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命》长安有余

106、嫁娶，入北。

　　“人族兴忘”在上，由不得我说‘不’。”
　　大历两万四千年零四年，春。
　　大历王太女——巫轻云，自愿和亲北疆鬼王——相里淮。
　　七日后，鬼族派来使者相里君清，携副使渠阂，带着载满了珍奇宝物的迎亲车队，浩浩荡荡地驶进了奉京城门。
　　千年的珍珠，万年的珊瑚。
　　五光十彩的鲛绡，美轮美奂的彩宝。
　　古龙心鳞，凤凰尾羽，麒麟华角。
　　沿途围观的百姓欢呼雀跃，没有人担忧公主下嫁是否幸福，他们满意地议论着鬼王对未婚妻子的重视与情深。他们或许单纯的想看热闹，但大多数，一定是庆幸天下悠悠众口的胜利，换来他们为期百年的安定。
　　“好啦~咱们不是说好一切照计划行事吗？”
　　碧云山上，满脸担忧的白颢先行下去准备出行，而司十一和顾青识，还有一脸闷闷不乐的鬼族少主姜与乐，正围坐在“山居”的小院里，一个铁青着脸，一个惨白着唇。
　　反倒是身为当事人的巫轻云，显得更轻松些：“不过是再去趟北疆而已，等杀了相里淮，我不就回来了？”
　　她目光一一流转在这两人一半妖的脸上，笑盈盈地显得十分自信，“这不是还有你们呢吗？哥哥，要不你还是去好生准备一下……‘送亲’吧？”
　　司十一沉着一张脸，紧闭的双唇难得没有怼上妹妹一两句。临走前，他定定地看了妹妹一眼：“你乖一点。”
　　“噗~”巫轻云不由喷笑出声，状似抱怨地朝身边人嘟囔道，“他还当我是小孩子吗？”
　　顾青识无奈地摇摇头，揽住她的肩向自己怀里靠了靠：“他很担心你。”
　　“是啊阿姑~我也很担心你的！”姜与乐趴在石桌子上，说道：“为什么不让我一起去啊！”
　　“你、说、呢~”巫轻云好笑地弹了弹她额头，“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你呀~就给我乖乖地呆在奉京城里，我会叫父王派人盯好你的。”
　　“那还不如回山里呢~”姜与乐摸摸一点都不疼的额头，愁眉苦脸地走了。
　　巫轻云这才淡下笑意，她抬起头，目光恰好落在了正环抱着她的顾青识的下颌上，也不知是不是心烦意乱之下无意收拾，青黑的胡茬子已经长出了些许。这在从前的顾青识身上，是绝不会出现的。
　　巫轻云伸出手，轻轻地拨弄着指腹下略显粗糙的触感，低声道：“别怕。”
　　顾青识浑身一震。
　　“别怕。这里是医馆，我是医师姜离。”
　　……
　　“别怕，我会尽量轻些。”
　　……
　　“也不知你闻到桂花的香味没，是我院里种的金桂……”
　　顾青识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她也是这般安抚下满心麻木绝望地他的。
　　“轻云。”他环抱着她的手紧了紧，温热的唇轻柔地、虔诚地在她额前的碎发上落下一吻，“我心悦你。”
　　巫轻云微怔，只听他又说：“无论是姜浔，还是顾青识，心中都只有你。”
　　这话刹那间给了巫轻云一种时空颠倒的错乱感，她张口想回应什么，却感觉额间传来一个温暖的触觉。
　　“轻云，我爱你。”
　　“嗯。”
　　巫轻云的回应简短而又不尽如人意。她撑起身体，目光从眼前人的五官眉眼一点点打量过去，细致的，认真的，带着从未有过的宛如第一次见面的专注……过了许久，她探出手，指尖依旧带着往昔的微凉，轻轻地拂过顾青识如刀削斧刻般深邃的面容。
　　多好看的人啊~
　　“我知道的。”
　　幽深地小径皆是绿意，偶尔还会看见一簇簇正开得热烈的娇花，枝头有雀鸟鸣叫，树下有白狼奔跑。
　　两人说是散步，自然就走得很慢。
　　顾青识牵着心爱之人，微笑道：“等此间事了，我便卸下顾家的一切。来陪你，好吗？”
　　巫轻云深吸一口气，玩笑一般挑了挑眉：“顾家主的意思是……你要入赘？不怕被笑话吗？”
　　“自然不会。”顾青识牵着她一步步向回走去，“能得到轻云公主的青睐，我只有被羡慕的。”
　　……
　　巫轻云的计划，一直进行的很顺利。
　　当绵长的队伍一路行至雁荡山脉时，渠阂送上了近百枚形如桑的绿叶：“有了这些叶子，诸位送亲使，便可在我北疆来去自如。不过嘛~”他话音一顿，视线一一略过这实力颇为雄厚的送亲队伍：司十一自然为首，中原派出的应珣也是道君里打头的那个。甚至，连西域佛门，都打着为公主祈福的名号，硬是加进了送亲的队伍。
　　更不要提，本就归属于巫轻云的黑曜军。
　　渠阂看着他们，唇角勾起意味不明的威胁，“等诸位退出北疆时，我等会亲自取回桑叶。”
　　司十一冷淡地点点头，随即策马走向向珠光宝气的婚车，低声道：“公主，要进入北疆了。”
　　“嗯。知道了。”
　　车内传来巫轻云冷淡地回应。渠阂自然也清楚这位轻云公主嫁得不甘心，不过谁叫他家主上有心呢~
　　相里淮想要的，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
　　“扶桑。”巫轻云静静地坐在车里，一路上都极少说话。但没有人知道，她一直都在和扶桑重复模拟着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真正计划的每一步。
　　“等到了鬼市，你就去找三代。”
　　扶桑自然也清楚自己的任务，但他还是担心：“我不在，万一他来找你，你能压制住鬼血的污染吗？”
　　“可以。”巫轻云淡淡道，“大不了他引动鬼血，我就给自己一下。”
　　这样，她就是清醒的。
　　扶桑有些心疼：“你不必……”
　　巫轻云打断了他：“不必担心我，扶桑。咱俩如今，没什么好怕的了。”
　　她唯一担心的，也就是……他们了。
　　“公主。”
　　车外再次传来司十一的声音，巫轻云微微侧耳，只听他说道，“晋城到了。”
　　晋城？巫轻云眉梢一挑：他还敢让她的队伍，经过晋城？
　　这时，渠阂上前解释道：“主上已将公主与巫夫人曾生活过的房子腾出来了。只愿公主能体会他的心意。”
　　心意？
　　巫轻云眉眼微动，眸光浮现出不用仔细观察都能注意到的冷笑：“我没必要去了解一个疯子的想法……也不想了解。”
　　当着鬼将的面如此诋毁鬼王……渠阂表示，他们早就做好准备了。若这轻云公主欢欢喜喜的来了，他们反而会十分警惕这支送亲队伍的心思了。
　　渠阂连眉毛都没想抬一下，行若无事地躬身一礼：“王上有令，一切旦凭公主高兴。”
　　今日的他，倒是正经穿了一身男子华服……还不是白色的。
　　巫轻云一脸的“我懒怠给你们好脸色”的神情，下车时更是令人将渠阂专门隔开了去：“还未恭喜渠阂大将，你那一刀捅得好，直接给自个儿捅上了鬼将的位置。要不你再去多捅几下，说不得……你就是新鬼王了呢？”
　　“公主说笑了。”渠阂恭敬地垂下头，“我等受主上大恩，绝不会有一丝叛心。”
　　“不会？”巫轻云嗤笑一声，又道：“我还盼着你们鬼族青出于蓝呢~那想必……对了，当年和你一起掳走我那个叫彩铃的大个子，也并没有死吧？”
　　她是想明白了，那日晋城里的一切，都是相里淮以自残给她下得套。
　　果然，渠阂回道：“彩铃正护卫在王上左右。”
　　巫轻云：“那绞霆呢？”
　　渠阂也没有隐瞒：“他的确是死了。”
　　还是相里淮亲自动得手。
　　巫轻云还记得那位绞霆大将口口声声地要为他的幹流叔报仇。可是……她瞄了眼因为自己厌恶，所以站在远处不能靠近的相里君清……
　　巫轻云表面不屑，实则心中不由有些发寒：在遗地那日，与她对战的、还抢走了三代扶桑的“相里君清”，根本就不是真的相里君清了。
　　相里淮早就把他做成了傀儡，所以，那日的他才会避开和自己的缠斗，才会使用鬼王的“白玉冥月轮”……那根本就不是融合了二魂六魄的能做到的！
　　“鬼王陛下，真是好成算。”巫轻云寒声道。
　　……
　　这里，没什么变化。
　　巫轻云的意思是，同她儿时，没什么变化。
　　“王上找到当年的老人，令工匠日夜不停地恢复了晋城往年的模样。”
　　巫轻云走在昔日生活过的小院里，看着院中重新栽上的紫藤花，花瓣随风飘落，带着北地独有的荒凉。
　　她没有说话，但渠阂依旧想让她了解相里淮付出了多少心力。
　　“王上唯恐公主不虞，将这一城的鬼族百姓尽皆迁走，又以公主的名义释放了许多人奴，让他们可以在晋城生活。”
　　“王上已下令，从此晋城，便是只属于人族了。”
　　渠阂在一旁滔滔不绝，巫轻云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面无表情道：“人族的城，你怎么还不滚？”
　　是夜，黑云密布。
　　鬼市早已布满了欢喜的庆灯，随处可见的红色绫罗扎成各色色样的精致花朵，或悬挂、又或浮空地摇曳着。
　　几个嬉笑的鬼童从长街一溜烟跑过，数位身着华丽的鬼族仕女满是艳羡地拂过盛开满城的珍美花木。
　　相里淮站在“归梦城”的最高处，城下灯火通明，宛若一颗闪耀在北地的绝世的明珠；城外乌黑阴暗，难得一见的月色依然藏身在层层黑云之后。
　　他勾了勾唇角，笑意虽不似往日那般明目张胆，却足够舒展，眉目间的期盼与满足，是随侍在他身侧的、像彩铃这般的直肠子，都能看出来的满溢。
　　“王上，晋城那边来了消息。说公主已早早歇下了。”彩铃将渠阂信中内容一一回禀道，“送亲队伍中，除开阴戮司掌士，也没有任何人求见过过公主。”
　　“哦？”相里淮看了他一眼，“他是一个人去的……还是带着人去的？”
　　“一个人。”彩铃肯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