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如何分享一盒三色雪糕·上 ...

  •   如何分享一盒三色雪糕

      1.初荔
      暑气下笼,蝉鸣给蒸得依依稀稀,荔枝木却长势喜人,浓绿的叶团团地往上、往四周涌,横冲直撞到三楼走廊的窗前。
      披着长直发的少女斜斜站在窗前,右脚尖点地,上半身借由双臂靠在窗棂边上。
      丛丛树荫筛薄了的阳光擦过她的脸,打上浅浅深深的光斑。她不由得眯起眼睛,左手探出窗外,去够近在咫尺的那一蓬叶。

      “初荔。”
      一道稍长的身影不知何时来至她身侧,初荔手上不停,只头一摆,看见少年光灿灿的脸,笑意微微。
      “琴。”她打了招呼,仍回头去摆弄那荔枝木,又问:“你怎么来了?”
      手侧有温度接近,是琴也学着她的样子靠向窗边,把剩得不多的那一点儿位置也挤完了。有点热,初荔便用右臂去替伸在窗外的左臂,正好左手累得慌。
      “下课了,我出来清净清静。”琴又问:“你在看什么?”

      “看荔枝呀,喏,开始结果了。”初荔拨开叶片,露出底下藏着的嫩青色小果子,生涩的面皮上突着一粒粒小疙瘩,她忍不住用指甲去刮它们。
      “哪儿呢?”琴的声音听着有些费劲,是了,他是个三百度近视眼,仗着程度还不深,平时离了课桌便立马摘眼镜。
      琴逐渐探出窗外,他极力眯着眼,试图将那几颗小果子看清楚。初荔瞥他一眼,心下暗叹,得亏他长得不丑,这样把眼睛眯成缝才不显难看。

      “你的生日还真是准时,才过几天荔枝就陆陆续续结果了。”看起来,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这几粒果子,他选择放弃,说话间将上身退回窗内。
      据说就在阵痛开始的前几分钟,她外婆打过电话给她妈妈,说是家里后山的荔枝木枝头已缀上了新果。女儿出生后,妈妈便以此为她命名。
      初荔笑着,尖尖的食指和拇指拢成一个圆,稍稍用力一弹,那簇果子便扑棱棱抖个不停,很是可爱。

      “初荔,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指甲很适合涂指甲油?”琴突然说。
      “哦,现在有了。”初荔漫不经心地低头,她的手在作恶后便收回来,因放松而微蜷着,在炽日下分外白皙、温润,亮得几乎融进阳光去,她将这只手在窗台边伸直,竖起,每一根手指的线条都是笔直中带些柔丽,一个茧都不生。
      “这指甲剪得挺好,又圆又长,正应该涂点颜色;你的手又这么白,肯定涂什么颜色都漂亮。”琴研究着她的手,说得头头是道。
      “哪里长了!这是正常的长度。”初荔严肃地纠正他。她习癖如此,每次修指甲时,长出指面的白色部分总要剪成新月形,最宽处大约3毫米。她坚持认为这样长度的指甲是最衬她的手的,并不厌其烦地反驳旁人对她“指甲长”的评价。

      琴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是是是,我出言不慎,大小姐饶过在下这一回。”
      初荔的目光却定在他的指尖,“你的指甲看起来也不错。”
      琴的脸却纠结起来,“以后再说吧,高中男生弄这个还是太奇怪了。”
      “高中女生弄这个就不奇怪了?”初荔立即反问。
      “主要是也不会有你的好看。”琴的手轻微地动作,却很快收了起来。“而且,我免费为你提供服务,这不好?这么漂亮的手,可不能太单调了。”

      这话真是正正戳在初荔心坎上——凡为人者,多多少少有些怪癖。初荔的癖便在自己一双手上,平日里那叫一个万般爱护:考试写作业,下笔力度都极轻,任老师家长唠叨多少,也不肯把字写用力些——正是如此才不生茧子。而且她不喜欢单调。
      她意动道:“那你——”

      “小荔,小琴。”和悦动听的女声忽然加入。初荔和琴都直起身子,初荔朝来人笑道:“栀栀,你也来了。”
      琴点一点头。
      “我上厕所经过这里。”由栀粲然一笑,明丽的瓜子脸仿佛覆上了一层珠母贝般的淡彩,她几步上前,散在腰后的微卷发尾也簌簌摆动,闪动着淡金色的光。
      由栀的脚步顿在琴的旁边,肩膀同琴的几乎挨在一起。初荔不自觉地笑了笑。
      “快上课了。”由栀话音刚落,预备铃声便响了起来,清脆地划破此间的静谧。

      她们三个人分别在三个班,初荔学文,由栀和琴是艺术生,也被分在文科班。琴同由栀的教室恰恰比邻,初荔的教室却在上一层,两处呈对角。
      “这么快!”
      这节是班主任的历史课,初荔可不愿以迟到冒天下之大不韪。她忙摆手说了句“放学见”,便转身小跑起来。
      跑到楼梯口,初荔蓦然瞥见,远处空荡荡的走廊,少年在左,少女在右,左边比右边高大半个头,二人的身体不时沐浴于阳光中,晕开柔和的色泽。
      来不及多想,她三步并两步地,往教室前进。

      2.琴
      琴双手插兜,走得不紧不慢。回到教室后门时,身旁一步开外的女生没作反应,一步也不停地前行。他也很默契地没说再见,长腿一迈进了自己班教室。
      琴的座位在偏后的位置,因而很快就能抵达,坐在椅子上的瞬间,他看见由栀长发飘散如幽灵般的背影消失在前门框中。
      几乎不到一秒,他转过目光,就像是看到恰好同路的陌生人。

      这种反应却不够糊弄与他相熟的友人。同桌的手臂勾了上来,带得他整个上半身都歪了一歪。
      琴皱了皱眉,一掌无声按在桌面,直起身子,顺便正了正被带歪的衣领。
      同桌毫不在意地收回被抖落的手臂,琴稍一转头,便看见他嬉皮笑脸到有些猥琐的表情。
      果然,只听同桌问道:“刚和隔壁班那位去哪了?”
      琴只是抬头看了看课程表,慢条斯理地从书立里抽出了数学书,在桌面上摊开。过了好几秒,他仿佛才反应过来一般,说:“哪位?”
      数学老师已经走进来了,同桌慌张地把手伸进桌洞里摸索,小声地喊:“刚和你一块回来的那个啊!还能有谁?”
      顿了两秒,他又嘿嘿笑起来,“难道是另一位?”
      琴弯起手肘,在桌子的掩护下捅向同桌的腰,“找揍?”

      被击中的男生“嘶”了声,“琴哥你不是吧?!问两句妹子的事也对家人下如此狠手!”他揉了揉被击中的部位,小声嘀咕:“谁他妈能有两个青梅早就高兴死了好不好,还都这么漂亮——嗷!”
      是琴踩了他一脚。
      琴面无表情地收回腿,目光看似专注地落在黑板上,实则已经一圈一圈地旋散开来。

      青梅竹马……吗?
      水波晃荡的脑海中不期然浮现了初荔的身影,琴的唇边不禁流露一丝笑。
      随即,初荔的身边出现了由栀的身影。琴的笑消失了,他甚至烦躁地蹙起了眉。
      没错。琴、初荔、由栀,三个人自五岁便认识,居住在同一个小区:在同一座滑梯上攀上滑下;在同一方沙池里堆垒城堡;在同一张石桌前分食三色雪糕;上同一间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他们毫无疑问是青梅竹马。

      但是,琴认为,他和由栀并不算熟。从小,由栀就和他不对头,不管什么事都要和他对着干,而初荔总是站在她那边。
      而随着三人逐渐长大,不知从何时起,由栀对着他总是一副不阴不阳的笑脸,看起来无时无刻不在嘲讽他。琴简直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觉得她长得漂亮的?

      初荔就不同。
      初荔总是温和包容,在三人间充当黏合剂。她总是希望三人如同小时候那般和睦、亲密。可其实,如果没有她,琴大概不会在由栀身旁多待一秒。他知道由栀大概也是如此。她的每一个表情都向他张扬着这个事实,并且,在他不由自主做出烦躁的神情和举动时(通常是因为她),她会毫不吝啬地用那种要笑不笑的、讥讽的表情攻向他。
      他讨厌身边的同学——尤其相熟的男生——总是挤眉弄眼地认为他和那两人“有关系”。
      他真的不喜欢吗?还是说如果……

      琴定了定心神,在脑海里挥舞橡皮擦,擦掉那一团乱麻,以及那根艰难探出身影的线头。
      空调的凉气恰到好处地吹拂过来。琴想起,昨天初荔说最近太热了,很想吃三色雪糕。

      今天画室结束就去给她带一盒吧。

      3 由栀
      周中晚上才去练舞,由栀可以按正常的路线回家,当然,和初荔一起。
      她站在校门前,手臂修长,双手在大腿前交握,拎着包。
      一阵风忽然带起她的裙摆和长发,一辆浅蓝色的小电瓶车驰骋过来,在她面前停下。车上的女生安安分分地戴着头盔,护目镜下的一张脸却神采飞扬,“快上车栀栀!”
      由栀美丽的双眼便不由得弯起,她轻轻“嗯”了一声,上前跨坐到后座上,双手紧紧环住了面前人柔软的腰肢。

      “走啦!”初荔轻快地预告一声,车却未等话音落定便飞驰出去。道路上不少和她们一样穿着白衬衫、普蓝及膝裙/中裤的学生,也有不少骑小电瓶车的。在这座半大不小的城市,电瓶车可谓是每个家庭的刚需。又因为年龄限制较小的缘故,相当一部分不住校的高中生都将这种车作为日常通勤的交通工具。
      由栀还记得,一年多前初荔满十六岁那天,收到最大的生日礼物就是此刻她们座下的这部车。那天傍晚,回到家的初荔简直欢喜疯了,载她绕着北城区的大街小巷骑行,直至暮日彻底沉入西山。

      那时的由栀,也是这样侧脸伏在这背上,一任晚风,将骑车人的长发拂过她的额头、她的鼻尖、她的双唇。
      ……可是,第二天上学,琴也坐在了她曾借以与初荔紧紧相依的后座上。
      三人从家到学校的路径虽完全一致,却并不总是一块儿出门,从前三人各自骑自行车时,初荔总是最早的一个。而有了车的初荔,若出门时碰见由栀或琴,绝不会不一同走。
      那一天夜里,由栀因失眠,起得比平时更晚。第二天出门时早已不见初荔和琴。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天早晨她踩着铃声跑进教室时,同班女生对她说的那句话,以及,对方那探究又怜悯的表情。就像是——就像是三个人的友谊,她已然成了电灯泡;3变成2+1,她自然是那个1。
      自那之后,由栀再没有晚起。出门若碰见初荔最好,她当然会搭初荔的车;若同时碰见初荔和琴会更好,因为初荔会选择载她。

      微风迷醉,从前吹拂而来的发丝,一如那天。头顶和眼前瞬间凉了下来,原来车已驰入中山路,香樟树的枝条在半空中交握,交织间错如古老房梁上镌刻的龙凤纹。厚密的叶网住倾泻的阳光,取而代之地,为路上行人洒下片片清凉。
      由栀仰头,树叶与天空交错的画纸似乎被水浸湿,深绿与浅蓝一圈圈晕染、扩散,逐渐形成相机取景框里聚焦失败时的朦胧画面。
      如果。如果……

      阳光以飞蛾扑火的姿态再次扑了满脸,回家路上最后一个十字路口就停在眼前。由栀直起颈看,失望地发现红灯只剩下了七秒。
      “栀栀,今天吃冰淇淋好不好?你是不是好久没吃了!”初荔的声音含着显而易见的雀跃。
      由栀回过神来,在心里默算,最近两周都没有摄入甜食,而且大约下周才会是她的生理期。“好呀,”她笑着答应了,“正好今天有些热呢。”

      绿灯亮起,小电车率先飞驰进左侧的小道,不多时停在一间小杂货店前。由栀拢着裙摆,抬起右腿小心翼翼地从车身后掠过,站定在一旁,等初荔把车停好。
      两个人走进店里,只有个年近六十的大叔微微驼背,松散地坐在柜台里,看见她们,笑着点头,“放学啦?”
      “是啊。”初荔一面拉开冰柜,一面应答。由栀也微笑点了点头。

      “栀栀你要吃哪一种?”初荔的食指扫过一袋袋包装,她的手在冰柜里竟似是半透明的质地,几乎让人怀疑,它是不是马上会消散在起伏的冷气中。
      由栀有些出神,连声音都飘散了许多。“都好……”因为练舞的缘故,她平日里要保持体重,不常吃冰淇淋。
      “好像快要一个月了耶,我们一起吃一盒吧。”初荔的手迟疑一会,伸向了明亮橘色的包装盒,顶面四个花里胡哨的小字:三色雪糕。

      由栀低头看了看,却伸手拿起了旁边一盒双色的,“我们吃这个就好了吧?这个没有草莓味。”鬓边一缕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滑落,遮住了那点晦涩的笑意。
      她和初荔一致讨厌草莓味的东西:草莓香精的味道不好闻。
      “对哦。”由栀站在柜台边,等老板找钱,安静地听她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上次一个人时也是,顺手就买了三色的,草莓味好难吃。”
      “包装几乎一模一样,很容易看错呢。”
      “难怪。”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