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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铁围山的主宰 ...

  •   嘿哈小人独自游荡,路过一个又一个村镇,从不长久逗留。别人问他叫什么,他就说叫“嘿哈小人”。十四岁那年,疲惫的他爬上一座山,找了个山洞安了家。
      他每天在洞内练功,研习口诀,饿了吃山果野簌,渴了饮山泉,有时还打点野味。绝尘离俗为嘿哈小人打开了一扇全新的门。过去那些能倒背如流却不知所云的口诀,在黑暗的洞中却如受到阳光普照一般,纷纷展露真容。口诀似江河在他体内周流不息,又似翅膀助他腾云驾雾,更似不照而照的光亮,令他豁然开朗心明眼亮。
      嘿哈小人的武艺咒术日益精进,不但完全领悟父亲放进包袱里的两本秘笈,还推陈出新,创制出新的秘咒,包括幻术。
      他常常用幻术把山洞变成一棵大树,或是一片花丛,把野禽山兽引过来,逗它们玩。他本想在山上一直住下去,可是后来静不下去,常常想起家乡,耳边老是响起南瓜湖畔村的哀嚎和鬼风马帮的惨叫。
      南瓜湖畔村还在吗?鬼风家族是存是亡?这两样事搅得他寝食不安。他决定下山探个究竟。
      隐居三年后,嘿哈小人下山了。他来到一座镇子,叫镇上最好的铁匠打了一把上好的刀。背着这把刀往西行。
      回到南风村,全是焦土和废墟。鬼风家熟悉的大院也夷为平地。继续西行,却记不起回家的路。他一路走一路问,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南瓜湖和南瓜湖畔村。越往西村落越稀少。不少村子空了,人都迁到东边去了。有人听说嘿哈小人要往西去,劝他回头,说西边米贼横行,人都在往东走,只有不要命的猎人才去那边。
      嘿哈小人不听劝,继续西行。终于有一天,他在彩霞满天的傍晚,看到了一汪大湖。他砍树扎了个木筏,划到对岸。村子还是原先的样子,只是空无一人。他凭记忆找到自己的家,拿了几本书,还有一条父亲用过的攀崖索,翻山西去……

      “当——当——当——”
      开饭钟声响了。连暮云这才发现已近午时。三个男孩听得正入迷,故事被打断,大为扫兴。
      “先讲到这儿,走,吃饭去!”连暮云放下书说。
      闻三变屁股没动。“我不饿,我想把故事听完!”
      侯麦和丁启明也都点头附和。
      连暮云也正在兴头上,干脆继续讲:

      西边山大沟深,人烟稀少。嘿哈小人走了半个来月,才在一条山沟里碰到一户人家。他打听南瓜湖畔村的事,他们却一无所知,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村子。嘿哈小人说,这个村子就在湖边,现在已经空了。那家人就说,那样的话,只有两种可能:村民要么都往东迁了,要么就被米贼袭击,全死了。米贼袭击人后,会把人都拖走,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嘿哈小人问他们怎么不怕米贼,他们说也怕,不过沟里相对安全,也住惯了,懒得搬。他们还说,最近来了一队猎人,往北面追米贼去了。嘿哈小人问那些猎人叫什么,长什么样?他们说,叫什么不知道,只记得带头的是个大个子,胸前挂着个狐狸木雕。
      嘿哈小人一听,觉得那个人可能是鬼风石。他顺着那户人家指的方向,朝西北面追去。追了数日,在一片红石林里,他遇到了正与米贼交战的猎人。嘿哈小人加入混战,不多时就砍杀了六七只。猎人见嘿哈小人年少艺高,邀他留下。嘿哈小人看到带头的猎人,发现他不是鬼风石,但打扮和面相跟鬼风石却如出一辙。
      那个猎人说,他常年游方,一年前遇到一个人,给了他一辈子都用不完的黄金,让他到西部去猎贼除怪。于是他就找了十来个同道,往这边来了。自己这身装束,还有佩戴的狐狸木雕,只是一时兴起,模仿那个豪气的委托人。
      嘿哈小人问游方猎人,那个人叫什么,为何要给他黄金猎怪?猎人说,不清楚,对方不说,他也没问,他只拿钱办事。嘿哈小人想,那个委托人一定就是鬼风石,至少,是鬼风家族的人。那天他难得开心,因为至少可以确定,鬼风家的人还活在世上。
      嘿哈小人跟游方猎人同行,每杀一次米贼,胆量就长一分。没过多久,他就赢得了所有人的信赖。他在队伍中年纪最小,胆魄最大,手刃米贼数量也最多。猎人们出于尊重,送给他一个绰号——“猎魔星”。
      游方猎人从来不过一条长沟,每次追米贼到此,就会止步。
      嘿哈小人不解,猎人们说,这条长沟叫“回身壑”,是一条生死线,自古过沟者必死。他们指着沟对面昏暗的天际说,看到了吧,那儿藏着魔鬼巢穴——铁围山。
      嘿哈小人觉得沟这边杀不痛快,要过回身壑。他问有谁愿意同行,所有人都摇头。猎人们说,到这边杀贼,已经是置身险地,去那边就是寻死。嘿哈小人说,未必,是死是活,要去了才知道。
      猎人们拦不住,给他匀了两把刀和半个月的干粮。嘿哈小人就背着三口刀,挑着包袱,越过长沟继续西行。
      回身壑西边人烟了无。
      越往西,天色越暗,水源越少,山越秃,空气越稀浊。几乎山山都有米贼。嘿哈小人右臂上缠一条黑带,双手握刀,左右开弓,一山一山往前推进。荡平一座山,就在山顶大石或树上刻一个人形标记。
      起初杀尽一山米贼只要一天,越往后山越大,米贼越多,三天都不够用;起初还能喝到泉水,打到野味,摘到野果,后来就只能喝米贼的血解渴,靠树皮草根果腹;杀得手软,累了,只要一发现米贼踪迹,他立马就能精神抖擞,重新投入厮杀。米贼临死的哀嚎,就是他的兴奋剂。
      根据米贼群的多寡,嘿哈小人会使用不同策略:少于十只就主动出击,正面对决;十至二十只就且走且战,分别消灭;二十只以上就避其锋芒,溜之大吉。
      一路向西杀伐,技艺、胆识与策略臻于完善,以至于后来遇上数十只米贼同时围攻,嘿哈小人也能从容应对。
      十七岁少年成了一头势不可挡的猛兽。
      他一咆哮,山岳震颤,米贼闻风而逃。逼近铁围山时,他已被米贼抓得□□,满身血污。砍断了两把钢刀,最后一把也已卷刃。他提刀而立,一双血眼盯着铁围山:这一片由死寂与荒凉主宰的世界,天地、昼夜、方位的界线消失殆尽;无风、无明,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倒陀螺状的黑色秃山,灰霾笼罩,好似世界尽头……
      嘿哈小人把水囊里的米贼血一饮而尽,擦了擦嘴,一手拎刀,一手攥着一长串用米贼腿骨削成的骨镞,向铁围山进发。
      三年的洞窟生活,令嘿哈小人练就了视暗如明的本领。攀上昏默如渊的黑山,遍地枯沙冷石,浊气塞鼻。他四处搜索魔窟主宰,但遍寻不得。
      嘿哈小人累了,坐上一块少见的白石,合眼休息。他不记得从回身壑过来多久了。这些日子不眠不休,斩怪杀魅,孤身直捣魔窟,真是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这个念头闪过脑海,嘿哈小人只觉有人站在他面前。他睁开眼,并没有人。他想,也许是自己太累产生了幻觉。他笑了笑,心想,米贼已杀尽,自己还疑神疑鬼,真是可笑。众人畏惧的魔鬼巢穴,看来只是一座唬人的空山而已。
      嘿哈小人干脆蜷身躺倒在白石上,酣睡起来。
      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他曾经见过的每一个人,都来到了梦里——爹娘、同乡、儿时玩伴、鬼风家族的人、南宫家的男孩、南风村的村民、游方猎人……爹娘和鬼风甲方、鬼风银珠一直陪在身边,轻声问他:嘿哈小人,累了吗?累了就回家……
      醒来后他发觉一边脸湿了,摸了摸,放进嘴里一尝,咸咸的是泪。他离开南瓜湖畔村后头一次流泪。他不记得梦的开头与结尾,只记住了那句“累了就回家”的话。
      他看了看自己,浑身上下,不见一寸肌肤颜色,尽是污血与泥垢,伤痕累累;两手指甲又硬又长,就像兽爪;胸前的黑狐徽章已成血牌……这时他才感到,确实累了。他决定听从梦的指引,回家。
      他起身举目四望,天地苍茫,四方莫辨,家在何处?他这才意识到,他早就没有家了。他立于天地之间,孑然一身,无亲无靠。那么,到底该去哪里?爹娘和鬼风家人不是要他回家吗?他们说的家,是什么地方?他们不是不在人世了吗?
      嘿哈小人踌躇徘徊,举棋不定。
      他听到一个声音,耳语般对他说:留下来,嘿哈小人,你的家就在这儿,就在此地,你之前经历的劫难苦厄,都是天意,指引你到铁围山来,成为这里的主宰。你是到达铁围山的第一人,注定要成为此地之主。
      嘿哈小人惊骇地搜寻耳语者,但山上除了沙石洞窟,并无一人。那个声音分明说了,他是到铁围山的第一人,那么说话者是谁?难道他并非人类?再看看这块与世隔绝的不毛之地,分明就是受到了上天的诅咒,成为此地之主,除了无处不在的死亡气息,何物可主?何事可宰?荒谬。
      那个声音游丝般继续说:铁围山并非你看到的这样。它是不毛之地,荒芜腐臭,一无所有,没有勾魂摄魄的金银宝藏,没有赏心悦目的草木花卉,没有天高云淡,日月星辰,没有绿水长流,青山不老,用人类的眼光看,它确实一无是处。但所有这些,人类为之如痴如狂的种种,不过徒具表象,最后都要风流云散,铁围山上散发的死亡气息,才是它们的终极归宿。拥有死亡之地的铁围山,就等于拥有了世界,就是万有之神。
      嘿哈小人闻言哈哈大笑,对那个所谓的“万有之神”唾了一口,厉声问:你到底是谁?何必遮遮掩掩。
      那个声音说:我不是谁,我是一股力量。附着在你身上,追随你多年。可以说,我就是你的一部分。你把我带到这里,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自在,就像鱼入了水,游子归了乡,所以在你入睡时,我为你演绎了一个梦,叫你回家。这是我对你的报答。
      嘿哈小人说:如果你觉得这里自在,你就留下,不必再追随我了。
      那声音说:我可以不留下,但必须追随你。
      嘿哈小人不愿再费口舌,朝山下走去。
      那声音没有放弃,仍在劝说:差一步你就能霸临天下,机会千载难逢。如果你眷念人世风光,铁围山也能丽日光天。
      转眼间,山上霾开雾散,天朗气清起来。
      嘿哈小人一脸鄙夷。
      那声音颓然道:是的,对你而言,幻化场景只是雕虫小技。此地没有花哨的景观,也没有禁忌,你可以放任所有情绪念想,不必理会是非对错、恩怨情仇。这是你的世界,什么都由你说了算。你完全自由,没有限制,不用承担错误,可以颠倒乾坤,甚至可以改换过去。
      听到最后一句,他怦然心动了一下:改换过去,那不正是他所需要的吗?他吃够了苦头,如果世上真有万应之神,他只会提一个请求——把失去的一切都还给他。
      那声音感应到了他的想法,趁机进言:你自己就可以成为这样的神——改变所有的错误,改变命运的不公,改天换地,再造人生。
      这个许诺实在太诱人,他无法再断然拒绝,试探地问道:那样的话我该怎么做?留在这里,恐怕一天都撑不下去。
      那声音说:好办,你躺在那块白石上,放松睡一觉,其余的交由我来。只要记住一点——休息的时候,不要抱住任何念头不放。
      嘿哈小人心想,这简单。
      那声音说:最难的就是活着上铁围山,你做到了。剩下的部分就是选择,收个漂亮的尾。
      嘿哈小人想:原来如此——出生入死进所谓的魔窟,只是来挑条尾巴。
      那声音说:自古无人到过铁围山,如何知道这是魔窟?魔窟之说是谣言,是人类出于恐惧编造的讹谈。你荡尽米贼,深入死地而后生,天地之间,唯有你一人有资格评说此地。
      嘿哈小人闻听此话不禁飘飘然,但仍心存疑窦,问道:你附着我身,理应从未涉足铁围山,却为何对此地了如指掌?
      那声音说:你应该觉察出了,我并非实际存在,不是肉身,也非人类五官能感知。我是你体内的灵力,随你而走,听命于你,同时又属于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的沟通方式迥异于你们。我在你体内诞生、沉睡、苏醒、成长,度过了漫长的三十多亿波轮——对你来说就是十七年——我们的寿命按意念的波动计算,称为波轮。灵力充塞天地,无孔不入,它与实物或肉身结合,彼此哺育,同生共长,一灭俱亡。也就是说,灵力不灭,物主长生,肉身不死,灵力长存。自从你越过回身壑,我就渐渐感应到了铁围山一带的灵力,你奋力杀伐之时,我也在与它勤力沟通。等你抵达此地,我也完成了我的使命。铁围山上的灵力,可使我们成就不死之身,获取不死之神。你一生磨难,今日能有此果,实属天道之酬。
      嘿哈小人说:天与弗取,反受其咎。
      那声音说:正是此意。
      嘿哈小人决意一试,重回山上,侧卧于白石,不思不想地沉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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