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细妹(2) ...

  •   这一年,天气特别反常。
      开春后反而更冷,五月初出现了连日暴雨的情况。秧苗根本扎不住脚。
      村民们尽可能地想办法抢救,疏通排水渠,人力舀水等,但并没什么实际作用。大家很担忧,这样下去,肯定会影响到水稻后期的抽穗,打浆等。今年收成会出大问题!毕竟同一亩田里,早一天和晚一天下秧的区域,收成都会有所不同。
      天像被捅破了一个窟窿似的,雨一直不停歇。雨水过猛,积水排不掉,村子里低洼的地方都被淹了。有几户人家也遭了殃,只得到祖堂去避难。

      “明仔,快过来。”细妹一把抱起刚会走路的侄子。小家伙想往刚进门的三叔身上扑。
      担心会发生内涝,近期村长组织全村后生,分组轮班巡逻,特别要留意河涌和低洼处。陈安刚巡看回家。
      “快喝点热水,去冲个澡。”细妹阿妈对儿子说。
      如今,陈安的身体基本是恢复了,但家里总是担心他落下病根。对他和对明仔一样上心。
      “今天情况怎么样?”等陈安收拾好回到堂屋,细妹阿爸问。
      “河里水位还在涨。如果雨再不小,两天后,可能会淹到祖堂。”陈安语气沉重,“不过,我们连日挖的涌渠,明天可以通了。到时候水改道,应该不会直冲进村。”

      这场暴雨断断续续地下着,细妹村那一带都遭了灾。省城里派人来看了一下,后面却没任何动作。

      天灾人祸,生计艰难,大家都自顾不暇,细妹和大舅母外甥讲亲的事自然搁置了。

      “阿爸阿妈,我想跟兰姐去省城做工。”这天,细妹从外面忙完,一进屋就说。
      “你们先听我说。”细妹知道得一鼓作气说出自己的想法,才不会被爸妈拒绝。
      “家里现在这情况,单靠三哥一个人出去做短工根本不行。明仔还小,离不开大嫂。阿妈要照顾阿爸。”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的细妹,继续道,“我勤快机灵,出去做工肯定有人要。出去后既能帮补家用,还可以给家里省一个人的粮。”
      见爸妈脸色没变化,细妹赶紧补充:“兰姐说,她主家近期有个朋友要从香江过来省城做生意。一大家子过来的,还没决定是不是长住。让兰姐主家先帮忙物色几个短工呢。我正合适啊。”
      细妹爸妈没说反对也没表示同意,“我们明天先向阿兰打听清楚。你别听风就是雨,急哄哄地做决定。”

      这个消息可靠,工作的地方就在陈兰主家附近。时长也是细妹家能接受的——那户人家先要三个月的短工,后期还请不请工还待定。细妹如愿跟着陈兰去了省城,开始人生第一份正式工作。

      路上,陈兰说细妹好福气。和细妹同龄的女孩,谁在这年纪还没出来做过帮工的?
      为了帮补家里,以及顺道攒一点嫁妆,附近村庄的女孩们在嫁人前几年,一般都会到省城做事。如果能在大户人家里做过一段时间就更好了,工钱稳定不说,见识都能广一点。
      细妹想到守真。守真嫁人前也是到省城做了大半年工。
      守真成亲那年风调雨顺,大部分人家口粮都有一点富余,村里好几家也办了喜事。
      陈兰说,像细妹这样,爸妈持家有道,上头又有三个哥哥,要不是经去年那一遭,今年又灾祸,她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出来做工的。
      当然说到福气,自然也会讲到那个别家里父兄做事糟心,做人黑心肝黑肺的,那种人家会把女孩抵出去。其中,大部分女孩从此杳无音讯,不知生死。
      细妹又想到了有娣。幸好当初有娣没被抵出去。她到大马好几年了。听前一回带消息的人说,有娣很得现在的主家重用,主家把四个小孩都交给她照看。细妹想,这算是有娣赚来的福气吧。

      她们这三个最要好的小姐妹,在命运之手的推动下,走向了不同的路。

      经阿兰主人家推荐,细妹被带到了找短工的那家。此时这家老爷太太还没到这边,只有一位管家先过来收拾房屋。简单的问话后,细妹被留了下来,从此还对外用上了自己都没听过几回的大名——陈心。
      宅子里除了管家,还有同是过来做短工的两人——负责厨房的吴妈,跑腿的富仔。他们俩也是周边村的,三个人说话同声同气,少了很多麻烦。
      吴妈年纪大,嘴有点碎点,细妹一般不搭话,偶尔戆笑一下。来之前阿妈、大嫂,还有兰姐都交代了细妹许多,总结起来就是“多做事,少说话”。
      对于细妹不爱搭话这一点,吴妈也不在乎。细妹力气大,手脚麻利,也有眼色,她一来,吴妈活计都轻松了许多。
      富仔一般在外面帮管家跑腿,只有吃饭的时候出现在厨房。

      细妹适应不到两天,主人家来了——简单的一家四口。老爷太太是一对年轻夫妻,带着一个五岁多的儿子,还一个抱在手里,约摸七八个月的女儿。

      “心女,快打盆温水过去少爷房间。”吴妈进来一边说,一边起小灶台。
      五岁多的孩子正是淘气,稍不注意,少爷就会钻到奇奇怪怪的角落里去玩。大户人家爱整洁,太太一天下来得让少爷换几套衣裳。

      “少爷,擦洗干净,换好衫,不要再钻进草里啦。这个时候,不会有草蜢了。”细妹告诉面前孩子。
      “才不是,我那天明明看到了。如果不是父亲正在检查我背书,我早就抓到它了。”小男孩不信。
      “那是秋后的蚂蚱,刚好被你看到而已。”细妹看了一下周围,没人注意他们,便神秘兮兮地轻声说“如果你不再去抓草蜢,晚饭后,我给你一样好东西,怎样?”说罢还冲孩子眨了眨眼。
      孩子答应了。
      细妹从小跟在三哥后面跑,三哥又是村里的孩子王,她最知道这个年龄段男孩子的心理了。不需要是什么顶好的东西,只要没见过,就够他们新奇几天。
      说到做到,晚饭后,双方在饭厅通往厨房的走廊会面。
      “哇!是草蜢!”男孩兴奋地接过,拿在手里把玩。
      原来细妹见孩子被训斥了几次,还坚持偷偷出去找草蜢,便用干草编了一只给他。细妹的手工,编织凉席草鞋等生活用品没问题,但这种小玩意,她只能说会但不精。她的这只草蜢是用厨房干草编的。这草不够韧,断了几次才成功做出这粗糙品。不过对于少爷来说,这是爱不释手的新奇玩具。
      两人的友谊,从此建起。

      三个月转眼过去,主家的生意很是顺利,决定推迟回香江。
      主家对细妹三个也算满意,准备让他们继续帮工。吴妈富仔立马高兴地应了下来。这年头,这么好的工作难得!
      细妹也是想留下的,但她出来前和家里说的是三个月,得回去和父母说一声。况且,细妹第一次外出做工,一出就是三个月,她想家了。
      主家爽快地支了工钱,让细妹回家三天。走到家都得半天了,细妹要想继续保留工作,就只能到家后,仅待一天,第三天早早赶路。兰姐教导,他们做下人中有条不成文的规矩:不能刚好踩在傍晚吃饭的点进屋。

      回家的兴奋,在细妹把工钱和买的吃食交给阿妈时,达到了巅峰。细妹心里说不出的雀跃,自己也能为家里支起一角的感觉真好。
      细妹发现阿爸又瘦了,曾经那么健壮的汉子,现在成了个单薄老头。到底是那次伤了根本。
      细妹不想伤感,这已经很好了。阿爸常说做人得知足,惜福。
      阿妈和大嫂还是老样子,清瘦,麻利;明仔抽条了,长高了些,脸上一点奶膘都看不到了。遗憾的是,三哥前两天出去做工,细妹没能见到。
      虽说相聚时间短暂,但细妹真的很满足。

      再次回到主家,细妹依然“少说话,多干活”,偶尔和少爷会师。
      这次回家,细妹带了几样儿时的小玩意过来。乡村野趣很是得少爷的喜爱。细妹在少爷心里的形象再次拔高。
      再往后相处,少爷发现细妹竟有点“神通广大”的意味,她似乎有说不完的奇特事情。普通的草,在她嘴里成了佳肴,甚至救人的神药;小虫子也是有独特功效的。

      “心女!心女!”少爷一边大喊,一边冲进厨房。看到细妹,拉起她又跑。
      “少爷,怎么了?那么急。”细妹手里还拿着择着的菜,边跟着跑,边不解地问。
      “妹妹!”停在房门口,“妹妹的脸紫了!”男孩快哭出来了。
      细妹惊慌,刚好看见乳母抱着小女孩,急促跑出去,一边喊着太太。小女孩满脸憋得紫黑。
      “你干了什么?”细妹忍不住重声问。
      “我在吃蜜饯,妹妹一直看着。芬姐不让她吃,好可怜的。刚才芬姐去拿手帕,我就分了一点给妹妹吃。”在细妹犀利的眼神下,少爷不知怎么的,心里有种往日被父亲训导时的压迫感,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就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噎住了!
      细妹扔掉手中的菜,拔腿追上乳母。
      来不及解释,细妹仗着力气大,一把抱过小孩,将她倒了过来,使劲颠了好几下,又好几下。
      “哕!”小女孩吐了一口,“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呛咳得厉害。
      被细妹的举动静得不轻的乳母,赶紧抱过孩子。
      这时候太太也听到动静赶过来了。
      “快去请谭医生!”

      “幸好及时吐出来。再晚一点点,孩子窒息时间长就危险了。”谭医生交代完最近的孩子要注意的饮食问题,离开前,他实在没忍住问,“你们是怎么给孩子催吐的?”
      “是心女!她倒吊妹妹,颠出了蜜饯!”少爷知道做错事,后怕得不行。他一直默默地跟在大人身后,这时发现有能插得上话的地方,赶紧邀功似的说出来。
      “这个方法倒是没听过。我回去也研究下。”谭医生点点头,走了。

      有惊无险,细妹这次算救人是有功。但据芬姐和少爷的描述,这法子很可怕,也不知道是不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让她刚好颠出来的。于是,主人家对细妹既不褒奖也不责罚。细妹也不辩解,这可是她阿爸跟以前的东家学到的密招呢。
      芬姐是多年老人,平日尽心尽职,这次是意外,只被教训了几句。
      少爷这个“元凶”受了实质惩罚——提前被送进学堂了。近来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又一年过去。
      上次回家,细妹听到阿妈说起三哥的亲事。听阿妈说,三哥对女方很满意。家里准备添人了,细妹很期待。
      那年出事前,二哥刚看好人家,爸妈打算给二哥定下来后,就给三哥相看的。谁曾想,后来接二连三地出了那么些意外,拖到了现在。
      阿妈提起细妹亲事时,细妹拒绝了。不是人家不好,是她心里有其它想法。
      细妹在外面听到的看到的,和村子里相差甚远。
      女孩,一旦嫁了人,就是别人家媳妇。相夫教子,伺候公婆,操持一家子的事,再也没了自己的时间。自家父母有什么,也不能第一时间尽孝。
      一天没嫁人,她就还是陈家人。虽说爸妈不说,但细妹看得出她阿爸身子愈发不行。细妹打算再做几年工,赚多些钱回家。
      加上,这两年战事不断,天灾兵祸,底下的人日子过得艰难。像现在这样的工作,这么好伺候的主家,实属难得。
      细妹这次过来,和管家说好了,打算四个月后,三哥娶亲时再请几天假回家。
      然而,那天终究是等不到……

      “心女,你同乡阿兰来找。她在后门等着,很着急的样子。”吴妈挎着菜篮进来,让细妹赶紧出去。
      “兰姐,什么事呀?”细妹快速到了后门,看见不止阿兰一个人,村长孙子乐仔居然也在。
      “细妹姐,你快跟我回村。”乐仔着急地开口,“安哥打死人了!”
      没等细妹反应过来,乐仔又抛出一枚惊雷,“康伯听到消息,气急攻心,晕了过去。我出来的时候,他还没醒。”
      细妹慌了神,语无伦次地和管家请示完,立马和乐仔往村子赶。吴妈知道情况后,赶紧包了些锅巴和水追上后门给两人。

      乐仔在路上给细妹说他知道的部分:
      打架的两帮人,一帮是细妹三哥、三哥未来媳妇凤竹的大哥和小弟,另一帮是凤竹村子里的一恶棍和他从外面带回来的同伴。
      被打死的就是那恶棍!他那两同伴跑了。
      那恶棍从小没了父母,整天偷鸡摸狗。前几年不知道犯了什么,被赶出村。
      这个月初,他带着两个生面孔突然回了村。打扮得人模狗样,到处说自己在外面当了官,明目张胆地在各家蹭吃骗喝。民不和官斗,那边村长不知道他深浅,便交代村民先不要和他起冲突。
      不知道细妹三哥怎么会和他们打起来。
      现在这人死了,那边村长怕他那俩跑了的同伴会拉一群兵痞过来闹事,立刻拉着犯事的几人过来找他爷爷商量。

      两人赶回村后,又听到一噩耗:凤竹跳河了!被发现的时候,人都泡得肿了。
      凤竹小弟听到后,发了疯似的冲去对着那恶棍的尸体拳打脚踢。
      大家才知道,凤竹大前天晚上被这恶棍拉进了木丛。事后,凤竹就到河边寻了死,刚好自家小弟路过,被救上来了。
      这头,家里只以为女儿失足掉河里了,另一头,那烂恶的东西第二天竟敢上门提亲!他当场就被父子三打了出去。
      那厮走时,骂骂咧咧地说要告诉全村:这是他女人!看谁上赶着捡他的破鞋!
      凤竹家里认为这种事不能瞒着细妹家,大不了,姑娘退婚,过几年当老姑娘嫁个二婚的。凤竹小弟更是放话要养他姐一辈子。
      这两天,凤竹一直不吃不喝不吭声不出屋,活尸似的躺着。这家人也是个心疼闺女的。
      细妹三哥是真的喜欢凤竹,知道后,还是不愿意婚事就这么算了。
      凤竹兄弟送他出村子的时候,那恶棍似乎故意等在村口。一个眼神,一句挑衅,双方就打了起来。

      两边村长带了犯事的三人单独进了祖堂议事厅。
      最后决定是,让细妹三哥他们三个出去避下,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俩村一致对外的说法都是他们犯了事,被逐出村。这样,就算那俩人带兵痞来寻事,也有个过得去的说法。

      细妹三哥他们一走,就断了消息。细妹两家人往好处猜想,他们也许是担心传消息回来给家里惹麻烦,又或是去了比较远的地方,遇不到同乡。没消息,总比坏消息好。
      幸运的是,两个村子团结起来,严阵以待了好一阵,都没等到那俩跑掉的恶棍同伙带人过来寻仇。以后估计也不会来了。

      细妹阿爸在接二连三的刺激下,偏瘫了。人能说话,但身子动不了。时间一长,陈康觉得自己是个累赘,吃喝极少,也不怎么说话。无论细妹阿妈几个怎么宽慰,陈康都是表面答应,让媳妇孩子们安心,过后却仍然依旧。
      在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陈康如愿,静静地走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