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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再遇,相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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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峭壁,碧岫堆云
雁荡山脉钟灵毓秀,高峰巍峨,是中原同北疆最界限分明的、也是唯一的一道边境线。
山体以南,是中原;山体以北,归北疆。
此时,巫轻云正依靠着她勤劳的双腿,以比之常人还是要快捷些的步伐,一步步地向山下走下。
从日升,到日落。
她一边脚下不停地下山,一边思考着细芒的来路。
是的,来路。
自从她发现细芒的那一刻起,她就已将它,和人族修者灵力枯竭而亡之事,联系在了一起。
不管它是为了杀人,还是为了什么别的秘密,比如……传递。就能生长这一条来说,他就不是个死物。
就像人有父母树有根,花草自种子中生长,这些丝芒,又怎会没有来处、凭空而生呢?
所以,巫轻云没有像初时打算的那样打道回府,而是从峰顶上传了信叶下去。她看着她的嫩叶子们围成一圈,一起顶着被她捏死后,又用灵力包了个严实的丝芒往南面的山脚飘去。
她心下一定,扭头便继续向北而行。
她想等一等。
若父王和青识他们能找出寻常修者都能遏制丝芒的法子,那她只需要凭借自己心意,稍稍探查一番丝芒的来历即可。
可若是联盟那边依旧没有办法的话,那作为唯一个不受丝芒影响的人,她要不自己找出遏制的方法,要不,就去查清这些细芒的来历。
总之,“鬼土”这一环,他们必须过!
……
深夜,黑幕降临。
雁荡山脉连绵悠远,形如巨大的卧龙盘踞于大地上沉眠。山林寂静,鸟兽归巢。山间渐起的云雾便是巨龙的吐息,缓缓升腾,隐秘,而又危险。
一棵枝干粗壮的梧桐树上,隐约之间,似能瞧见一截绣着菡萏暗纹的烟青色裙角,从密集的枝叶里露了踪迹。
月光,竟不知何时被游动的的黑云,彻底掩盖。
“他娘的!别让他跑了!”
静到不见一人一兽的山林里,一道粗狂的高喊声划破了夜的平静。
一个披着黑袍的身影在暗夜中踉踉跄跄地奔跑,躲避着身后的追杀。他/她看上去并不算十分高大,起码在巫轻云的眼里,他比顾青识是要矮上最少一个头的。
远处的火把还在靠近,巫轻云藏在茂盛的枝叶后,突然眉头一皱:好重的鬼气。
还有,这鬼不赶紧逃命,怎么就偏偏停在了她正歇脚的树底下呢?
要不说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缝儿呢~鬼,也是这样。
那被追杀的黑袍鬼看样子才刚缓过了气儿,一束束火把已从四面八方围拢了过来。巫轻云只得自认倒霉,悄无声息地再往枝叶深处避了避。
“你还能逃到哪儿去?”十几个身着夜行衣的鬼族从树林中走了出来,为首之人声线阴冷,或许是因为夜深山静吧……这鬼并未佩戴遮脸的黑罩,也是因此,巫轻云才能看清他那张面目狰狞的脸。
绞霆!
竟是鬼将之一的,绞霆?
巫轻云一时有些惊住了,她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了此时明显已受了伤的黑袍鬼:这是哪一只?才能让身为鬼将的绞霆亲自追杀?
黑袍鬼没有回答,他甚至连武器都没有,之孤零零地站在杀手中间。看样子,像是已经放弃了。
不知怎的,巫轻云越看,越觉得这道身影……
“相里淮!你杀幹流叔时,就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一天吗!”绞霆厉声质问道。
果然。
巫轻云无力地撇了撇嘴:是她的老熟鬼呢~就是落魄了点儿。
“首领有令!斩杀相里淮!”只见绞霆一声令下,十数个杀手齐齐跃起。黑袍鬼,也就是相里淮,他抬起双手,也才看看架住了四柄长刀。
巫轻云这才明了,原来他的沉默并不代表放弃,而是储蓄力量,等待对抗下一次的攻击。可惜,他还是伤得太重了些。
四名杀手的合力一击,已是让他身负重担,而来自身后和两侧的偷袭更是神出鬼没,不过几个来回,相里淮的黑袍已无法再掩饰他满身的血痕。
他快没力气了。
巫轻云眉心皱了皱,都到这一步了,为何还不见九安的身影?
他不是被相里淮……做成傀儡了吗?
“相里淮!你去死吧!”眼看绞霆的大钉锤就要落在相里淮的头上,将他的脑袋彻底砸成肉酱之时……
相里淮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
瞬间,风起。
一道突然而至的风,吹起了漫天的落叶。
很快,风越来越急,被卷起的落叶化作黑夜中最严密的帐帘,不光遮住了杀手的视线,更掩去了相里淮已然立不住的身体。
“是谁!”绞霆没想到,如今已如过街老鼠般的相里淮,竟还会有救兵!就见他双眼发狠,脖子涨红,整只鬼就像是被油泼过的烈焰一样怒火高涨,“给老子滚出来!”
可是,没有鬼,也没有人回应他。
巫轻云依旧安静地藏在树上,不动声色指尖,手腕轻绕:为了九安的下落,她怕是,暂且还不能让相里淮死。
她最后瞥了眼狂躁不已的绞霆,按下了想要痛下杀手的心思。她是来探查的,救下相里淮已是迫不得已,没必要再打草惊蛇了。
巫轻云捆好趴在自己背上的重伤者,几个起落之间,已悄无声息地远离了那个是非之地。
暗夜沉沉,落叶纷纷。
当绞霆狂躁地撕碎最后一片落叶时,他欲杀之而后快的相里淮,早就没了踪影!
“他重伤在身,不可能跑远!”绞霆狠狠一脚,直接将理他最近的杀手踹了出去。只听“咔嚓”一声!
那杀手甚至还未来得及哀鸣一声,便已然一折两段,没了气息。
“都他娘的去给老子搜!”
啥时间,鸟惊兽走。
震耳的怒吼在山林之间,徘徊激荡。
巫轻云身形一顿,抓着相里淮的手更紧了。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就怕山下还有埋伏。还是先找个安全点的地儿躲起来,等相里淮醒了,再做打算。
这一等,就是一夜的时光。
山阳初升,晨曦轻洒。
起伏交错的山峦如同被金纱包裹的巨人,从崖壁倾泻而下的高山瀑布,犹如一匹洁白的丝练拂过山石,坠入湖泊。温暖的阳光洒下,水花飞溅之中,如同无数颗明珠跳跃闪烁。
此时,若是有人穿过湖泊,再绕过奔腾的长瀑,向内细细打量一番的话……一个不算太大的洞穴入口,便会隐约出现在一片激起的水雾深处。
这是昨夜,巫轻云背着相里淮经过此处时,无意间发现的藏身之处。
这一夜,她只能先用正常处理外伤的方式替相里淮先清理一下伤口。因为她的灵力,对如今是鬼的相里淮来说,不光治不了伤,还会害了性命。
好悬又熬过半日的功夫,晌午刚过,重伤昏迷的相里淮终于退了烧,慢慢醒了过来。
“阿……姐?”
他睁开模糊的双眼,好半天才彻底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
“阿姐!”
他双目圆睁,硬是撑着虚弱的身体坐起来,一把拽住巫轻云的手,“阿姐!这里危险!你快走!”
他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对巫轻云的担忧。可眼下重伤在身的,确实他自己。
巫轻云心下微微一叹,那份幼年的相护之情,对他,真的这么重要吗?
“你别怕。”巫轻云轻轻地按下了相里淮着急推搡他的手,柔声安抚道,“是我救了你。你暂时不会有危险的。”
相里淮闻言,突然怔愣了下。
“怎么了?”巫轻云探了探他的额头,嗯,是还有点热,“你若是还迷糊着,就再睡会吧。”
她找得这处洞子还算隐秘,不远处“哗啦哗啦”的流水声,显然是有一处极壮观的瀑布。
相里淮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是的。不迷糊。”
他抬眼看着她,目光竟纯粹地令巫轻云有了一丝错觉:仿佛,又回到药庐之时。
“我记得小时候,阿姐也是这么哄我入睡的。”他说道。
那时,幼年丧父的他被堂兄卖给了人贩子,紧接着,人贩子和包括他在内的所有“活物”,都在途中被黔葛翁抓了去。
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了什么是……人间炼狱。
牢房、矮墙。
狭小潮湿的空间里,一个又一个或年轻、或苍老,又或是像他一般的幼童,被沉默的狱卒带出去,然后,或许半日,或许一天,他们又会被狱卒架回来。虚弱的等待着在某一日,向每一日不能回来的人一样,彻底消失在这个牢房里。
相里淮第一次见到他的阿姐,便是在黔葛翁的……药桶里。
今天,他需要一个没怎么受过药性的孩子,替他好好的,试一试手头的新药。
“把他扔进去。”
尖利的声线既冰冷,又无情。无论相里淮怎样求饶,都不会有任何用处。?
“别喊了。”
在相里淮相邻的另一个桶里,一个头发凌乱地粘在脸上的女孩子,不耐烦地提醒他道,“你最好省点力气,小心一会疼得站不脚掩下去。没人会捞你的。”
相里淮害怕地缩起肩膀,他不会觉得她在吓唬自己,因为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已经被泡的满身溃烂了。
“小姐姐。”相里淮是个乖巧的孩子,他父亲教过他,在外行走要低调、要有礼。他咬着唇,忍着已然生出得针刺般的痛意,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你要是痛的话,可以拉住我的手。这样,我们就都不会疼了。”
那一次,在相里淮疼得浑身发白,马上就要晕过去之际,他听见那个女孩说:“黔葛阿翁,他年纪太小受不住您的神药。还是我来替他吧。”
从那以后,每次相里淮去试药,都会有这个小姑娘在身边。他喜欢拉着她的手,然后,痛苦的昏迷过去。
再后来,突然有一天,牢房的门开了。
相里淮被一个说不上是嫉妒还是可怜的狱卒,带到了一个布置的虽不算华丽,但比起阴暗窄小的牢房已好上太多的……牢房。
那里,正住着那个小姑娘。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作为黔葛翁最得意的、用得最顺手的药人,才能有的待遇。
“从今天起,你就唤我一声阿姐吧。”
自那天起,阿姐就真得成为了他一个人的阿姐。她会将好吃的留给他,会就着地上的泥沙教他认字,她会哄他睡觉,会在一次次试药时挡在他身前,求着黔葛翁将他的药,再分给她一般。
“阿弟别怕。”她从没有问过他的姓名,也从不嫌弃他是个极爱哭的孩子。她总是陪着他,哄着他,然后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你别怕。”
直到后来,黔葛翁逃命,他们也终于逃出了药庐那个炼狱。
那段日子,是相里淮一生常伴的不幸,却又是他此生少有的幸事。
他长长地叹息道:“阿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