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变与四不象》吾鹿安然

39、猎魔群英（2）

　　猎鹰、黄蜂和塘鹅号巡山艇直到午时才抵达。一路上风狂雨骤，糟糕透顶的天气延宕了航速。三艘巡山艇抵达难聚河边时，迎接它们的是光天丽日与和缓的河风。
　　飞艇一一在靠塔不远的河边草地落定，舱门缓缓打开，史克朗最先从猎鹰号上下来。他穿着银灰色巡山服，棱角分明的脸与魁伟的身形和这身制服颇为相称，一望而知是个经验老道的巡山好手。此时，不死鸟号上的巡山员们正在空地上埋锅造饭。他们事前并不知道局长要来，所以当看到史克朗出现在这里，惊讶之情可想而知。
　　马招弟、丁迎远、麻向东、赵普、梁善举、袁金团和丁广田等人陆续下艇。新来的三艘艇上共下来七十多号人。
　　史克朗没有与巡山员们打招呼，低头跟皇甫意疾步走进瞭望塔。老四见了史克朗，简单寒暄两句，一本正经地汇报起自己了解到的情况。酒气从老四嘴中扑散出来，惹得对面的麻向东嫌恶地拿手挡住鼻子。听完，史克朗也将从各处汇集的情报和盘托出，让老四分析蚱蜢人劫持的布谷鸟号可能的行踪。
　　老四爬上楼，取来一卷破旧的手绘地图，铺在木桌上，盯了一阵，眼皮耷拉下来，像是睡着了。史克朗情知老四酒力上头，怕他就此睡过去，干咳一声，问道：
　　“有什么发现？”
　　老四一颤，两眼瞪得大如油桐果，手指向地图，干脆地在右下方画了一个圈。
　　“如果十一号塔真是布谷鸟号经过的最后一处岗哨，再没有其它灯塔见到过它，那么，根据它飞行的方位，可以圈定它藏匿的大致范围，就在这方圆两百里内。”
　　“两百里？搞错没有！这么大块地方，山高林密的，怎么找？”麻向东两手抱在胸前，粗声大气地质问。
　　老四看了一眼说话不知轻重的年轻人。
　　“哦，这位是猎委会田主席的秘书，小麻。”史克朗说。
　　“哦，知道了，猎委会的，”老四瞪一眼麻向东，“你给老子乖乖把嘴闭上！”
　　塔内光线幽暗，但麻向东还是清楚看到老四额头上暴出的青筋。丁迎远把麻秘书拉到自己身后，暗暗拍了他一巴掌。
　　“这块区域，最适合藏身的，也只有迷雾山和腐谷。”老四低下头，继续说。
　　“这片区域是不小，你根据什么锁定这两个地方——呃，南面的迷雾山，东面的腐谷？”丁迎远问。
　　“劫持布谷鸟号的人要躲，就得找到适合藏身的地方。这片区域我最熟悉，地形算不上复杂，有不少荒山和石山，基本不可能藏得住巡山艇，可以排除。林密洞深的，只有迷雾山；谷地只有一处，腐谷。要藏，只能是这两处。”
　　“要我说，腐谷也可以排除。那地方我去过，常年瘴气弥漫，呼吸都困难，没有人能熬过两天。”皇甫意说。
　　“可你别忘了，皇甫，他们不是人。”丁迎远说。
　　老四惊得打了一个嗝，酒劲消退大半。“丁委员，你说什么笑话？难不成如今的山怪成精了，还能掌舵开飞艇？”
　　“丁委员没有说笑。劫持者不是普通山怪，他们长这样。”史克朗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画像，递给老四，“他们是不是人？是什么人？我们来就是要弄个水落石出。眼下当务之急是制定方案，尽快把他们揪出来，把人质救出来。你见过这样的怪物吗，四哥？”
　　老四看着画像，眼角抽颤了一下。“什么破烂玩意儿……”他故作镇定，轻蔑地咕哝道，“就冲这种下三滥，局长都出动了，还劳师动众，啧啧。”
　　史克朗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听出“啧啧”两声中含着鄙夷，并没有理会。丁迎远见老四还摆着一副傲慢架势，知道他还不明就里，解释道：
　　“老四，那些个怪物有多大本事，估计你这个身经百战的猎人都想不到！这么说吧，他们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闻家，把闻家娃娃掳走，徒手就能把豪猪号从天上拽下地……”
　　“什么！闻家娃娃……”老四勃然变色，阴沉的紫黑脸膛顿时变得恍白，“哪个闻家的娃娃？”
　　“还能是哪个闻家？就是天坠岭上的那个闻家！”丁迎远说。
　　“老鬼，这么天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老四一下急红了眼，一把揪住皇甫意的衣襟，怒气冲冲地问道。
　　“他们去年确实袭击了闻家，但孩子没事；前不久又袭击了豪猪号，闻三变在艇上，不过万幸，逃脱了。看起来，他们就是冲闻家去的。”皇甫意任由老四揪着自己，耐心解释。
　　“那……闻思修呢？虎狮敌在哪儿？”老四一跺脚，揪得更紧了。
　　皇甫意只觉喉头发紧，也不知如何作答。
　　“不清楚，两次他都不在场，”马招弟接过话说，“老四，你把皇甫松开。”
　　“闻先生不在场……什么意思？他只有闻三变这么一个亲人了，他怎么会不在场？他上哪儿了？”老四没有松手，扭头看向史克朗。
　　“闻思修——失踪了。”史克朗叹气道。
　　老四张口结舌，看着众人，想从他们那里寻求答案，但所有人都沉默不语。他松开了手，垂头塌肩，全身的生气就像一瞬间都泄没了。丁迎远和马招弟两位委员此时也面露惊讶，他们是头一回听到“闻思修失踪”这个论断。闻思修下落不明一年有余，但秘境局一直没有就这件事下过定论，猎委会也出于某种原因，对这件事讳莫如深，相关人士甚至都不愿提及这件事，也不知该如何提及。如今史克朗硬着头皮说出“失踪”两字，是头一回对闻思修的下落不明定性。
　　没错，闻思修失踪了——史克朗道出了实情。
　　丁迎远和马招弟在沉默中点了点头。
　　“老四，我们这次来，就是要弄清楚这件事。”赵普看一眼史克朗，小心地说道，“抓住蚱蜢怪，查出闻先生下落。”
　　“是的，抓住那些蚱蜢怪，不惜任何代价。”史克朗敲了敲地图，“四哥，这次行动，我想交给你一艘艇，猎鹰号，带三十号人，怎么样？”
　　生着闷气的麻向东一听，以为史克朗病急乱投医，竟把一艘巡山艇托付给一个满身酒气、邋里邋遢的无名之辈，一时起急，又站出来抗议道：
　　“史局长，这可不是儿戏啊。他只是一个塔哨长，没有飞行经验，怎么能委以重任，指挥一艘中型巡山艇？来的时候，田主席千叮咛万嘱咐，说这次行动务必要做好监督，每一个决定都要合乎情理，避免出大纰漏，要对每一个人负责！”
　　“麻秘书说的是。”史克朗客气地笑着，“主席还交待了什么话，都说出来，我们好好学习学习。”
　　丁迎远忍不住了，把麻向东拉到塔外，郑重其事地告诫道：
　　“麻秘书，你头一回来西界，想好好表现，这没问题！我们是来监督的，这也没错，但这只是名义上，懂吗？我们对这里的山山水水，草草木木，风雷雨电都不了解，能提出什么像样的建议？这种时候，咱们还是少说为妙，多看多听，老老实实听安排就行了！老四是什么人？除了局长，这里巡山经验最丰富、最能依仗的人就是他了！”
　　丁迎远没好气地回到塔内，留下麻向东站在门口独自发愣。
　　老四拒绝了猎鹰号，说自己带小型的塘鹅号就可以，并提出请猎人帮忙。史克朗说用不着猎人，丁迎远也点头称是，说此次行动关系到闻家，太敏感，万一猎人煽风点火，大做文章，只怕难以收拾。老四本就是随口一提，没有非如此不可的想法，也就不再坚持。
　　“那好，我也服从大局。刚才皇甫说了，腐谷可能性不大，我也这么认为。那就集中人力搜迷雾山，如果没有发现，再去腐谷不迟。”老四说，“眼下是雨季，山里水汽大，迷雾山一到夜间就起雾罩，五步之外不见人。白天阳光一照，雾气散了大半，能见度好得多。搜山的话，我看白天好些，夜间收队。”
　　经过讨论，最终行动时间定在第二天上午八时。
　　从塔内出来，老四见几个巡山员越过篱笆，跑进他的那片小菜地，正在摘还未熟透的青椒，骂骂咧咧地把他们轰走。汤镐跑得慢，被老四抓住后衣领，摔了个嘴啃泥。其他巡山员就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笑。樊庚跑过去把哎呦叫唤的伙伴扶起，找块干净草皮坐下，给他拍土。
　　唐炼一直盯着瞭望塔。看到里头的人出来，个个板着脸，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皇甫没诓我……”他想，“看来真要拼命了……”
　　他下意识摸了摸右边的衣兜，与家人的诀别信正揣在那儿。他又看向喧闹的巡山员们，他们正兴冲冲地准备午饭，拾柴火，挖坑灶，搭锅架……一派火热景象，他却浑身发冷。
　　这时史克朗走到人群中，主动与巡山员们打招呼握手，甚至还拥抱了其中几个。不过自始至终，他的脸都紧绷着。当然，除了唐炼，没有人会留意这个细节——在普通巡山员眼里，局长不苟言笑只不过是领导威严的表露罢了。
　　吃完饭后，史克朗把各级负责人都召集到塔内，敲定了本次代号为“猎魔行动”的细节。他重新任命四艘巡山艇的负责人，命赵普、皇甫意、梁善举和老四分别指挥不死鸟号、猎鹰号、黄蜂号和塘鹅号；地面搜捕人员分成四组，分别由自己、袁金团、丁广田和唐炼带队；为集中战斗力，采取拉网式搜索，由东往西行进，各队相互策应，巡山艇提供空中火力支援；日间行动，夜间登艇……
　　布置完毕，众人大为错愕。他们本以为局长是来火线督战，没想到他竟决定亲自入山搜索。赵普当即反对，说局长应该留在艇上，亲自搜山太过冒险。其他人也纷纷劝解。史克朗不为所动，称非常时期，他必须要一马当先，没有商量。
　　唐炼听到这个决定，冷汗从鬓角渗了下来。
　　下午三点，一百多名巡山员在塔下集合，整整齐齐坐着，等局长做行动前动员。史克朗向他们发布此次行动的细节，划分出留艇和地面行动人员。他看着年轻的巡山员们，面色凝重，又不无动情，说道：
　　“今天，我们在难聚河边誓师，绝非巧合，实乃天意——此次剿贼，不成不还！过去猎人能做到的，巡山员也能做到！猎人能成就的，巡山员也能成就！猎人能牺牲的，巡山员也必能牺牲！猎人的昨天，就是巡山员们的今天……”
　　巡山员们受到感染，纷纷站立起来，振臂高呼：
　　“不畏其艰，不惮其远，险必有克，功必有成！”
　　巡山誓词一遍遍回荡在空旷的难聚河南岸。那一晚，月悬星垂，巡山员们沐浴着夏夜和风，围着篝火吃喝玩闹。他们享用着老四打回来的野味，喝着并不醉人的果子酒，纵声说笑，尽情释放着年轻的身体安置不下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