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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节 ...

  •   雪太深了,摩托车只好停在路口。
      我们回到村里的时候雪又熙熙攘攘的下了起来,漆黑一片的天空在灯光的照耀下,厚重的雪像是落下的幕布。
      踩着松软的雪,半个小腿都陷了进去,于北拉着我的胳膊艰难的行走着,我喘着粗气,在浓墨重彩的寒冷黑夜里扯开脸上的围巾。
      拉着我向前进的于北听见声音转头,看见我暴露在寒冷中的脸颊停下来脚步,将围巾把我又团团围了起来。
      太累了,我的身体太疲惫,连带着声音都松软了下来:“太热了,早知道不吃这么多了。”
      他转过身来站在我面前,将手中提着的塑料袋系在自己大衣的纽扣上,我疑惑的看着他的一系列操作,直到他弯下腰,我才懂得他的行为。
      “我挺重的,你也很累了。”我拒绝他。
      于北是头倔驴,他无视我的话反手揽住我将我揽到了背上,我趴在他宽阔温暖的脊背上,随遇而安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
      “于北,你还挺霸道的。”我意有所指的在他耳边问出这些话,呼出的热气在他脖颈处停留。
      于北的耳朵和后颈,反正是我肉眼可见的裸露皮肤迅速涨红,他吞吞吐吐:“你,你少瞎说。”
      “于北,你在嘉南干什么工作?”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我是一名飞行员,单身,服役于嘉南531部队,老家是东北的,父母都走了,现在在嘉南有一套两居公寓,一辆吉普。”
      他说的很简短,却又很详细,我听到他说父母都走了的时候,心中忍不住发紧,只是将脸依靠在他的肩膀处:“飞行员不应该很忙吗?”
      “我请了假。”他转过头,他的鼻尖距离我的鼻尖也就两厘米,却突然沉默了下来,我将脑袋侧过去开口:“没事,下次再说。”
      我是一个善于猜测的人,但我对他从来不敢妄加揣测。
      他转过头坚定的一步一步向前走着,说出的话也同他的脚步一样坚定:“下次告诉你。”
      本以为我会欣喜遇见坦诚的于北,但此刻心口却隐隐发涩,我感受到他的伤口,感受到他的炽热,更心疼他。
      在我心中,于北就是阿勒泰,是宽阔美丽却又寂寥的大地,是寒风中如幕布般倾泻的雪花,更是辽阔蓝天上飞翔的雄鹰。
      我喜欢阿勒泰,也喜欢于北。

      冬日里窝在小窝里的日子很是惬意,我总是擅长享受,躺在厚厚的绒毛毯子上,身上也盖着厚厚的绒毛毯子,给自己泡一杯香浓的红茶,加上新鲜的羊奶,或是打开iPad看电影、或者是去于北那里借本书来看,不过书还是看的少,于北的书太理性了,而我是个感性的人。
      将放在抽屉里的礼物拿了出来,我仔细端详着。
      达娜拉应该会喜欢的吧。
      阿妈突然急匆匆的推开我的房门,毛茸茸的帽檐上还沾着大颗的雪,她脸颊通红喘着粗气,我扶着阿妈的胳膊心口发紧:“怎么了阿妈?”
      “阿昭,你快去达娜拉家里瞧瞧,她难产了!”阿妈知道我与达娜拉关系要好,她不会开这种玩笑。
      难产!如同轰雷般在我的脑海中炸开,我双手颤抖着去拿挂在床头的羽绒服,急匆匆拿上准备好的礼物,同站在门前的阿妈点了点头便跑着向达娜拉家中奔去。
      我疾步奔走在那条来往无数次的小路上,望向散落着冰冷雪花的天空,脸颊落下炙热的泪水,我心中虔诚的祈祷,若是真的有神,请保佑达娜拉这个善良的女人和她未出世的孩子平安。
      仁慈的、博爱的、伟大的神,平安,平平安安,我只祈求她们两个平平安安。
      我跌跌撞撞的赶到达娜拉他们院子附近时,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有十来个人,或许有人是真的关心,但也肯定有人是在看热闹,我心中急躁,用力的冲了进去,还没有推开他们的那扇木门,达娜拉痛苦的嘶喊声便清晰的响在了我的耳边。
      我颤抖着手推开那扇破旧的吱吱呀呀的木门,达娜拉心中或许有感应,她嘶哑着嗓音喊:“是阿昭吗?阿昭是你来了吗?”
      我忍了一路的眼泪在此刻再也忍不住了,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滴滴答答落在了地上,我快步冲进里屋。
      里屋里人不多,只有达娜拉的丈夫江布尔和一个医生,而达娜拉虚弱的躺在床上,额间密密麻麻的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她像小鹿般清澈明亮的眼睛因为痛苦失去了光泽,床前没有凳子,我跪在地上握住达娜拉湿冷的因为疼痛蜷缩再一起的手:“是我,我是阿昭,达娜拉你一定要撑住,我在这儿陪着你。”
      达娜拉笑着摇了摇头,用近乎小到听都听不见的声音说:“阿昭,好疼。”
      我害怕的将她的手紧紧揣进胸口处,企图用温暖唤醒她:“达娜拉,求你求你一定要撑住。”
      达娜拉不在回答我的话,只是虚弱的半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我看向站在床尾的医生,带着祈求的眼神:“请您再救救她。”
      医生眼眶微红的摆了摆手操着一口并不标准的普通话:“来不及了,她还发着烧,孩子胎位也不正。”
      我着急站起身,迫切看向医生说:“那刨腹产呢,可以吗?”
      医生面带犹豫,看了眼达娜拉又看向我:“刨腹产要去县里,而从我们这里去县里的话至少要两个小时,还是在道路没有结冰的情况下。”
      我转身将手掌贴在达娜拉的额头处,她的额头滚烫,呓语不停,我轻轻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颤抖着声音轻声开口:“达娜拉,等我,我去借车,带你去县里医院,去了县里医院就好了。”
      我的泪水垂落掉在她达娜拉的脸颊处,她的意识逐渐清醒过来,看见流泪的我她却忍着身体的剧痛笑着摸了摸我脸颊,轻声开口:“阿昭,陪陪我吧。”
      她的掌心冰凉,轻轻柔柔的贴在我的脸颊上,我伸手捂住她的手背,看着她有些逐渐变得灰暗的眼睛:“一定等我,一定要等我。”
      我甩下达娜拉殷切的希望,起身快步离去,看向站在门前不悲不喜的江布尔,失望的转过头。
      在这个小村子里,最先进的代步工具是摩托车,以前我会喜欢这种原生态的生活状态,现在我却开始埋怨它的落后。
      我疾步奔驰向着阿妈家奔去,一路上我都数不清自己在冰凉的雪地上滑倒了多少次,白色的羽绒服上沾染了泥土渍,我不敢停下慢慢走,泪水顺着呼啸的寒风向身后流去,等我狼狈的站在阿妈家门口的时候,于北刚好在院子里和大黄玩的开心。
      他站起身冲向我,伸手想要擦去我掉落的眼泪,却又在我脸颊旁停了下来,只是担心又关切的开口询问:“怎么哭了?”
      人在害怕的时候,会潜意识寻求可以依靠的事物,我扯着他的衣袖脸上的泪水被冷风吹干喇的脸生疼:“达娜拉难产,你能不能去阿古惹马舍借他的吉普车送达娜拉去县里的医院?”
      “好。”
      我害怕又急躁,肩膀止不住颤抖,于北将宽厚的双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马上就去,你别害怕,肯定会没事的。”
      阿妈家的摩托车放在仓库里,于北打开仓库大门,连帽子都没有戴踩开油门直接上路。
      看着于北离开,我擦了擦眼泪又快步折返,达娜拉现在肯定很害怕,她需要我的陪伴。
      我急匆匆的赶了回去,达娜拉院子里的人又多了些。
      达娜拉像个失了人气的木偶躺在床上,我握住她的手,哽咽说不出话,她眼皮挣扎着却怎么也睁不开。
      我只好自说自话:“于北去借车了,马上就来了,我们有救了。”这些话与其说是安慰达娜拉,倒不如说是在安慰我自己。
      达娜拉痛苦的喘着气,疼痛折磨的她没有力气,我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江布尔和他身后的两个怯生生的孩子,真遗憾,他们两个长得一点都不像达娜拉。
      我朝着那两个孩子招招手:“木拉提、古丽娜,你们过来,和妈妈说说话。”我的眼泪忍不住流下。
      两个孩子很听话的走了过来,他们蹲在床边,和以前无数次唤妈妈一样,我泪水止不住往下流,听见那一声稚嫩的带着哭腔的妈妈,我难以忍受情绪的决堤低下头,泪水顺着鼻尖往下掉落。
      达娜拉似乎有了反应,她睁开了双眼,伸出手想要将两个孩子拥入怀中,两个孩子看见达娜拉睁开了双眼朝着他们微笑,原本小声的啜泣声瞬间变得声势浩大。达娜拉有些浑浊的眼珠开始沁出泪水,她伸手揽住两个孩子,轻轻柔柔的嘱咐:“妈妈不在了,你们一定要乖,听爸爸的话。”说完她抬眼看向倚在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红了眼眶的江布尔开口:“一定要让他们上学好不好。”
      江布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他毅然决然的点了点头,走近将两个哭闹不停的孩子揽入怀中抱着站在门口。
      现在床边只剩下了一个掩面哭泣的我,达娜拉笑着将我的手扒拉了下来,好看秀气的眉头皱着:“不要哭啦,都不漂亮了。”
      我深呼吸一口气才堪堪将泪水止住,当我抬头看见她苍白的面颊,泪水却又再次涌了出来。
      她伸手抓住我的手掌,苍白的脸颊枯萎的眼睛与我初见她时红润的脸颊明亮的眼睛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我反手紧紧将她的手掌扣在掌心,另一只手从脏兮兮的羽绒服口袋里掏出我早就挑选好的礼物。
      我将银镯子套在她的手腕上,她的手很小,手腕很细,我很容易就给她套了进去,她将手腕抬起,认真的看了又看,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她看向我声音颤抖:“阿昭,我好幸福。”
      我摇着头告诉达娜拉:“这不幸福。”
      而达娜拉却带着从容的笑容反驳我:“你是我的第一个好朋友,没有人理解我,可阿昭理解我,阿昭,你要幸福。”
      “我们都要幸福。”我哭着将小金锁放入达娜拉的掌心:“这是我送给孩子的礼物。”
      “银手镯、小金锁,我希望你们平平安安。”
      “阿昭,如果有来世,我想上学,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想去四季如春的地方。”
      我哭的不能自已紧紧握住达娜拉还残留温度的双手:“好好好,等你好了,我带你去好不好,达娜拉,好不好!啊,好不好?”
      达娜拉头发散落,嘴角的笑意渐渐消散,她眼皮挣扎着:“阿昭,我好累,睁不开眼了,我应该是要死了。”
      “阿昭,别哭,别伤心。”达娜拉的面色开始灰败。
      “达娜拉!达娜拉!”我轻轻晃动着她的手腕,银手镯敲击在坚硬的木床板上发出清脆的碰击声,我泪水不断流着,直到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我站起身感觉自己全身轻飘飘的,江布尔和两个孩子正在床边,依偎在达娜拉的身旁,彻天的哭喊声,将我的意识逐渐埋没,我推开吱呀吱呀的木门,站在院子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走了,冰天雪地里,我抬眸看向远处高耸的雪山,漫天的大雪将这个小村子笼罩在雾蒙蒙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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