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如何分享一盒三色雪糕·下 ...

  •   4. 由栀
      三角梅花亭荫庇着一方小小石桌,趾高气昂的骄阳也不得不暂敛神威,颓然地扑打这紧密的绿荫。
      大理石桌面,放了一块盒身长方形的、亮橘色的雪糕;大理石桌边,扒着三个小小的、坐在石凳上脑袋才高过桌面的孩童。盒身上不断沁出亮亮的水珠,看上去清凉不已,叫人忍不住将额头、脸蛋贴上去。
      比这水珠更晶亮的,或许是汗珠,滴滴点点布满了小孩们的额头,滑进那渴望的、几乎隔着盒身将雪糕融化的目光。

      坐在中间的是个小女孩,耳下各扎了根硬硬的短辫子。她双手抓着桌沿,双眼极力睁大,盯着眼前的橘色。
      右边的小男孩也扒在桌边,嘴巴大张着,试图把盒子里的冷气吸进嘴里。
      左边的小女孩梳着长长的马尾,背挺得笔直,两只小小的手交握在膝上。她的表情是最镇定的,但眼里的渴盼怎么也掩盖不住。她最喜欢牛奶味的,但是其他的味道也没关系,当然最好不是草莓味……

      忽然,甜津津、凉丝丝的气味钻进了她的鼻尖,她下意识地吸吸鼻子,定睛一看,是一撮乳白色的雪糕,紧促地堆在小木勺上,不知何时来到她的嘴边。
      身旁的女孩焦声催促她:“快点吃呀,快化了!要滴下来了!”
      她连忙瞥了桌上的盒子一眼,紧张地将雪糕含入口中。
      甜美轻盈的感觉在舌尖化开,随之漾开的,还有她脸上欢欣的笑。

      她看见了,盒子里平整的雪糕面上,只塌陷了一个小小的缺口,在白色的格子。
      ————

      正午的阳光火烧似的烫,走廊上人也不多几个,教室里也是空空荡荡——午休难等,大多学生都不愿留在教室憋着,只有少数顽强的好学分子仍埋头在座位里。
      长发飘飘的由栀走出教室,步履轻盈,裙摆一摇一曳似行云流水。路过隔壁班,她下意识往窗中瞥了一眼。
      琴分明在教室里,却并不坐在自己座位上,反往后坐了一排,他自己的座位让给了一个女孩子,散到胸口的长发又黑又亮,侧脸肌肤润泽如新剥的荔枝,赫然是初荔。
      ……即将落地的脚尖倏地顿住,旋即往后一收,将由栀整个人藏进墙后。

      教室之内,初荔的右手肘撑在桌面,手背朝上,手指前屈,搭在琴骨节分明的手掌里;初荔的脊背仍是挺的,弧度自然柔丽,琴却向前弓着身子,刘海几乎碰在初荔手上。
      他的右手似乎捏着一支细细的刷子,往初荔的手上涂着什么东西。仔细看去,初荔的指尖覆上了一层薄红,似是剥了一半的荔枝又人为地合上。
      由栀的嘴角紧紧抿起。她想起前一天放学路上,初荔告诉她说,在琴的劝说下决定涂指甲油,并且由于琴有优越的油画上色经验,由他来担任美甲师。
      想不到琴的动作这样快。

      由栀无声而迅速地离开。怎么办?手不觉覆在胸前,明知一切还没有改变,里面的那颗心脏却仍变成了悬在深井上的一只桶,有人剪断绳索,它便遽然往下坠,坠入无尽头的黑暗里。
      不要紧,不要紧。那个人的表现显然只是因为朋友,她极力要让自己镇静下来,她一定要做点什么。做点什么。楼梯口到了,忽地一个人从楼梯下冲上来,贴到她眼前,才急停成功,巨大的冲击力险些没把她撞倒。
      对方急忙歉意地颔首,由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走出两三步,蓦然间急降的桶悬停,由栀彻底回神,转身——
      是一个极面熟的高挑女孩,她也停在琴的教室外,足足过了两三秒钟,才退后两步,往对面大走廊方向跑开了。

      那个女孩子是由栀的同班同学,报的辅导班和琴的画室恰巧在同一栋楼里。每逢琴去画室,那女孩便会顺路似的,隔着十来步缀在琴后头,一同进入那栋大楼。
      因紧张而飞快运转的大脑很快找到了方法。由栀微微一笑,同时浮上来的,还有一种仿佛暗含魑魅魍魉的、在大日头底下令人无端发寒的东西。她也朝那边走去。

      靠在栏杆上的人影越来越近,由栀来到她身边,也倚着栏杆,似不经意般开口:“你怎么也不进去?”
      她本来怔怔然望着空中,这时给小小地吓了一跳,猛地扭头:“啊!”看清来人,又重重呼了口气:“原来是你啊……由栀。”她唤由栀的声音听来有些踟蹰。
      由栀并不在意,表达了自己的关心:“刚刚看到你那么着急,又没回教室,就过来看看,没想到吓着你了。这下我们扯平啦。”

      随意而俏皮的语气,消减了不少女孩的紧张,她轻轻拍着自己胸口,表情渐渐变为那种同亲近同学说笑时浅浅的笑:“没事没事,我也只是在发呆而已。刚才真是非常抱歉!太仓促了,连道歉也没有好好说。”
      “没关系噢——说了扯平了嘛。”由栀冲她一笑,问道:“所以,你为什么不回教室?那里凉快多了。”
      对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起来。她将下颌贴在栏杆边,眼中的神采仿佛被远方抽离。

      由栀将目光静静移开,脚尖在地面打着不紧不慢的拍子。数了大约3个八拍后,她终于听到等待已久的回音,“由栀,你有……喜欢过一个人吗?”
      不待回答,她自顾自地往下说:“喜欢到,想一直见到他,只要见到他就会觉得很开心;看到别人在他身边会觉得难受……”

      “或许有吧,”由栀缓缓回答,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就紧接着说:“不过,我猜到了,芷铃喜欢的人——是琴吧?”
      芷铃的脸颊瞬间红了起来,她猛地转头,风也适时地带起发丝,两片唇瓣便在黑发的掩护下开开合合:“怎么会……”

      多么浪漫的情节。站在一旁观赏的由栀,唇边的笑意愈渐微妙——瞬时间,她心底那种义务感愈加强烈:她要为一部精美的恋爱小说增光添彩。

      她毫不留情地指出:“只要不是瞎子,看到你跟在他后面,都能猜到的吧。”她善解人意地补充:“我不是有意的哦,因为舞蹈班也在那附近,我路过看见而已。”
      风静下,芷铃脸上的热度也被带走许多。她抬手,挽挽凌乱的鬓发,低声说:“由栀和琴……很熟是不是?”说到那个名字时,她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好像隔了这十来米并着几堵墙,那个人还会听见似的。

      “还行吧。”无论从哪一种意义上说,这样回答对由栀来说都顺理成章。
      “那么,你知不知道,他有没有喜欢的人?”芷铃的神色忽地坚定了,她的面容不再泛有红晕,而是凛然如行将踏上征途的圣女。为了完成这部、在日后想起时能平添几许淡淡哀怨的小说,她决心将自己投入笔端,成就新的页纸。
      “没有听说过。”由栀脸上若有若无的笑,仿佛是一种催促与赞许。

      “可他和那个,初荔,看起来好像……”
      “就好像很好的女性朋友一样,是不是?”
      “诶?”
      “其实琴是那种很温柔的人,因为从小和妈妈关系很好,又经常和我们一起玩,他对女生其实是很好说话的。”若是琴听到这段话,必定会大吃一惊。由栀自己也承认,这是她为数不多对琴心平气和客观评价的时候。

      芷铃若有所思,她的表情告诉由栀:她已经完全相信了。
      “试试和他说句话吧,他会认真地回应的。”由栀用笑意深深的眼睛凝视芷铃的双眼。
      芷铃用力点头,捧着胸口深深吸气、呼气。明朗的笑容在她脸上怒放,“真的太谢谢你了,由栀!你真的帮了大忙!”
      “太隆重了吧。”由栀又笑了,这次是自信和势在必得的。在特别地、发自内心想笑的时候,由栀会忍不住用右手挡住张大的嘴,以掩饰“张狂”之感;其触发机制只有在特别特别熟悉的人面前才会失效。此刻她的右手便是如此挡在唇边。笑完了,一丝缺氧的疲惫泛上来,由栀反身靠在栏杆上,尖尖的下颌上扬 :“有时候,我也很羡慕你们,可以把这样的心情告诉别人呢。”
      芷铃却误解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可能是我比较自来熟……”话音未落,她又猛地想起什么,连连抱歉:“抱歉!今天我耽误了你那么多时间,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没关系。”由栀当然不会在意,“外面有点热呢,我们回教室去吧。”

      5. 琴
      三角梅花亭荫庇着一方小小石桌,趾高气昂的骄阳也不得不暂敛神威,颓然地扑打这紧密的绿荫。
      大理石桌面,放了一块盒身长方形的、亮橘色的雪糕;大理石桌边,扒着三个小小的、坐在石凳上脑袋才高过桌面的孩童。盒身上不断沁出亮亮的水珠,看上去清凉不已,叫人忍不住将额头、脸蛋贴上去。
      比这水珠更晶亮的,或许是汗珠,滴滴点点布满了小孩们的额头,滑进那渴望的、几乎隔着盒身将雪糕融化的目光。

      坐在中间的是个小女孩,耳下各扎了根硬硬的短辫子。她双手抓着桌沿,双眼极力睁大,盯着眼前的橘色。
      左边的小女孩束着长长的马尾,背挺得笔直,两只小小的手交握在膝上。镇定的姿态掩不住的是眼中的渴盼。
      右边的小男孩也扒在桌边,短而柔软的额发汗湿了,黏在额头上,他大张着嘴,发出“嗬嗬”的气声,试图模仿动画片里看到的海底深渊,用气流把盒子里的冷气卷进嘴里。
      好热好热……脑子要热得不转了!快让他吃一口雪糕吧,什么味道的都可以,只要一口!

      忽然嘴角一凉,他的嘴越过味觉器官和大脑的动作,啊呜一合,甜腻腻的粉润物体在舌尖化开,犹如锈蚀已久的齿轮被滴上润滑油,他的脑子开始重新运转。
      “还想要!”他抿一抿口水,贪心地大喊。
      “好吃吧?”同伴手里举着木勺,此刻她在他的眼中是那样光辉、那样耀眼,本来就可爱的脸蛋更加可爱了,简直是天使!
      而且!他伸长脑袋往盒子里望了望,他吃的是第一口!
      她对他真好!他小小的脑瓜立即被一种轻飘飘的感觉充盈了。
      “那等下草莓味就给你全包了。”

      “嗯!”漂浮和眩晕感包裹着,他重重地点头。
      ————

      “拜拜!”电动车载着两个女孩扬长而去,操纵着把手的女孩向后挥挥手,将影子和尾音抛在身后。
      琴站在原地,右手朝上高举着,掌心和手指虚虚形成网的姿态,似要网住那夕阳一般的余音。可最后他只是徒然地望着,望着夕阳一寸寸地逼近山的边缘。

      “琴!”活力充沛的声音暂停了他的怅惘。琴侧头回看,果然又是那个邻班的女孩子,芷铃。
      相识挺偶然——某一天他在补习班大楼下等电梯,电梯门即将合上的瞬间,她追赶的身影由远及近地出现在夹缝里。琴急忙摁下开门键,随后颇具戏剧性地发现,对方竟穿着和他同款的校服。

      在那个电梯里,他们交换了姓名,对方惊喜地发现,他们的班级原来是邻居。
      时间平平淡淡地流淌,来到此刻,琴突然间发觉,有点奇怪。
      或许是她无论何时总是听起来充满活力的嗓音,
      或许是她在夕阳下闪闪发光的眼睛,
      或许是她晒得微微发红的脸颊,
      ……也或许是这几天去画室的路上她都有来打招呼。

      夏日傍晚的阳光仍有余热。琴看了看天,说:“这里有点晒,我们去那边吧。”
      芷铃自然是连连点头。
      琴略一低头,余光便瞥见她的鞋。她在努力地与他保持齐平。
      琴很少会在感情上多想。虽然收到过一些情书,可这么直率地接近他的,还是第一次。况且,从小有初荔和由栀在他身边,他对与异性的交往一直不太敏感。所以,他过了这么多天才有所察觉。
      他侧过头,身旁的女生左手紧紧绞着,握在下巴前,眼神专注地思索着,似乎在寻找着话题。
      既然已经发现这萌芽的不合时宜,不及时把它掐掉就是不负责任的。

      再次迈进电梯,琴开口,头一次郑重地唤她的名字:“芷铃。”
      “嗯?”芷铃怔了一瞬,比起惊喜,更快到来的却是一种忐忑——每次琴相当配合她开的话头,可——话头都是她开的。
      “高中的学习很辛苦,”琴平静的说着,“我暂时不考虑别的。也希望你能顺顺利利,学有所成。”
      女孩抬头看他一眼,又低头,脚尖不觉地在地面画圈,“你其实不喜欢我这样跟着你,是不是?”
      “不讨厌。”
      她笑了一声,“你真的很体贴诶。”

      14层到了,是芷铃按下的楼层。她匆匆看了琴一眼,轻快地移动脚步,赶在电梯门合拢之前,她顿了顿,背对身后男生,用含着笑的声音说:“也祝你得偿所愿——学有所成。”
      她头也不回地跑出去,渐远的背影逐渐变细、变长,被一片沉沉的深灰色所取代。

      琴浅浅地松了口气。这一小段时间里,电梯已经升上了目标楼层,他心不在焉踏出电梯,脑海里逐渐晕染开一个人的墨亮长发、柔软指节、丹红甲片。
      教室就在眼前,门掩着,只留下细细一束光的缝隙。左掌触碰门扉的瞬间,琴想到的又是初荔拧开门探身出来的模样。
      心跳随着回忆的接近愈渐加快——
      当时他站在门外,手里握着一盒三色雪糕。
      然而她说,已经和由栀吃过了,双色的。

      他的心里泛起若有若无的排斥感——不知不觉中,由栀逐渐要将他离间出三人的小团体——如果那确实能叫一个小团体。三个人相处,总有一个人得尴尬,何况在这个异性交往格外受到瞩目的年纪,他作为三人中被剩下的那个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
      而且,琴自己也不能坚决地反驳,说那些异样的瞩目毫无道理。一方面,他感到自己自幼年起便生活在一种相对纯洁、真空的伊甸园氛围里,可另一方面他又无法自抑地堕入一种反方向的非非之想。

      更令人感到折磨的是,他并不能从那双他总是试图跟随的眼中确定,她是否也怀有哪怕一丝丝与他相似的念头。她的眼总是像一双不完全打开的窗,云影天光交错着映下掠影,覆在那不可探知的幽谧之上。
      是因为长大了才开始失去理解吗?可是她好像一直都是那样……
      画纸上晕开淡淡的草绿色,琴深深吐气,握着笔点下一撇鹅黄,勾勒成水仙花的轮廓。

      不管怎么样,今晚再去见见她吧。

      6. 初荔
      三角梅花亭荫庇着一方小小石桌,趾高气昂的骄阳也不得不暂敛神威,颓然地扑打这紧密的绿荫。
      大理石桌面,放了一块盒身长方形的、亮橘色的雪糕;大理石桌边,扒着三个小小的、坐在石凳上脑袋才高过桌面的孩童。盒身上不断沁出亮亮的水珠,看上去清凉不已,叫人忍不住将额头、脸蛋贴上去。
      比这水珠更晶亮的,或许是汗珠,滴滴点点布满了小孩们的额头,滑进那渴望的、几乎隔着盒身将雪糕融化的目光。

      耳后翘着两根硬硬羊角辫的小女孩坐在石桌前,整个上半身都贴向桌沿,手也紧紧扒着石桌。
      好想吃噢,这可是她给的钱呢,刚刚她可是非常用力地踮着脚尖,才成功把两张一块钱递给了老板伯伯的。
      她马上伸长手臂,拉过那只橘色大盒子。“哒啦”一声,她拆开盒盖,捻起小木勺。
      棕色巧克力香气微苦,乳白牛奶丝丝浓甜,粉色草莓……好奇怪的味道。

      小女孩皱了皱鼻子,果断地把勺子伸向了棕色方块。
      清冷、细腻而微微泛苦的醇香弥漫开来,她的眼睛愉悦地弯起。
      粉滑的雪糕融化成浓郁的糖浆、巧克力混合的液体,顺着口腔的弧度滑入喉管,她恋恋不舍地咀嚼这融滑的口感。
      啊,该和大家一起分享了。
      她的脑袋左右转转,很容易地看见了小朋友们渴望的大眼睛。于是她充满兴致,立刻挥舞勺子,往另一个色块里挖起一勺。
      “给!”
      ————

      水龙头的开关拧开着,不大也不小的水流从管口里一泻而下,落到瓷碗里,激起一片噼啪声和无数小水花。
      初荔在水流中间并拢手掌,很快蓄了一捧水,在边缘溢出,流动的水模糊了掌心的纹路,好像某种网状的东西也因此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然而,初荔好像没有注意,固然,她常常地接近、逗引周边许许多多的东西——出于无聊;可她却不会对它们、对一切眼中的事物追根究底,她是直觉主义的信奉者,自己的直觉,大多数时候是她赖以行事的纲领。

      “洗好碗了没?别玩那么多水!”母亲在客厅里唤她,她应了一声,将手翻过来,看凝在指尖的小水珠滑过两周多前涂的红指甲。
      她想起小时候陪奶奶看电视,中央台播的《寻宝》节目里出现过一种霁红釉瓷瓶。什么真假呀、年代呀、典故呀,她一概没留意,只有那种暗沉却透亮的釉红色深深印在她脑海里。
      眼下这指甲的颜色倒有几分像那霁红。初荔很喜欢,她决定下次要请琴吃雪糕,以表谢意。

      琴……不知道那个女孩子的进展如何了。
      是由栀告诉她的。上周在学校的一天,她和由栀并肩站在她教室走廊,倚着栏杆。由栀突然指着对面教室,初荔一眼便看见琴,他靠在前门栏杆处,两条手臂挂在栏杆外,头向下垂。
      “你看。”顺着由栀轻轻左划的食指,初荔发现,教室后门的栏杆边簇拥了一群女孩子,其中有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她的身体虽然极力地面向同伴——一个与前门相反的方向,一双眼睛却总偷着空往前窥探。

      连眼角余光都流露着砂糖似的意味,令初荔有些发腻,她不熟悉这种感情,但在各种影视剧的耳濡目染下,她渐渐明白了那是什么。
      也挺可爱的。她这样想着,继续观察那两个人。她很快意识到,琴很大概率不知道这件事。他的态度无知无觉,似乎长长的走廊上除了他,别无他人。
      “信不信,今天放学时还会看到他们两个噢。”初荔转头,看见由栀脸上挂着促狭的笑。
      “Why?”
      “我看到咯,那女孩子上的补习班和琴的画室很近呢。”

      而今天,是琴要去画室的日子。
      今天她和由栀出校时,真的有看见那个女生跟在琴后面呢。
      那个女生从背后注视琴,眼睛的形状弯得格外愉悦,整张脸散发着义不容辞的坚决光辉。
      进展到底怎么样呢?直到把手裹进擦手巾里时,初荔还在思考这个问题。随即,她又想起,前一小段时间由栀和琴的关系看起来比以前好了一些,以前由栀可从来没有那么主动地接近过他呢。
      不过……如果真的有了什么进展,她们是不是就得和琴保持距离了?虽然初荔自己并不认为这样的距离有什么不合常理的地方,但从一直以来隐约听到的风声来看,很多人的想法都和她不同吧。

      “初荔!”母亲又在唤她,说琴来了。
      初荔便用力地一抓那毛巾,胡乱甩掉水,急急忙忙出去。
      琴站在玄关边,手里握着一只透明的保鲜盒,里面的果实鲜红欲滴。
      “正想请你吃东西呢,你倒先送来了。”她笑着说。
      “什么大好日子,居然请我客?”琴也笑了,故意作出夸张的表情。

      “感谢你啊,”初荔在他眼前竖起双手,指甲向着他。“这个颜色我很喜欢。”
      “那就好。”琴似乎松了口气:“留着下次吧。”他把手里的盒子递过来。
      “姑姑送来的樱桃。”
      接过来时,初荔的拇指贴在盒盖上,指甲盖上的颜色几乎是从里面透了上来。
      “刚刚好,和这个指甲的颜色一样。”她笑着抬头,和好友分享这个发现。

      “还真是。”琴的神情温柔下来,初荔不禁想起那个,据说喜欢着他的女孩。
      初荔有点出神,这期间琴也没说话,屋里电视的声音模糊地传来。渐渐回神的初荔发觉,今晚琴格外沉默,明明他面部肌肉的每一次牵引、嘴角的每一次翕动都在表明,他有很多话想说。确实,长大后的琴到她家时总会拘谨,她现在还是不明白:从小到大他来过她家多少次,多年来这里一直是一样的格局,一样的父母,他怎么突然有包袱了?好像突然间把记忆里的模样拿出来和面前的人对比,就发现了那点不同。还是说,这就是青春期?
      琴今晚格外的奇怪。不过,有些话也不是非得现在说,初荔不想探究她的童年玩伴、青梅竹马此刻的心情。

      “等下我就尝尝。”初荔朝他笑笑。
      “好,挺甜的……”琴的睫毛剧烈地扇动,仿佛刚才那瞬间他的思想刚从什么地方解放出来,“晚安。”他的声音很低,这显得语气格外温柔,不对,连温柔都不够贴切,初荔的脑海里便渐渐浮现一个不那么肉麻的词语——柔情。
      咦惹。
      她小幅度地耸耸肩,试图抖落无形的鸡皮疙瘩。
      “早点睡。”琴一边叮嘱,一边转身拉开门,他回头最后朝初荔一笑,明亮而微弯的眼里似是倒映了月光和浅橘灯光的温柔。初荔又想起那个女孩子。

      初荔托着一盒樱桃回到客厅,她妈妈瞥了一眼,“关系还是这么好。说起来倒是由栀很久没见了。”
      “只是很少来串门了,学校天天见呢。最近舞蹈班也忙。”初荔这样说时,倒没想到会那么巧。
      这之后不到一个钟,一身睡衣的由栀就敲响了她家的门。

      门喀嚓一声向里开,露出由栀歪在床边懒人沙发上的身影,她低头看着手机屏幕,长长的黑发拢在胸前。初荔背着手关上门,她肩头披着湿发,头顶包着毛巾,右手伸长,用了轻轻的力一下下把毛巾往湿发上按,几步路间,她的发尾已不再滴水。
      她坐到桌前,打开了吹风机的热风往头上吹。轰轰、呼呼的风从风口喷涌出来,一点点把发丝捂干。初荔的手隔一会便移动位置,以便那吹风机均匀地吹拂到每一簇头发,而她的心思却在房间里游移。吹头发于初荔本是一件无聊的任务,她从来不能专心地对它,平时,她要么一面划着手机,要么一面看着书,慢悠悠地吹。今天房间里有了别人,她便对手机和书本都失去了兴趣,目光一会掠过由栀的脸颊,一会挂在窗子拉开的一条缝里,看树梢后影影绰绰的月亮。
      她的一心二用很快给由栀察觉。她抬起头笑:“吵死了,我来。”由栀站起来,不容初荔置喙地接过吹风机,左手插到她的发间梳理。
      这不是由栀第一次给初荔吹头发,不过,以往都是她给由栀吹头发更多。由栀的头发总是很长,全部吹透、吹干得花不少功夫。初荔心疼她的手,要是碰上了,必定会帮她吹一段。
      不过这好像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高中的课业愈渐繁忙,她们很少再像小时候一样,天天黏在一块儿写作业。
      “现在你吹头发还是那么久吗?”初荔突然感到好奇,从镜子的边缘里看身后女孩低头时显得格外温柔的眉眼。
      “嗯?”从脑后飘来的声音遥远而轻柔,由栀梳理头发的动作丝毫不乱,答道:“还好,最近换了个吹风机,比以前快多了。”

      现在初荔的头发不长,干得很快,话音才落,由栀便关了吹风机,放在桌上,拿起梳子给初荔梳头。
      “栀栀,你对我特别好。”目光望着镜子里两人的身影,恍惚间,初荔的话脱口而出。
      “真的吗?”由栀像在笑,“因为你对我也很好呀,所以我才想对你好。”
      她伸了个懒腰,将两条细长柔软的手臂搭在初荔肩上,初荔能感到由栀的脸贴在背上,短短一瞬,又离开。

      “笃笃”的敲门声传来,伴随着初荔妈妈的声音:“吃点水果。”
      初荔起身打开门,果然看到不久前琴送来的樱桃,在晶莹的玻璃浅碟里垒成一座红红的小丘。
      她拈起两颗,一颗含进嘴里,走过去将另一颗抵在由栀唇边。
      “也是琴送来的?”由栀一面张嘴,一面发出明知答案的问句。
      “嗯哼。”清甜而微酸的汁液从齿尖刺破的果肉里溢出,“真的很甜。”初荔的眼睛瞬间圆睁,由栀只是缺乏表情地咀嚼着。

      夜还不深,需要伏桌动笔的作业也没多少,两人索性转移阵地。初荔扑向被窝,由栀照旧躺进沙发里。
      手里虽然握着历史书,初荔的思绪却悄然间离散,好奇心驱使着它从九品中正制游走到两小时前她见到的另一个人身上。

      “那个女生的告白估计没成,”初荔突然说道,“——要么没有告白,要么琴拒绝了。他的表情看起来什么事都没发生……”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她的尾音渐渐消失。
      “那也不奇怪,他有喜欢的人。”由栀淡淡的声音里带着笃定,令初荔一怔,说不上是吃惊还是意料之中。但有一件事她还是辨清了:由栀不但知道这件事,她还知道这个人是谁。
      从前的初荔很少想这些事,虽然那么多电影电视剧都在宣传爱情,但在她心里,由栀和琴就像是自童年便陪伴在床头的玩偶,谁会对这样的玩偶和爱情产生联想?可纵然她的观点没有任何改变,周边的风声却逐渐不同以往,恍然间她才发觉,她们已不再是当时坐在公园石桌旁的小孩子。
      “如果成了,怎么办?”由栀语气幽幽,突然回到这个话题似乎有些奇怪,但初荔听懂了。
      “如果真的会造成困扰,再适当保持距离吧。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这么多年的朋友啊。”无论如何,她们三人的友谊不会有任何改变,唯独在这一点上初荔是不讨厌单调的。而且由栀和琴的关系好不容易才有融洽了一些。初荔低头,由栀的脸被头发遮挡,从她的角度看不清。直到由栀轻轻嗯了一声,她才清醒过来,重新拿起历史书。

      她们各自看书,偶尔聊聊学校,聊聊身边同学的趣闻……由栀忽然打了个哈欠,点亮手机屏幕:
      “快11点了。”高中生的睡眠是很宝贵的,第二天6点40分就得到学校早读呢。
      由栀熟练地翻身上床,缩到靠窗那一侧。初荔则下床熄灯,回身时,看见窗缝里的月亮已高过树梢,清冷的月辉洒下,显得房间内色调格外的冷。

      初荔和由栀并肩躺在床上。大号单人床对两个即将成年的女性来说仍稍显拥挤,但面对面侧着身子时会好很多。枕着手臂酝酿睡意时,初荔压在枕上的半边脸颊忽地传来静电似的感觉,她伸手去摸,发现是由栀的头发。她那头秀发实在太长,睡觉时拨到头顶,过长的部分碰到床板还打了个弯,蓬松的发尖便有一下、没一下地搔着初荔的脸颊,痒得受不了。
      初荔支起半边身子,向后拨那些头发,它们像蛇一样蜿蜒盘踞在床单上,它本来是温暖的橘黄色,熄灯后染上了月光幽凉的色彩,衬得那些黑发更像水潭深处的蛇,鳞片幽幽地发亮。
      由栀背对着光的脸、颈则像是莹白的蛇腹,一直朝着初荔。初荔发现她好像一直看着自己,眼睛专注得看不出睡意。
      早习惯了的情景,这时好像变得奇怪了。太困了,初荔这样以为,其实她并不习惯睡觉时面对着一张脸,但由栀就喜欢这样,于是就……眼皮不由分说地往下坠,充满噪点的余光里,由栀那两片在月色下毫无血色的嘴唇忽然翕动。
      “初荔。”
      初荔含糊应了一声,大脑低速运转一圈才发觉,她没有用昵称,她睁开双眼,夜在近逾咫尺的由栀身上投下重峦叠嶂的影子,隐约的蛇影在其上盘绕、萦回。蛇的眼睛仍在注视着她,那么专心。许许多多的时刻,它们就那样看着、凝望着她。蓦地,一大块黑纱罩了下来,初荔找不着那两只眼睛了,那两只形状上挑优美、睫毛浓密的眼睛。
      好像有很多话挤上来,一瞬间又如月亮被乌云遮住,失了踪影,于是初荔最后只说了两个字。
      “睡吧。”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