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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观音洞 ...


  •   当——,当——,当——
      起床钟敲响时,闻三变还在呼呼大睡。钟声刺耳,他迷迷糊糊拉过被子,盖住头,像只恋窝的小兽,身子蜷缩起来。被子抵挡住了远处的钟声,却挡不住嘭嘭嘭的敲门声。
      “福叔……”闻三变蒙在被子里叫了一声。
      没人应。他伸出头来,费力地睁开眼,福叔不在,只好打着哈欠起床去开门。迎面扑来一股酸萝卜味。丁启明用力抱了一把三变,瞧见地上一张纸条,拾了起来。
      “连校长说,今天他有事。黄姐姐上午给我们上一堂课,聂哥哥下午上一堂。”启明读着纸条上的内容。
      闻三变“哇——”打个哈欠。“真困,就想睡觉。”又趴到了床上。
      “哈啊!那就不上了,我去给黄姐姐说!”
      “想得美!黄姐姐要是发脾气,我们可就惨了。你忘了?她有缩骨丸,能把人变成矮冬瓜。”
      “嗯,不能让她——得城?”丁启明不确定这个词用得对不对,征询地看着伙伴,
      “得逞。”闻三变本来要上下点头的,因为下巴抵着床,只好换成左右摇了摇。
      闻福提着一篮子早餐回来,里头还有他借用食堂厨房做的槐花糕。
      “福叔,以后我们去食堂吃,不用拿回来。”三变说。
      “没事,不用怕人说闲话,我天天在食堂帮忙,那儿的师傅好说话。你们先吃。”闻福把餐点摆放到茶几上,又拎着桶下楼去打热水。
      闻三变朝里拱了一下,伸手敲了敲木板墙。
      侯麦从操练场练功刚回来,正满头大汗地在屋内做俯卧撑,听到木墙笃笃笃响了几声,拿毛巾擦了一把汗,来到隔壁。
      “武子哥,吃完早饭,你教启明和我一些猎术,然后去上黄姐姐的课。”
      “唔——教什么呢?”侯麦问。
      “教你最拿手的呗。”丁启明坐在地上,往嘴里塞一块槐花糕,“嗯,真好吃!快来吃啊,三变!”
      侯麦觉得自己最拿手的就是箭术,但聂炎下午要教,而且练好箭术是需要耗费时日的,于是想起最喜欢的御沙术。
      “那就教你们御沙术吧。”侯麦说,“就是比较难学。”
      “哇,听着就带劲!”丁启明鼓着腮帮说,“总比御云术好学吧?”
      “御沙术是龙甲术吗?”闻三变问。
      “是龙甲术的一种。”
      “那学会了这个,岂不就是龙甲猎人了?”
      “不是。要成为龙甲猎人,必须过了天坠岭下的龙甲阵才行。我学的这点,只是三脚猫功夫。”
      闻三变和丁启明哇地张嘴对视,叹为观止。

      吃完饭,离黄念衣教课时辰还早,三人来到操练场边,见四下无人,就偷偷练起御沙术来。侯麦先教御沙口诀,逐句逐段让三变和启明先背了会,又比划对应的手诀,让两人将口诀和手诀融合使用。他们站在一圈梅花桩下的沙堆边,指着沙砾念念有词。练了一阵,那堆沙子毫无反应,启明觉得索然无味,开起了小差,和三变说笑起来。
      侯麦见状,默念口诀,抬掌弯指,对着沙堆一推一送,一缕沙粒活动起来,小蛇似地匍匐到启明脚边,吓了他一跳。沙蛇翻滚了几圈,身形变得粗壮,化作一条蟒蛇,头部抬起,张嘴吐信,摆出攻击之势,吓得启明抱头跑出老远。
      侯麦牛刀小试,让启明见识了御沙术的厉害,也笃定了他继续学习的决心。闻三变迅速将御沙诀记牢,用心琢磨起手诀的造型。他记忆力虽好,指掌灵活度却有所欠缺,捏指作诀要费不少心思。侯麦就耐心帮他扳手指,摆造型。虽然不是什么力气活,但这个灵巧活学起来也是费力,折腾了一个时辰后,已是汗流浃背。
      到上黄念衣的课时,闻三变和丁启明的手指已不听使唤,笔都拿不住了。
      “咦,你俩的手指怎么老是绞在一起?编麻花呢?”她闻了闻栀子花,插在耳鬓边。当天的课,还是在讲香气。
      闻三变看了看摊开的手指,它们像章鱼的爪一样,不受控制地自我活动着。再看丁启明,也是一样。黄念衣柳眉微皱,还以为是自家的迷香泄露,耸鼻嗅了嗅,并没有那股气味。还是不放心,进到芳香室,打开放迷香的雕花宝匣。香囊好端端的,没有敞口,也没有破损。
      “见鬼了……”黄念衣朱唇紧抿,又继续上课。
      那天正好是讲香气的分型。受了闻三变“变形手指”的误导,黄念衣的思路偏向了迷香,大讲特讲,最后在兴头上,干脆把一个迷香分包拿出来让三个男孩闻。黄念衣自制的迷香本是麻痹神经用的,令人一闻之下神经麻木,不受自主意识控制。闻三变和丁启明先后闻了迷香,手指竟也不打绞了,很快就灵活如初。
      “这么厉害!”丁启明赞叹道。
      “你看,我说它灵吧?”黄念衣看着俩男孩活动自如的手,自信满满地说,“这是姐姐自制的,今儿高兴,一人送一个!刚刚闻得恰到好处,但记住咯,没事不要瞎胡闻。”
      三个男孩一人得了一个锦绣迷香小包,个个满心欢喜。丁启明想着好东西“不闻白不闻”,中午偷偷又多嗅了两鼻子,结果下午射箭课上,头脑昏沉,手不应心,射箭七扭八歪,有几箭差点射中一旁指导的聂炎。好脾气的聂先生没有怪罪,丁启明却吓得清醒过来。
      下课后,三人一身腻汗冲进澡堂。洗澡的人多,每人占一个格子间,水冲得哗啦啦直响。丁启明大声问,待会儿去哪儿玩?闻三变说,去山里找草婆婆,丁启明大声说好,也不问为何要去。
      闻三变想着要进山,万全起见,带上了弹弓、金刚子和迷香锦囊。闻福也跟着一块去,他特地带了一瓶老酒。走过城北的田野,进入树林。已近傍晚,但阳光依旧充沛,从林隙渗入,将一条林中小路照亮。往上走了一段,几个人影突地从树后闪出,挡住去路。几个人都穿着黑衣,为首那人顶着鸡冠头、拎着罩着黑布的笼子,正是乔贝勒。
      “嘿嘿,没想到吧?你们鬼鬼祟祟上山,干什么去?”乔贝勒坏笑着。
      “我们光明正大,怎么鬼鬼祟祟了?”闻三变说,扫一眼对方,共五个人,都是玄武堂门生。
      “哼!你怕被人认出来,衣服都换了。说,进山找那个老巫婆做什么?!”乔贝勒扬了扬笼子,罩布荡起的一瞬,闻三变看到里头红光一闪,他想起了魔鬼蜥的眼睛,背脊一寒。
      “乔少爷,好好说话啊,我们还有事哩。”闻福不想和乔家人冲突,尽量温和地说。
      乔贝勒没理会闻福,指着闻三变咬牙切齿道:
      “崇文阁的事还没完呢,今儿你给我磕头认错,那笔帐就一笔勾销!”
      闻福气得浑身发抖,颤声骂道:
      “混账!你怎么跟闻家人说话?你——”
      “你什么你!”乔贝勒抢白道,“乔家如今是镇远城里的龙头,谁不知道?闻家人……哼,闻家人算个屁!”
      闻福气得头发晕,“你你你”地说不出话来。
      “福叔,别生气!”闻三变拍了拍闻福后背,对前方怒目而视道,“乔贝勒,今天你不让我上山,再出了什么事,就是你的责任!”
      “再出什么事?哼,能再出什么事——莫非鲍主事长了翅膀,会飞过来帮你?”乔贝勒哈哈大笑起来,“上回我不小心,让他逮着了,这回就该你小心了!”一扬手,焦雄、景泰和另两个大个子朝下方扑过来。
      侯麦伸臂挡住三变,朝前一个箭步,倏忽出拳,将右边大个儿打趴,又飞起一脚,踢得焦雄跪倒,景泰下冲之势不减,绊到焦雄身上,摔了个大马趴,另一人腾身踹向闻三变,侯麦一手拉开三变,另一手顺势一拳,那人后心挨了一记猛击,倒在一蓬荆棘中,痛得“哎哟”直叫。
      一眨眼功夫,身边同伴尽数倒地,乔贝勒吓得六神无主,慌忙打开铁笼,朝闻三变猛地掷去。红眼黑身三角头的魔鬼蜥凌空飞来,闻三变矮身一闪,抬头瞥见两排森森白牙。侯麦正要伸手去抓魔鬼蜥,乔贝勒一缩手,那畜生又飞了回去,原来他手里拽着一条牵引绳。
      玄武堂几个门生哀叫着爬起,退到乔贝勒身边,惊惧地看着侯麦。
      “丁叔没说错,鱼儿沟如今就是纸老虎!”侯麦鄙夷地扫视对方,啐了一口。
      “你、你敢说鱼儿沟的坏话!咬死你!”乔贝勒一挥手,魔鬼蜥又呼呼飞起,口中黏液溅到了丁启明面上,朝闻福扑了过来。侯麦正要去挡,焦雄趁势扑上,将侯麦拦腰抱住。
      “福叔,小心!”
      闻三变推一把闻福,但魔鬼蜥已经死死咬住了闻福的外衣。闻三变急中生智,忙掏出迷香袋,扯开了,将香粉倒了蜥蜴一头。黑蜥的狰狞红眼登时翻白,紧紧咬合的嘴也无力地松开,四肢瘫软,从闻福身上掉落下去。侯麦这时也挣脱了焦雄,扬拳要打,大块头却抱着脑袋跑了。乔贝勒见那条恶蜥直挺挺倒在地上,以为它死了,嚎啕着冲了上来。
      闻三变拉着启明和福叔,赶忙朝山上走去。
      “闻三变,你个狗崽子,害死了我的宝贝,等着,我饶不了你!”乔贝勒声嘶力竭不停咒骂。
      四个人急急匆匆朝北山凹爬去。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在一片弥漫着冲鼻气息的洼地里,看到一座小木屋,外面围着一圈灌木和艾草扎成的篱笆。房门紧闭。敲门也没人应。闻福见东头畜棚也空了,想着草婆婆定是骑牛出门采药去了。闻三变不甘心,在篱笆外等了好一阵。
      晚霞满天,暮色渐起。闻福不放心走夜路,说改天再来,闻三变只得依了,怏怏地原路返回。一行人沿狭窄土路往下,闻福打头,侯麦殿后,三变和启明走中间。途中拐了个弯,闻福脚下一滑,身子一歪险些摔倒。他一手撑地,笑着抬头,看到一条灰毛野狼居高临下俯冲下来,大叫“小心!”。
      闻三变和丁启明回头,看到龇牙咧嘴的野狼,吓得魂飞魄散,撒腿就跑。侯麦抽出短刀,挡在狼道上,正要挥刀,那头狼却陡然变向,扑向另一边。侯麦回头看时,发现三变已跑远了。他赶忙朝下方追去。
      仓皇跑了一阵,闻三变停下来,蓦然发觉,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喊了几声“启明”,也没有人应。四周一片昏暗,时时有窣窣响动。闻三变原地站着,冷静回想,刚刚明明和启明在一起,怎么无缘无故就跑散了。
      附近听不到人声。他想着,就要天黑了,原地等着也不是办法,这山里夜间还不知道隐藏着多少野兽。沿着土路下山总不会有错。于是紧攥着弹弓和金刚子,摸索着朝山下走去。
      又走了一段,模模糊糊见前面有个人影。人影瘦瘦高高,肩宽臂长,看着熟悉不过,身后还挎着黑色背囊,跟爸爸的枪套一摸一样。他紧走几步,想追上那个人。那人却也加快了步子,拐了一个弯,朝西边走去。闻三变不知哪来的勇气,竟忘了长夜将至,一门心思追那个黑影去了。那个背影不远不近,若即若离,像是钓鱼的饵,故意挑逗着闻三变。
      “爸爸!”闻三变失声叫道。
      那人停顿一下,好似要转身,侧了侧肩,却没有转过来,继续往前走。
      “爸爸!是我——三变!”闻三变满心喜悦,忍不住又叫。
      他跑起来——是的,可不能把爸爸跟丢了!可跑起来也还是追不上走路的人影,还绊到一根树藤,狠狠摔了一跤。没关系,爬起来忍痛接着追。前方越来越暗淡,影子好似在赶一桩紧急的事,走得越来越快。闻三变一咬牙,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爸爸!”
      “嘘——”
      一只大手抓住了闻三变,将他朝后拖去。熟悉的背影倏然消失在黑暗中。
      “爸——爸——”
      闻三变使劲挣扎着,悲伤大喊起来。
      “什么人?!”
      闻三变擦着泪,一回头,见一个背弓箭的胖子举着火把,另一个人张弓对着自己。举弓人生着一张阴阳脸,火光照耀下面目可怖。
      “没事。辛还、罗德,是我,鲍主事。一个门生迷路了,我来找他。”
      闻三变扭头一看,才发现身旁站着鲍义——原来是他拖住了自己,害自己跟丢了“爸爸”。他想跑,可鲍主事牢牢按着他,动不了。
      “哦,是鲍主事,那没事了!”阴阳脸放下了弓箭,鞠了一躬,“前头就是观音洞了,危险的很。晚上还是莫让伢仔到这边来。”
      “走吧,回去。”鲍义推了推闻三变。
      闻三变怎么肯动?他四处张望,看到面前有一个黑洞口,透着阴森的寒气。
      “我要去找人!”他执拗地要朝那黑洞口走去。
      鲍义紧拽住他。辛还和罗德跑到洞口,拿火把朝里晃了晃,黑森森的洞壁燎起一片红焰。
      “伢仔,你走错方向了,这个地方怎么会有人?这是观音洞,藏着怪物呢,咬过不少人。快跟主事回去。”辛还朝鲍义使了个眼色。
      “就是的,那个洞里怎么会有人?除非是——”罗德打住话头。
      “除非什么?”闻三变扭头问。
      “呃——”罗德看一眼鲍主事,挠了挠头,“没什么。”
      不远处响起嘈杂人声,林子里火光影绰。渐渐地人声近了,清晰起来,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寻人声,都在叫闻三变。辛还和罗德明白过来,对望一眼,双双肃立,朝闻三变深深鞠躬。闻福、侯麦、启明,还有十来个看守瞭望塔的瞭望者从林子里出来,看到闻三变,都松了一口气。
      闻三变看着鲍义,眼神透着愤恨与不甘。刚刚明明与父亲近在咫尺,却被这个面色惨白、心怀叵测的家伙搅黄了。眼下,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身影已无从可寻。
      悻悻地回到鱼儿沟,闻三变径直冲到校长室。连暮云正坐在书案后挑灯夜读。看到闻三变和几个人进来,大为意外。
      “连校长,我来告鲍主事!”
      连暮云放下书,笑着请进屋的几个人坐。闻三变气呼呼站着,看着鲍义坐下。闻福、启明和侯麦都站在三变身旁。
      “鲍主事怎么惹着你了?福叔,您坐吧。”
      闻福笑着摆手。
      “我刚刚在小尖山看到了——”闻三变及时咽回“爸爸”两字——透露这个消息不妥,而且莫校长也嘱咐过,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此行真实目的。
      “看到什么了?大灰狼吗?”连暮云泡着茶水,笑道。
      “是有一条大灰狼,真的。”闻三变泄气地垂下头。
      “鲍主事把大灰狼赶跑了,还是怎么样了?看把你气的。”连校长给闻福递了一杯茶。
      “狼是武子哥赶跑的,我亲眼看到的。”丁启明说。
      “嚯,闻武了不得!”连暮云夸赞道,看向侯麦,少年讷讷一笑,忧心地看了三变一眼。
      闻三变愤恨地看着鲍义,鲍主事略微低着头,面色阴沉。
      “鲍主事,你上山做什么?”连暮云问,又递给他一杯茶。
      “我上山采点蕨菜和野山菌,”鲍义撩了一下腰间的褡裢,“没想到撞到三变,见他没头没脑——”
      “我哪里没头没脑!”闻三变怒火中烧,对鲍义嚷道,“我有头有脑着呢,我明明在找——”又及时住了口。
      “是,你有头有脑,正明明白白往观音洞里陷呢!”鲍义回头瞪一眼三变。
      “三变,你去观音洞做什么?”连暮云问。
      “我哪儿知道那是观音洞?我根本就没看到那个洞。”
      “你都已经走到洞口了,还没看见,眼睛呢?”鲍义抿出一片茶叶,语带轻蔑。
      “那个山洞可去不得,里头就是一座迷宫,过去,好多人进去后就再没出来。”连暮云面带狐疑地看着三变,“那么大个寒气逼人的洞口,你没看见?”
      闻三变一时愣住了:确实没看见,但又确实就站在洞口。真是怪了。
      “我看,闻三变是被狼吓破了胆,一时头发晕,目发眩,所以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也说不定是幻视了。”
      闻三变一听,鲍义不但扭曲事实,还阴阳怪气,简直欺人太甚!他恨得直咬牙,捏着弹弓,恨不得打他一金刚子。
      “我头不晕,看得清清楚楚,没有幻视,更没有吓破胆!”闻三变回击道。闻福摩挲着三变后背,安抚他。
      “看这个。”鲍义哧拉擦燃一根火柴,伸到闻三变眼前晃了晃,另一手在男孩鼻前揉捻了几下。闻三变闻到一股桃香,眼对着飘忽焰火,隐隐又看到之前那个背影。鲍义摁灭火柴,背影消失。“看得清楚,并不代表看到的就是真的。”
      闻三变扭过头去,并不愿理会鲍义演示的幻术。他看到的是真的!鲍主事的居心显而易见,不过是想欺瞒大家,不过,闻三变一时不知如何戳穿他。
      “好了,三变,你到底要告鲍主事什么?他要是敢欺负你,我一定不轻饶他。”连暮云背靠书案,手撑着桌沿。
      “我告他……告他……”闻三变语塞了——告鲍主事的内容不能轻易说出口,也说不清楚。“他按住我的肩膀,把我捏疼了。”只得随便编个借口。
      “那好,我帮你捏回来。”连暮云走到鲍义身后,捏住肩头,用力一按,鲍义张嘴无声,故作痛苦状。
      “满意了吧?”连暮云问。
      怎么可能满意?这明明是做戏哄小孩儿呢,看两位敷衍的表情都知道。闻三变无计可施,只得气闷地掉头走了。回去路上,他在一棵树下挖了一些土壤,带回宿舍。他决定好好学习猎术,因为事实一再证明,在西界不懂猎术,就会被从先生到学生的各种人欺负,被他们随意耍弄,但自己却没有还手之力。
      回去后,他照着侯麦白天教的御沙诀练习,碗里的沙壤起初没有动静,两个时辰后,最上面的一粒土疙瘩总算动了。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闻三变大喜过望,亮着眼凑上去一看,土疙瘩底下拱出来一只黑蚂蚁……

      浑似爸爸的背影在脑中烙着。鲍主事的“幻视说”肯定是胡说八道,闻三变甚至觉得,是鲍主事用手段把自己误导到观音洞前,幸亏被两个明察秋毫的瞭望者及时发现,他才没有得逞。鲍主事打自己的主意,要干什么呢?观音洞里到底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闻三变把疑虑告诉了侯麦。侯麦却说,鲍主事看着不像坏人,那天遇到的狼也不像真的,跑起来虚飘飘的,一眨眼就不见了。
      “像是有人躲在暗处操控,可能真是幻觉。”侯麦说。
      “躲在暗处的人,就是鲍主事!”闻三变一口咬定,“我早看出来了,他对四不象怀恨在心,一直想报复我们。你没看出来么,他看我们的眼神不正常!”
      “他好像是没正眼看过我们,”侯麦若有所思地点头,“总之,山里头是不能轻易去了,小心为妙。”
      “我知道,绝不能随便冒险。”
      第二天,连暮云给四不象上课时,闻三变有意无意地提到隐身药液,说想见识一下。连暮云怕闻三变打药液的主意,搪塞说隐身液在潮湿阴暗的地下室放了二十多年,可能已经失效了。
      “就看一眼。让我们看看,龙甲猎人到底有多厉害。”闻三变央求道。
      “这是你父亲发明的,照理说,应该让你见识一下。”连暮云想了想后,答应了,“下一次课展示。”
      闻三变情绪陡然高涨。
      “不生鲍主事的气了吧?”连暮云问。
      “早没事了,那天就是被狼吓到了。”闻三变装作毫不在意,还干笑了两声,“哪天我去跟他道歉!”
      回去后,闻三变给闻福布置了一项任务,让他在下一次上连校长的课时,中途去给校长送点东西,随便什么都行。闻福对三变向来言听计从,一口应允。
      又过一天,再次来到龙王殿时,闻三变兴奋异常。连暮云拿出了那个装隐身液的瓶子,走到闻三变跟前,滴了一滴到他头上,只见腾起一股淡黄色烟雾,从头到脚将闻三变包裹起来,闪了几闪,那团人形烟雾颜色渐淡,迅速与空气融合。人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药还管用!”丁启明大叫道,“乖乖……”
      “能隐身多久啊?”闻三变看着自己不见的身体,问道。侯麦瞪着身边一块空荡荡的地方,感觉声音就像空气发出的。

      课上到一半,闻福来敲门,给连暮云提了一盒自制山药糕。连暮云站在门口答谢闻福时,闻三变掏出备好的玻璃瓶,偷偷倒了点隐身液。丁启明和侯麦眼巴巴看着三变,捏一把冷汗。
      闻三变偷隐身液,不是出于好奇,或者想研究明白它的配方。他另有想法。
      当晚,等福叔打起鼾声,闻三变爬起来,穿好衣服,换上速行靴,拿着药瓶偷偷下楼,翻出了鱼儿沟。出了城门,他往头上滴一滴药液,隐身在月光下。
      穿过银白的田野,沿着西边一条碎石小路跑上小尖山,穿过最西头那座瞭望塔,一头扎入树林,摸到观音洞口。
      真冷!闻三变浑身一抖,打了个寒颤。月光将洞口照得惨白,石壁上淌着冰冷的夜露。摸进去后走不过十来步,就一片漆黑,没法再前进了。闻三变守株待兔地站在洞壁边,期待与那个背影再次相遇。过了不知多久,只觉寒意沁骨,两腿冻得僵木,还是没有人来。闻三变搓着手跑了回去。
      第二夜,多穿了些,守候时间更久,还是一无所获。第三夜,捡了根树枝,试探着往洞内走远了些。还是冷得起鸡皮疙瘩。站累了,蹲了会儿,又站起来,正要走,听到洞内传来人声。他朝里又挪了几步,停下来倾听。声音嗡嗡的不清晰。这时,洞口传来咚咚的脚步声,一道光柱射了进来。
      脚步声靠近了,一声声空洞的回音压迫着闻三变的耳膜。
      他慢慢蹲下,缩身朝后躲了躲,感觉头碰到了阴寒的石壁。进来那人打着手电筒,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动静,停了下来。一束圆光转向洞壁下的角落,那里正是闻三变的藏身之处。黄光停滞了半分多钟,在洞壁下方的夹缝间来回扫动,除了一堆碎石,别无他物。
      手电光迎面刺来时,闻三变抬手挡住了眼睛。直到脚步声又响了起来,闻三变这才慢慢挪开手,看到一双沾泥的皮靴迈了过去。
      “回来了,”洞内的人迎了上来,瓮声瓮气地说道,“怎么样?”
      “怪了,明明看到那伢仔出了城,突然又不见了。”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闻三变猜测就是刚进来那人。
      “他跑得这么快,”瓮声瓮气的那人说,“难道会神足通?”
      “闻家人会这点腿脚功夫,也不稀奇。不过,他不像是跑没的,我刚跟出城,他就没影了。”
      “不是跑没影的,还能怎么没影?那小子半夜偷偷出来,肯定是在找他爹,看来那天造的幻影起作用了。他真信了。”
      “你俩别闲扯了,得想办法尽快捉住他。”这时又响起一个更深沉的说话声,语气冰冷威严,骇得闻三变一颤。
      毫无疑问,他们说的是自己。这些人原来都是歹徒。要不是这会儿穿着速行靴,又滴了隐身液,就要成瓮中之鳖了——好悬!此地不宜久留。
      闻三变无心再听洞里人的交谈,缓慢呼着气,强令自己镇定下来。他蹲着往前挪了挪,慢慢站直,腿脚却发麻——情况不妙,这样根本跑不动,还有抽筋的危险。他像体育课热身那般慢慢转动脚踝,活动经络。感觉舒服些后,准备逃走,哪想一脚踩在散石上,弄出“嘎吱”一声响。
      闻三变吓得停下,洞里的说话声也戛然而止。空气静止了。
      “他就在这儿!”一个声音说。
      洞内响起急切的脚步声,闻三变也猛窜了出去。
      林中几近漆黑,闻三变双手伸在身前,摸索着往东边跑。黑暗与林木阻挡,跑不快,追击声正在迫近;远远近近时不时有萤火般的幽光闪烁,将林子短暂照亮,还能听到类似扔索套的嗤嗤声。原本安静的林子突然响起各种古怪鸟叫,唧唧呱呱响成一片,还呜呜刮起了大风,吹得枝摇叶飞。
      闻三变惊慌失措,东躲西藏地跑了一阵后,全然失却了方向,但又不敢停下。晕头转向的当口,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不要上当,调整呼吸,呼吸稳定,头脑就稳定。别忘了,你是隐形人。”闻三变停止了奔跑。他使劲眨了眨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和缓地吐出,口鼻的进气与出气均匀下来,头脑里的混乱像浑水中的污泥沉淀下去,念头清晰起来。他蓦然明白,突然而至的鸟声、萤光和怪风,不过是洞中人弄出的鬼把戏,要搅乱他的心神,把他变成一只六神无主的无头苍蝇,再将他擒住。门儿都没有!
      黑暗的森林就是一座迷宫,如何从这里脱困?闻三变冷静地观察起方向,他需要指路的光。可现在是黑夜,哪里来阳光一般的强光?他想到了瞭望塔——此处应该离瞭望塔不远了,只要弄出大的动静,就能把塔上的探照灯吸引过来。闻三变了蹲下去,从地上摸了几颗石子。萤火虫般的亮光还在远近各处闪烁,他清楚,那些幽蓝的光亮是追踪他的,就像是钓鱼的诱饵。他停下来后,鸟叫声没有之前那么频密了,但依旧近在咫尺。一个黑影从身前走过,模仿鸽子“咕咕”叫了两声,不远处传来呼应声,闻三变明白了,那些人是在模仿鸟叫互相联络。
      他摸出弹弓,朝左边打出一粒石子,唰唰唰,那边响起一阵骚动;静等片刻,又朝右打一发,唰唰唰,那边又一阵骚动。就这样,朝各个方向打出五六粒石子,林中各处响动不绝,鸟叫声也此起彼落。
      闻三变包了一颗最大的石子,用力拉满皮筋,奋力朝前上方打出去。“唰——”一声,石子从树顶飞了出去。两名追踪者循声而来,飞身蹿上树顶,枝叶哗啦啦响成一片。
      林中异常动静终于惊动了小尖山最西头的一号瞭望塔。辛还观察一阵,觉出异常,将探照灯移向观音洞方向的树林。一道雪亮强光穿透厚实的林木,将地面照得一清二楚。
      闻三变等到了机会!他记得下山的碎石路就在瞭望塔下方。只要上了那条月光照耀下的银白小路,就畅通无阻了。他四下一看,没有人,算准方向,憋足气,像箭一般顺着探照灯光飞了出去。
      追踪者们听到脚步声,为时已晚,而且,他们这时也打草惊蛇了——两个瞭望者已经步入林中来察看究竟了。
      闻三变顺利跑出了林子,踏上了那条碎石小路。一抬头看到月光下的瞭望塔,顿时有了底气,大喊一声:“观音洞里有蟊贼!”朝着山下飞奔而去。
      顶着月光跑回鱼儿沟,翻进围墙,上楼进屋,脱掉鞋,浑身抖颤着钻进被窝。闻三变蒙住头,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身体还是哆嗦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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