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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洛家遗孤 ...


  •   秦婉儿最近有些无所事事。霁明堂如今步入正轨,王府与何氏乐馆的生意也一帆风顺,似乎没有什么需要她操心的了。她每日睡到晌午,去陈熠的兵器库里挑两件出来耍耍,晚饭后跟没有出任务的姨娘们聊天打牌,好像回到了往日在长白山上时的惬意日子。

      在山上,她最喜欢拖着师父陪她练武,这些年从剑到刀,从枪到戢,从弓箭到暗器,她通通练了个遍。闲暇时她偶尔和师兄吵吵架,看看藏书阁里不知道谁偷偷放进去的话本子,或者坐在天池边望着深不见底的湖水,等火山喷发。实在无聊还可以去偷听掌门论道。掌门不喜欢秦婉儿,不让她进讲堂,秦婉儿也无所谓——若真让她听,她还不想听呢,但因为是偷听,反而听得津津有味。

      或许是因为长白山太过避世,四季如一日,日子这么过去,她倒也觉得没什么。

      只是,师父死后,一切都变了。因为,师父可以说是因她而死。

      那日,山上来了一个降妖除魔的道士。那道士说他夜观天象,算得长白山蓝氏宗门藏着一绝世煞星,特地来此收服此妖。他这么一闹腾,平日里素来不喜秦婉儿的同门师兄弟便将她的命格抖了出来,道士便扬言要杀了秦婉儿,以正天罡。那日,蓝愿正好喝了几壶酒,醉得连路都走不稳,但听闻有人要杀他的徒弟,嚷嚷着要与那人决斗。那道士自视甚高,不把蓝愿这个醉老头放在眼里,便答应了。

      决斗地点定在了天池边。蓝愿即使醉酒,武功犹在,那捉妖道士打不过,却趁其不备推了蓝愿一把。这一推本没有多大劲,但蓝愿步伐空虚,竟一个没站稳,跌进了天池里。

      天池中总是有水泡咕嘟咕嘟地冒上来,传说中,百年前这里曾经是火山口,火山喷发时,方圆百里生灵涂炭。曾经有人试着用石头牵着绳子探入水底测量天池的深度,他用了最长的绳子和最重的石头,依旧没有成功。于是那人说,天池底,连接的是地狱。

      那捉妖道士一不小心杀了人,一溜烟儿地逃了。掌门大发雷霆,把他弟弟的死归咎在了秦婉儿头上。她本就没什么朋友,这种时候更不会有人替她说话。离开是她唯一的选择。

      ***

      今日天气不错,秦婉儿打算出门转转,顺道去看看陆让。陆让如今在大理寺边上租了个小宅子,大概是事务繁忙,很少回王府,就连陈熠也不怎么能见到他。在霁明堂扩张成善堂一事上,陆让帮了她许多,秦婉儿也想问问他有没有需要帮忙的。而且,他先前答应再酿的酒还没有着落呢!

      秦婉儿一路往北走,到城北主街时,发现街上闹哄哄地围了一堆人,中间好像有两拨人在对骂。秦婉儿在外围听到了“霁明堂”三个字,钻到前头一看,一边是刘阿五为首的霁明堂的弟兄们,另一边看上去像是某官家少爷和他的家丁们。

      一个家丁阴阳怪气地说:“我看你们霁明堂还是趁早换个主子,否则哪天一道天雷劈下来,朝廷拨给你们的善款都白花咯!”

      刘阿五撸起袖子,不甘示弱:“放你娘的狗屁!你丫再说屁话老子就不客气了!”

      “打住打住!” 秦婉儿赶紧上前拽住刘阿五。虽然她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若真打起来出了人命,可就不好收场了。

      “堂主!您怎么在这!” 刘阿五惊道。

      “这怎么回事儿?” 秦婉儿问。

      老七应道:“那人污蔑您是天什么什么星,反正就是天生害人的那种!咱们弟兄看不惯他们小人嘴脸,定要给堂主讨个公道!”

      秦婉儿看着他们义愤填膺的样子,叹了口气,道:“他们也没说错,别骂了,散了吧。”

      “怎么可能?堂主是大善人,没有您我们根本活不到今日!”

      这时,对面的官家少爷扬声道:“行了,王妃殿下,别在那儿装你的好人了!”

      “我何时说过我是好人了?” 秦婉儿不理他的讥讽,反问道,“你又是谁?”

      京城这么多官宦子弟,知道她是晋王妃的人不少,在甄瑶的宣传下知道她是煞星的也有一些,但晋王妃是霁明堂堂主一事鲜有人知,那些官宦子弟和霁明堂的乞丐打不了交道,又是如何知道她秦婉儿就是霁明堂堂主的?难不成还专门在她身上下了功夫?

      “你个灾星,害我靖安侯府家破人亡,还好意思问我是谁?” 原来竟是沈氏幼子。布防图丢失后,刑部念着沈原已死,没有再怪罪靖安侯府的失察之责,但侯府在朝堂上的地位却仍是从此一落千丈。

      秦婉儿挑眉道:“真是好笑,老侯爷遇害关我什么事?”

      “你成婚当日从我家门前路过我就觉得晦气,结果当晚我爹就死了!你家王爷都因为此事受了牵连,你还说与你无关?”

      秦婉儿愣了一瞬,没再理会。那日陆让说让她无需多想,不是她的错,她听进去了。没有必要为一些自己控制不了的事和别人硬泼的脏水而自怨自艾。

      人群外的马车上下来一个人,低声喝道:“淮商,够了。跟我回家。”

      来人是沈淮之。他还穿着朝服,看样子是刚下了朝就被喊了过来。沈淮之向秦婉儿欠身行礼,道:“小弟不懂事,给王妃殿下添麻烦了,实在抱歉。”

      “你不必道歉,今日就当是让他发泄一遭吧。” 秦婉儿不在意地摆摆手,转身准备离开。

      沈淮之上前两步,叫住她,道:“王妃,还请容在下多说一句。今日之事,是有人故意挑唆,旨在挑起靖安侯府与晋王府的矛盾。”

      秦婉儿停住脚步,问:“为何与我说这个?”

      “自然是因沈某不愿让那幕后之人得逞。” 这是沈淮之第一次真正表明立场。先前他虽然与陆让共办了田产一事,但那总归是公事公办。

      “多谢沈大人告知。” 秦婉儿向沈淮之微微颔首后,走出了人群。

      ***

      秦婉儿到了陆让租的小宅门口,门居然没锁。她推了门进去,院子不大,青砖白瓦,与普通的民宅并无二致。负责洒扫的杂役蹲在院子里嗑瓜子,见了秦婉儿,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瓜子壳,道:“姑娘找陆公子?他出去了。”

      “啊,这么不巧?那我等他一会儿吧。” 秦婉儿想着本也无事,就让杂役领她去了书房,在那儿等着。

      屋内收拾得干净整洁,看得出主人是个会过日子的。桌角的案卷堆得整齐,最上面一本封页的一角上用端正的小楷写着一个“洛”字。那本没有标题的册子看上去被主人翻过很多遍,书页均有些磨损。秦婉儿心生好奇,正犹豫着要不要打开看一眼,忽然门外传来谈话声,是陆让和一个声音浑厚的中年男子。秦婉儿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说什么,只听到陆让似乎称那人为“江大人”,他们好像在谈论江大人的女儿。

      “江小姐蕙质兰心,自然是配得上。”

      陆让的声音到了书房门口停了下来,秦婉儿虽然没做什么,却似是做贼心虚,嗖地一下躲到了书架后面。等她藏严实了才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要躲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位置,确实很适合偷听。秦婉儿已经在脑中给二人的对话套上话本子,编排了前因后果,比如,这个江大人看上了陆让,想把女儿嫁给他。想了想,觉得这个不好,又换成了陆让要举荐江大人的女儿做女官。

      陆让和江惠平一前一后进了书房,在案前坐下。

      江惠平抹了把汗,道:“陆公子莫要折煞本官了。若是魏大少真从了小女的愿让她上了位,以那大房史小姐的性子,必定要寻死觅活,得罪史家已是麻烦,若是再惹得魏太傅不快,江家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秦婉儿算是听明白了,原来此事和陆让无关。江小姐是魏家大少爷的二房,如今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哄得大少爷开心,大少爷想把她扶正,但江大人担心自己的女儿德不配位,惹出祸端。

      陆让似是不解地问道:“江大人已是兵部尚书,与史尚书同级,何必如此忌惮?”

      “哎,陆公子有所不知,我与那史良,终究是不同的。” 江惠平似乎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看来,就算史家在侵吞田产一事上犯了错,江家在魏太傅那里,地位仍是比不上史家的。

      “江大人当年为了逃避永宁侯通敌一案的牵连,可是下得一手好棋,不惜背信弃义,连女儿都搭了进去,如今可有后悔?”

      竹窗外吹进来一阵风,窗框被吹得咿呀作响,陆让宽大的袖袍鼓着风,神色镇定自若。秦婉儿忽然明白了什么叫笑里藏刀。江惠平的面色霎时间又红又紫,捂着心口,强行镇定。

      “你不是请我来喝茶的!” 江惠平颤巍巍地站起身,好像忽然记起了什么来,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陆让,道,“你究竟是谁!”

      “江大人以为我是谁?” 陆让依旧镇定地坐着,但秦婉儿觉得他隐在宽袍下的身体在微颤。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江惠平混乱地挠着头,冠发都被他抓乱了。

      “江大人,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只要你肯回头,爹会原谅你的。”

      接下来,秦婉儿听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文昭九年,正是秦婉儿被赶上长白山的那一年,西北边境战乱,永宁侯洛忠全兼任兵部与户部尚书,负责筹备军粮辎重运往前线,大批将士前仆后继地上了战场,却屡战屡败。永宁侯亲命的主将顾鼎本该引咎受罚,却在某次出兵后再也没有回来。有人说他投了敌,有人说他死在了战场,尸体被敌军带走了。大军阵前换将后,又有前线来报,辎重在运输中多次遭遇山匪,损失了大半,大军补给不足,无力御敌,请求朝廷援助。起先,朝廷确实增派了粮草和军械,但每次运输小队都会在路上被山匪拦截,到达军营时已所剩无几。

      端王陈烨及吏部尚书魏然在朝堂上弹劾永宁侯与顾将军狼狈为奸、通敌卖国,伙同山匪、贪墨军需。端王言之凿凿,声称他的人已经剿灭了山匪,山匪头子已招供,立下字据,说正是永宁侯告知了他们运输小队的行程,让他们将辎重劫去。文昭帝下令将洛忠全囚禁,彻查此事。

      三日后,大理寺查出永宁侯府藏有西域贡品,羚羊角、狼皮衣、还有一枚昆仑夜明珠。昆仑山产的夜明珠呈紫色,非西域王族不可有。人证物证俱在,先前还为洛忠全说话的老臣不敢再有动作。一时间人尽唏嘘,洛尚书为人刚正不阿,怎会做出如此腌臜之事。

      永宁侯被判通敌死罪,在狱中留下一句“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后撞南墙自尽,洛家上下满门抄斩,洛皇后在宫中自缢而亡。年幼的侯府世子洛长安被洛皇后从皇宫的暗道送出了城,却一路遭人追杀,几近丧命。

      江惠平那时在洛忠全手下任兵部侍郎,洛家出事后,许多与永宁侯相交的官员纷纷收到牵连,江惠平一咬牙,拜在了比他小十多岁的魏家大少爷门下,还将女儿嫁进了魏家。

      陆让在袖袍下的手攥成了拳,肉被掐出了血,一滴滴地落到地上,他却毫无察觉。他问江惠平:“你说山匪劫走了粮草,可知是哪座山?”

      江惠平看陆让的眼神变了。若说先前是官场的前辈看后辈的眼神,现在却隐约倒了个个儿。他道:“是祁连山,千戈镇附近。”

      这时,书架后发出一丝响动,秦婉儿蹲得太久,不小心动了一下,碰掉了书架上的一支笔。

      江惠平正要扭头去看,陆让伸手在他的后颈上点了两下,江惠平应声倒地。

      陆让冲门外喊了一声“思冬”,进来的竟是先前嗑瓜子的杂役。陆让吩咐道:“看着他,等他醒了扔出去就好。”

      思冬应了声是,便隐在了一边。

      陆让不紧不慢地走到书架前,隔着书架,问还蹲在地上的秦婉儿:“王妃,墙角听得可开心?”

      他这话是笑着说的,但一想到刚才他面对那位江大人的态度,对比之下,秦婉儿莫名觉得有些渗人。她现在明白,为什么王府的人会怕陆让了。这人的可怕之处不在明面上,这是宁静的湖水下暗藏的刀刃。

      “那个…… 我不是故意的……” 秦婉儿想起身,却发现腿已经麻了,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算了,破罐子破摔吧。反正她胆子大,又耐打。

      “没有怪王妃的意思。” 陆让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适才染血的双眸又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了几分柔情。他想伸手拉她起来,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鲜血淋漓,又缩了回去。

      “你手受伤了,有药吗?” 秦婉儿看着他的手,问。

      “小伤,不碍事的。” 那语调里依旧含着笑意,秦婉儿却笑不出来。

      陆让用青衣的袖口盖住伤口,抬头看见秦婉儿还盯着他掩住的手,歪了歪头,道:“难道王妃想替我上药?”

      “咳咳,也不是不行。” 那日在秦相府,秦婉儿在雪地里被掌手,是陆让给她上药包扎的。那时她急着推掉与晋王的婚约,这件事后来她自己都忘了,今日若是他说要她帮忙上药,她必定当仁不让,只是这暧昧的问法让秦婉儿觉得怪怪的,就好像哪里被拨弄了一下。

      秦婉儿陷入思考时,陆让却已经起身,春日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还是往日的那个温润公子。只是,有些事,知道了以后,就不一样了。

      他道:“还是算了,不着急。我今日打算回王府,王妃一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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