桉山镇既不繁华，也不显落后，三面环水一面依山。中心的那座古城，构成了它独特的历史韵味，也因此成为深受游客青睐的旅游胜地。这里是叶子出生的地方，是那个她穷极一生也无法逃离的既定轨道的开端。
　　和往常不同，今天是叶子三岁的生日，妈妈送給了她一个特别的生日礼物——上幼儿园。
　　来不及做早饭，妈妈只是匆忙拿上两盒临期的牛奶，把其中一盒塞给叶子便出了门。一路上妈妈都走得很快，叶子甚至要小跑才能跟上。终于在一个转弯后她们看见了围满人的校门口，叶子气吁吁地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跟着妈妈挤进人群。她羡慕的看向周围的小朋友们，他们有的被妈妈拉着小手，有的被爸爸抱在怀里，还有的是爷爷奶奶陪着。叶子背着那个不太合身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书包站在妈妈身边，还没来得及平静的心跳此刻更加活跃起来，她紧张的搓搓小手，终于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伸出了手，与此同时妈妈抬手整理着几缕胡乱散在脸上的头发，叶子抓了个空，停顿一秒后呼出那口空气，垂下脑袋往后退了退。耳边的私语声一刻也没有停下。
　　在老师的带领下大家陆续完成了入学流程，家长们摸摸孩子的脑袋久久不舍离开，而叶子的妈妈只是留下一句“放学接你”就匆匆走了。
　　“小朋友们，到了和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说再见的时候啦，大家顺着老师的手臂站成一队，我们一起向教室出发吧！”叶子只是看着妈妈离开的方向，转过头时已经被挤搡着来到了队伍的最后。一路上孩子们都有说有笑的，唯独叶子没人搭理。走进教室，孩子们争先挑选自己喜欢的位置，叶子却并不着急，只是在他们选好后，看了眼角落里还空着的位置，径直走过去坐下。
　　“小朋友们，大家好啊，我是你们的然然老师”没想到热情的自我介绍后是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小朋友们甚至都没有看向她，只顾着盯着角落里的叶子，表情还出奇的一致。
　　“然然老师好，我叫叶子，就是一到春天就会发芽的那个叶子！”她猛地站起来，几乎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哇，好棒啊！叶子你有一个很有趣的名字，那还有没有小……”老师还来不及说完就被打断了。
　　“然然老师，我不要和她一个班，她是个环孩子！”一个女孩指着叶子极力抗拒着，随即周围的孩子都开始动起了嘴巴：
　　“我妈妈说不可以和她玩！”
　　“她爸爸是□□犯，被警察叔叔抓走了！”
　　“讨厌叶子！”
　　……
　　教室里七嘴八舌的，大家像是达成了共识彼此赞同着。
　　“小朋友们，安静，保持安静，不要再说话啦！”场面完全不受然然老师控制，没有人理会她的阻挠，突然叶子提高了音量大喊一声：“对不起！”然后抿抿嘴 “我没有爸爸，也不是坏孩子，我很想和大家做朋友，希望你们不要讨厌我。”叶子看上去并不伤心，脸上平静的没有一丝变化，。其实对于爸爸这个词，叶子完全陌生，从她出生时就没有这个角色的存在，尽管她尝试问过妈妈，但得到的只有严厉的禁止还有妈妈的眼泪，从那以后“爸爸”成了家里无法提及的禁忌。其他孩子像是没有称心如意又或者过于抗拒依旧不肯停下，终于在然然老师最后一声“呐喊”后，恢复了安静，再看看叶子，她竟然微笑着。
　　其实在开学之前，为了更好的了解班上的情况，然然老师也听说了一些关于叶子的事情——叶子的爸爸妈妈都是普通的建筑工人，常年在外工作，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回来，叶子出生那年她的外婆生病去世，爸爸妈妈也为此在老家待了一段时间。一次和朋友出去吃饭，叶子的爸爸醉酒□□了一位游客，当时事情闹得很大，对方不接受任何赔偿除非赔命，于是在警察的处理下决定走法律程序，最终事情以叶子的爸爸被判了八年而结束，他入狱时叶子妈妈才怀孕五个月。这件事情，对叶子妈妈的心理打击很大，身体也需要各种药物来维持，本想离开这里，但考虑到自己的身体能力，留下来至少还有个睡觉的地方。镇子不算小，但也不大，叶子就这样在周围人的议论声中长到现在，至于叶子的妈妈，她并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讨厌这个在仇恨中出生的女儿，看她见，心里就止不住的怨恨。
　　生命会有延续，痛苦也会在夹缝中残喘。人言可畏，每个人都想要对一件事发表自己的看法，只是那样议论着，叶子就成了“坏孩子”，“你要一直道歉，为你那恶心的爸爸赎罪”这是妈妈常说的，在不知道什么是错误的年龄，叶子最先学会了忍受和道歉。
　　操场上老师们忙着整队“小朋友们，游戏时间到啦！今天老师教大家的游戏叫老鹰捉小鸡，大家依旧顺着老师的手臂站好，然后紧紧抓住前面小朋友的衣服哦！”
　　叶子本来被排在中间，但没有人愿意和她挨在一起，默契的把她挤了出去。叶子无奈地叹叹气，默默地走到最后，那双小手抬了又放，始终没有抓上前面人的衣服。
　　“抓好咯，老师要开始抓落单的小鸡了1,2,3！”口令开始的那一刻孩子们也跟着跑起来，叶子像是被紧张的氛围带动了伸手去拉前面人的衣角，意料之中他得到了一个很不高兴的表情，随即就被甩了出去，老师连忙拉起她，她不急不忙的拍拍自己的裤腿，然后笑着问“老师我这算是被抓住了吗？”老师为难的笑了笑，不知道是该回答她的问题还是问问她哪里摔疼没有？
　　又经过几次甩出后，老师也不知道是否应该让她继续参加，无论耐心的劝导几次，叶子还是会被重重摔到地上。可能是不想老师为难，也可能是真的不想玩了，但三岁的孩子大概是想不到第一种的，叶子主动向老师提出想要休息。
　　她远远的静静的坐着，看着他们跑着，闹着，然后和他们一起哈哈大笑。
　　“小朋友们放学啦，我们明天见！”
　　“老师再见”
　　“再见”
　　家长们早早就等在了校门口，叶子用力搓着手指，一只腿前后荡着，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开，她难得表现得有些失落，但也仅仅是让那只荡着的腿放慢了速度，然后微微低着头。
　　“叶子”几乎是在听见声音的第一秒，她就笑着抬起了头“妈妈！”
　　“然然老师，我妈妈来接我了，再见！”
　　“再见，叶子！”还没等妈妈走近，叶子就激动的跑了出去。几步的路程，叶子嘴角始终没有放下，书包在背上左一下右一下地摆着。
　　“妈妈，你来接我啦！”
　　“嗯”没有再多的回答，她只是向老师点了点头，就转身走了。像早上一样，叶子又开始卖力的倒腾起自己的步子，当然她也尝试着能拉上妈妈的手，但依旧是困难的，幸运的是，叶子发现不用太努力，影子的她也可以拉上。伴着太阳落山，母女俩就那样一高一矮，一快一慢，“牵着手”往家走。
　　“妈妈，我今天在幼儿园玩的特别开心，但是我把裤子弄脏了，对不起。”进门后还没来得及放下书包叶子就立马坦白自己的“罪行”，声音越说越小。
　　“知道了，待会换下来我给你洗了，先洗手吃饭吧！”
　　“好！”叶子吃力的爬上椅子，然后压压衣服领口，用勺子大口扒着饭，妈妈看着她，将盘子里为数不多的肉片都夹到叶子碗里，叶子立马停下了手里的勺子“妈妈，我不喜欢吃肉，你夹走吧！”小孩子终究是藏不住事的，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但眼睛却从未移开过，妈妈忽然觉的心被揪了一下，鼻子酸的要死“叶子，今天……真的玩的开心吗？”
　　“开心啊，我交到了好多朋友还和同学们玩了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我每次都跑的很快，老师根本抓不到我。”话音刚落，妈妈的手机再次亮起，和之前不同的是，这次的消息她看了很久。
　　“是嘛，开心就好”她的声音变得低沉，趁着叶子埋头的间隙，皱了皱眉，眼里漫上的水汽被额头冒出的冷汗退了回去，心里泛起的恶心感，让她有些反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