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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探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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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幻境的崩塌,尉迟昭重重跌落在地,此刻她的身下,终于不再是诡谲的水面,而是实打实的地面。
胸口的沉闷与躁郁,慢慢被久违的新鲜空气和凉风吹散,尉迟昭大口吐息着,她神识尚且还朦胧,仿佛听不见耳边的呼唤,也看不见敖风他们伸来的手,自顾自转身搜寻起来。
她的目光迷茫了片刻后,终于落在了一个背影上。
她想出声,却觉得喉咙好似被扎伤了一般刺痛,只得费力吞了吞干涸的喉头,伸手扒拉了一下那人。她此刻没剩多少力气,因此这力道不重,但却将这人翻了个身,露出了被湿发纠缠着的面容。
萧十六眯缝着眼,对着低头俯视着他的尉迟昭颤了两下眼睫,如释重负又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得意笑了起来。
至此,所有幻境中的人都被救了出来,宅院中被冲刷得一片狼藉,就连隔绝寒冷的结界都弱了许多。擂台上横七竖八瘫着二三十个修士,皆是口中疯癫,却无力起身。还有许多人呆坐着,仿佛一时分不清此刻是梦是醒。
尉迟昭借着敖风的搀扶站了起来,却突然听见有人惊喝:“有妖气!”
众人闻声望去,竟见在这狼狈的景象之内,一缕绯烟从翻落的香炉内倏地升腾而起,仓惶逃入天际。
方才惊叫的那名修士毫不犹豫追了上去,另有两人见状也冲出去相助。顾久本也欲跟上,却被敖风抢先拦道:“烦请顾将军照应我家主人。”说罢,他展翅凌风而去,倒是突然有了几分少年将军的模样。
张员外见状颤颤巍巍靠近,苍白干涸的嘴唇颤抖着张开,还未出声,便被尉迟昭的目光吓了一激灵。
“你办这场奇人会,究竟是何居心!”
张员外扑通一声跪倒在尉迟昭面前,带着悔恨的哭腔道:“我、我只是想救我家人,还有城中百姓,不曾想,竟会害了诸位啊!”
“若想救人直说便是,为何要搞一出迷香幻境!”尉迟昭追问。
“是、是有人跟我说,这幻境之中有救人之法,只是必须是灵力高强之人才可通过幻境的考验,并拿到解救之法。我灵力低微,进不了幻境,也不想声张此事,所以……所以才办了这奇人会,可我真没想到,会变成如今这般场景啊!”
“你之前说香炉是你弟弟给你的,那幻境中有救人之法也是他告诉你的?”一旁的顾久开口问道。
“不是他。”张员外先是斩钉截铁否认,随后却又结巴了起来,“是、是……”
尉迟昭见他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急火上涌,挥手撩起地上的一柄弯刀,反手架在他脖颈旁,沉沉怒道:“是谁!快说!”
张员外似乎有些着急,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姑娘,不是我不愿意说,实在是……我也不知该怎么描述,我甚至说不清楚告诉我这件事的,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尉迟昭和顾久闻言具是不解,不约而同发问:“什么意思?”
“自从那怪病开始出现之后,我便将能请来的名医全都请来瞧了一遍,却都无济于事,直到前些天夜里,我去二郎屋里看望,突然房门大开,我想着许是风太大,便起身要去关门,却突然开始迷糊了起来,不知怎的就到了院子里去。
我看到前面凉亭里有东西,像是人,但也只是像个人形。它离我很远,我却能清晰地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
她说香炉能制造幻境,灵力高强者若能通过幻境,便能从中拿到救治怪病的方法。这话说完,那凉亭里的影子就不见了,之后我便晕了过去,到了旦日晌午才醒过来。
我醒来后也分不清那到底是梦,还是真的有仙人相助,但既然有一线希望,我就想着先试一试,于是便办了这奇人会。”张员外低着头,似乎十分恼恨。
“你家中,有几人得了那怪病?”
“情况严重的有四个,我那年迈的老母最为厉害,还有我弟弟、弟媳和我五岁的侄儿,另外,我家几个婢女小厮,也有轻微的症状。”
“这些人现在被安置在何处?”
“都在后院。”
张员外带着尉迟昭和顾久去了后院,留下海厉带着一众仆从,安置受伤的修士。
“这院子是我弟弟一家住的。”张员外引着尉迟昭等人进了一间卧房,“这间是我弟弟弟媳的卧房,如今他们二人都是意识模糊,有时虽然清醒,但也是全身瘫软如烂泥,毫无生气。”
床榻上躺着一男一女,女子双目紧闭,面颊凹陷,双手软弱无力地摊在身体两侧,若非胸脯还有微小的起伏,看上去当真像具死尸。她身旁的男子比她略多些活人的气息,双眼掀着一道缝隙,眼珠时不时还能转动两下。
顾久上前探了探榻上那两人的脉搏,感知片刻后,却并未发觉任何异常。
只是当她掐住他们的手腕时,指尖轻易便深陷进了这二人的皮肉中,除了跳动的经脉,竟是一点腕骨都摸不到,他们的胳膊握在手里,就像是没有成型的面团一般。
尉迟昭看着顾久捏着张二郎的手腕,转头凝重地向她看过来,心下便了然,想必床榻上躺着的这二人,跟方才从幻境里脱离的修士一样被抽了骨。
她上前一把将盖在二人身上的被褥掀开,从刚见到躺着的这两人开始,尉迟昭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到底是哪里不对,一时竟也说不上来。
她凌厉的目光将塌上的两个人,从头到脚一寸寸审视过去,发觉张二郎雪白的里衣上,隐约透出些许粉红的印子。
尉迟昭抬起指尖,丝缕青蓝色的灵流好似听从指令的藤蔓,探入张二郎的衣袖中,不动声色便将丝绸锦缎划开了一道道口子。
如她所料,那些粉红印子果然是浅浅的血渍,这张二郎身上,竟有大大小小数十道伤痕,虽能看到上过药的痕迹,但这些伤口,却仍在往外渗着脓水。
“他这些伤是何时有的?被什么所伤?”尉迟昭的目光依旧在张二郎的伤口上逡巡,冷冷开口,乍一听不像在与旁人讲话,以至于张员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尉迟昭久未得到回应,不耐烦地转过头来,他才慌忙收起悲恸的神色,拂袖拭泪应道∶“这些伤,自二郎回来时便有了,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身上竟有如此多伤口。此前我问过二郎,他只说是干夜路时被荆棘划伤的,之后也不曾再提过,加上医师也都说无有大碍,我便以为早就好了,谁知他竟是一直瞒着我……”
他说着,哭腔又渐渐泛上来,尉迟昭暗道,这员外可真不似传言那般有气魄。
她再度驱使灵流,探入张二郎身上的伤口,青蓝色的流光在触及黑红血肉的同时,丝缕黑气从不同的伤口深处渐渐升腾,随后汇成浓重的一团。但在那黑气中央,隐隐有什么别的力量在挣扎抗衡。
这股被隐藏的微弱力量,让尉迟昭不由得一怔,她迫不及待地将那团黑气掐散,被困其中的气息失去了束缚,渐渐透出光亮,尉迟昭收回手,端详着落于自己掌心的这一点淡青灵光。
这上面的气息虽然微弱,但似乎与尉迟昭十分亲昵,在她掌中飘忽闪烁了一阵后,如同一片轻盈的柳叶,乘风飘入了尉迟昭的心口——这是药骨的气息!
怪不得尉迟昭先前会觉得这里有什么古怪之处,可为什么张二郎体内会有药骨的灵力,又为何这灵力会如此微弱?
尉迟昭收回思绪,再次将灵流往张二郎身旁躺着的那女子身上探去,试探过后,却并未在这女子身上搜罗到像张二郎一样的伤口,更没有药骨的气息。
“把其他患病的人都找来!”尉迟昭心头凝重起来,对着张员外,不容置疑地发话道,“我说的是镇上所有患病的人。”
张员外连声应下,命人马不停蹄将镇上患病的人全部寻到员外府中。
天色渐渐沉了下来,院中的寒气更甚,不知是入夜的缘故还是这些病人身上的阴寒之气的缘故,众人只觉这府中冷得能要人命。不少修士不得已耗费残弱的灵力,为自己点着了一张驱寒符。
萧十六瞥见符咒小的可怜的火光,面上并未有什么反应,只是袖中手指微动,向着地面打出了一掌。
“诶,我这符咒灵力也不强,怎会突然这么暖和。”那名点燃驱寒符的修士疑惑道。
一旁的修士也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温暖,他循着这股温热感摸向地面,惊喜道:“不是符咒,是这地面啊!”
众人闻言才发觉,温暖的热气正从地底升腾而起,将露天院落中的寒气都驱散了开来。
一旁施恩不图报的萧十六不动声色地站到了尉迟昭身旁,见她紧皱着眉头,看着一具具意识模糊,身体软烂如泥的凡人被抬进来,渐渐摆满了整个院子。
尉迟昭并未察觉站在她身侧的萧十六,专心对抬着病人的小厮们道:“将先前失踪过的人都归置到东边,剩下的分到西边。”
话音刚落,一粒石子般的物什被塞到了她微张的双唇间。尉迟昭下意识要吐出来,却被萧十六一把捂住了嘴。
尉迟昭本就心烦意乱,却还被这般逗弄,不由得露出怒色,朝萧十六狠狠瞪过去,却见他还是那样没心没肺地笑着:“是糖,你的眉心,可都快要解不开了。”
尉迟昭这才发觉,自己的唇齿间侵入了一缕清甜,诱着她将那一粒饴糖抿入口中。
见她眉目舒缓,萧十六满意的地松开手,却见尉迟昭十分嫌弃地“呸”了一下,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被他触碰过的嘴,又递来一个嫌恶的白眼,随后转身离去。
看着她快步行去的背影,萧十六用折扇戳了戳脑门,嘀咕了几声:“我有那么讨厌吗?”便又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