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竹之芫

1、第 1 章

　　“夏天还是秋天，如果可以，我选择沉沦在这之间。”
　　卓辛看着自己去年在日记本上写下的话，他的字迹歪歪扭扭，好像蛇类在沙滩蜿蜒留下的乱痕，让文字背后的感情都难以捕捉起来。
　　当时为什么写下这句有些文绉绉的话呢，卓辛有点想不起来。不知道是连着好几天通宵补作业太累了，还是被这句话影响了心情，他有点不祥的预感。
　　毕竟是开学第一天，精神一点！卓辛给自己打气，把女娲补天的暑假作业塞进书包里，检查了文具，校园卡，高二的课本，都全了。一会儿再问老妈要这个月的生活费，什么都不差了。
　　他探头出去喊正在煎蛋的赵女士，“妈～这个月生活费给我八百就行了嗷，我自己充饭卡。”
　　油烟机轰隆轰隆的响声妨碍了声音的传播，赵女士大声吼:“听不见，你说啥!”
　　得，一会儿吃饭再说吧。
　　历来考试或者开学第一天，赵女士都会亲自下厨做一碗阳春面，葱花炒油呛香，加水煮沸，擀好切好的细面条没在沸腾的白气中，面捞起来过一遍凉白开，再加汤进碗，洒一把泽蒙花香油，陈醋少许。当然还会根据卓辛的胃口加一两个煎蛋。
　　卓辛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帮忙打下手去拿碗捞面，赵女士把煎的全熟的蛋直接放进了面汤里。
　　这一顿早饭看着简单，其实要忙活不久。卓辛照例有些夸张地深吸一口食物的香气，大喊:“妈，你简直太厉害了！好过五星级大厨！”
　　“少贫嘴，快吃快吃。”这时候赵女士的铃声响起，她走到一旁去接电话。

　　热腾腾的蒸汽弥漫，卓辛轻手轻脚夹起一筷子面条吹了吹，想着一会儿打完电话和妈妈要充校园卡的钱。
　　他一向把最喜欢的东西留到最后吃，哪怕有时候尝起来已经不是想要的味道。煎蛋在碗边荡漾，随着筷子的搅动浮浮沉沉。
　　把汤和面吸溜完，最后咬上煎蛋的时候，在汤里泡久了的煎蛋边缘口感已经不酥脆了，有点绵软。
　　赵女士这时候打完电话回来，他立刻说:“妈，开学我要充饭卡，帮我带八百现金呗。”

　　“星星，你今天，不用去一中了。”
　　卓辛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不用去上学了?
　　他下意识觉得那自己作业岂不是白写了?！
　　然后又疯狂思考为什么收到这个消息。
　　有什么自然灾害学校停课了，通知的这么紧急?
　　难道家里破产了，自己八百块钱的饭卡钱也付不起了?
　　或者是上个期末考试成绩太差家里不让他读书直接去打工了，那怎么一个暑假都不说……

　　他无意识咬着筷子头，有些不知所措，脑子里像那锅煮开的水，已经过热了，还在咕嘟咕嘟个不停，可能要蒸干才有答案。
　　“妈妈一直瞒着你，其实”赵女士停顿了一下，卓辛感觉自己的心也紧跟着顿了一下。“你能去志成读书了。”
　　卓辛感觉悬着的心落下，却唰地沉到了深不见底的悬崖之下。
　　志成，是季驰琛在的学校。
　　他想起了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耳边仿佛蛇吐信子的嘶嘶声，原来早就预示着不安的来源。
　　那句话是他在写信之前的练笔，写给季驰琛的情书。
　　他想起中考后的聚餐，鼓起勇气把写好的信夹在送给季驰琛的生日礼物里，泰戈尔的园丁集，季驰琛早说想看。他叮嘱对方一定要单独打开，里面的东西很重要。其实那时已经抱着那是最后一面的想法，以他的性格如果不接受，估计也做不成朋友。

　　“夏天和秋天，如果可以，我选择沉沦在这之间。再如果，季驰琛，我想永远陪在你身边。”
　　画面一转，是季驰琛妈妈拿着拆了火漆印的蓝色信封狠狠甩在地上，鄙夷地说“卓同学，你是独生子吧，你猜你妈妈要是知道你的早恋对象是我儿子。会怎么样呢?”
　　季驰琛答应别人的事就一定会做到，他一定是自己一个人看的，所以是厌恶到已经不想见面了吗，让自己的家长来处理，还让父母来威胁自己。
　　他明明，明明已经想办法了，卓辛不寒而栗，中考志愿他填报了和对方一南一北的对角线，自从考试后再也没有联系过对方，包括之前的同学也一起断联。明明已经一年相安无事了，自己有新朋友新生活了……
　　命运真是爱和人开玩笑啊。
　　赵女士还在解释，“妈妈总觉得你还是适合志成那种教育模式，但怕和你说了但那边没成你白高兴一场，所以瞒着你找了你小姨夫帮忙。”
　　“要说我们星星运气是真的好，本来没什么希望的。你小姨夫都去求校长几次了上面都说不行，正好有个领导的孩子要出国读书了，你恰巧顶上这个名额。”

　　赵女士发现他不说话，终于停止了自己的长篇大论，看着卓辛情绪不对劲，她伸手摸摸儿子的头，男生抽条很快，明明好像昨天儿子还没有自己高，现在要不是他坐在椅子上，她还真难这么轻松摸到自己儿子的头。
　　“妈妈很抱歉没有和你提前说，但是星星，能去好一点的学校读书，你的成绩就不用那么发愁，一中离家那么远，一住校就是一个月，那边老师讲方言你也听不懂，妈妈也很心疼你。”
　　卓辛咽了口唾沫想张嘴，想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出来，想说自己的失败表白，想说一中的事情不算困难。
　　“星星，你是怕那边不认识同学吗，我听说小季也在志成上学，你们之前不是很要好吗，小季这个孩子是好孩子，就是他妈妈人有点，唉，不说这个，大人的事不牵扯你们小孩子。你要和以前的朋友好好相处啊，我看你也不联系他们，他们会伤心的。”
　　如果告诉妈妈，赵女士会用季驰琛妈妈那样的眼神看自己吗，可是如果自己现在不说，季驰琛妈妈看到自己又去纠缠她儿子，会不会像威胁自己的那样直接告诉赵女士。
　　卓辛心头一片乱麻，他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件事。

　　这时候门咔嚓一声打开，卓向华拎着一个档案袋走过来，说，“还不收拾东西?妹夫都催上了，我刚托朋友把孩子档案调出来，车上开空调都吹凉了，你们娘俩整啥呢磨磨唧唧的?”
　　老爸一来，卓辛更难说出口不去上学的事了，这档案都调出来了，覆水难收啊。
　　他想多少找个借口拖延一下:“我的铺盖还在一中，还没和同学告别……”
　　“铺盖那玩意儿暑假你不是怕不防潮都带回来了?志成能带手机你直接联系以前同学呗，快点儿，那边你姨夫什么都安排好了。”
　　一切都摆在眼前，卓辛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坐上那趟看向学校，不知道引领他的人生如何变化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