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挣魂，苦夏雨雪》阮木沉

32、裂口女——降服

　　男人离开后郁和莲采和永和宁安坐在桌子两边。
　　女人的眼光始终没有投向自己的孩子。冰冷的声音如有实质带着棱锥刺穿整个房间“你想去吗？”“不感兴趣。而且，您也不希望我去吧。”女人闭上眼“我同样也不希望一直这样下去。我偶尔精神状态真的很差。有时候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为了把你培养成今天这样无云真的付出了很多。但我往你身上注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时候，我甚至能感受到快感。怎么会是这样呢？
　　我一开始明明只是想拯救那些无力的孩子。可是在那件事情爆出来之后，我看着那些来找我的孩子，偶尔我会在他们身上，看到一些无云的影子。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在他们的要求之外，我会下意识地将那些契合无云的地方放大。
　　巧言令色，心口不一，我已经彻底变成魔鬼了吧？不，或许我本来就是魔鬼。虎毒尚且不食子，而我连对着你都无有怜悯之心。”
　　“这很奇怪吗母亲？永冬姨姨从来都把你和我保护得很好。她在的时候你只需要去做你喜欢的事情，不需要有任何后顾之忧。想要拯救弱小就去拯救；想要学习就能找到最好的指导老师；想看的歌舞剧她会帮你去安排惊喜。即便是那个我的生身父亲，也做不到这个地步吧。
　　突然间她就倒下了，对你来说，无异于整个世界崩溃。更何况，与此同时，你还知晓了她曾经对你的一切好都是有目的的。你接受不了这一切，是什么很难以理解的事情吗，母亲？”
　　“那你呢，你一点都不为我对你做的事感到难过吗？”“为什么要难过呢？从一开始我就预想到了这个结果。甚至不如说，您能一直在外表现得如此镇静，未有因为这不同于大家的明显的那人的异国血统的痕迹而扭曲到控制不住自己，才出乎我的预料。”
　　——“还要看多久啊？老子都快无聊得发霉了。”蓝色瞳仁里盛满了烦躁和索然无味，燥热的气息从他身上喷涌而出。硝子趴在桌上也双眼无神地附和“真的好冗长，听夜蛾老师讲课都没这么枯燥。”
　　小杰无奈轻笑一声，询问是否可以直接进入正题。少年看着他“请原谅老迈的灵魂遇到新鲜血液就想絮絮叨叨的心思。此方地界实在太久无人踏足。”
　　尔后在极短的时间内，他们便见证了永和宁安看着母亲一步步变得技艺越发娴熟也越来越冷漠的样子。那些向郁和莲采寻求帮助的女人们，她明知她们中许多人走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却不发一言。
　　而福利院的孩子们，因无数的试验，精神和灵魂一点点溃散枯寂。她用扭曲的方式证明自己没有遗忘永冬无云，灭杀自己的同时拉着无数人沉沦下坠。
　　冰冷的药物在永和宁安的血液里游走，他不认为自己是良善之徒。但他想，这样的代价还是太高昂了。无论他的母亲，还是永冬无云，抑或那些一次次手术的精致面庞和病床上腐败的疮痍……这样深重的罪孽，早就已经不是她们所能承担的了。她们的灵魂不会得到安息，她们永远不会被原谅。
　　如果可以，我愿代她们承受一切的责罚。即便不能够，至少不要放过我一个。画完阵法时，他全身的血液已然流尽。在濒死之际，他侧目看着降神，苍白的脸扯出了讽笑。
　　「你看，我们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被拯救。哪怕用这样的代价，召来的都是凶煞的恶鬼，而非裁决正义的贞德。我那远在法兰西的生身父亲啊，流动着你血脉的罪恶，连死，都不配消散于英杰之手。」
　　尔后，降神者使用了这具身体，牵引了周围所有的仇恨。这些怨气，出自这个镇上那些整容失败女孩儿、那些被抛弃到福利院没能活下去的女婴、那些爱而不得的灵魂……
　　这一切的一切撕扯着，拉坠着，最后降神者无法渡化那些怨念，他们扭曲着凝聚成了最初的咒诅。阴冷的迷霾在街道肆虐一年又一年，带走了生气和人家。无论多么高贵的名流，最终也在时光的流逝中淡去。
　　但仇恨不会，苦痛不会。那些从地下渗出的鲜血、年轻破碎的骷髅，他们举起手从地下挣扎而出，伸手刺进人们的心里，让这片土地新的主人恐畏。
　　时代的变迭使得咒诅愈发强大，最终得形——裂口女。在流转的时光中，唯有他和这具枯朽的腐骨没有得到原谅。他们飘荡在灵魂之外，游走在人世之间。他自认已然尽自己最大努力去完成少年的心愿，却不能散去早已破败的缅怀故国的亡魂。
　　在他终于要遗忘掉自己是谁和这一切的故事之前，有人到来。那人在昏沉到已经要消散掉意志成为咒诅养分的残骸面前，用缓沉的声音拉回了一个连自我都险些失去的灵魂。他说“你会遇到一个很特别的人。邀请他加入我们，并为他献上忠诚。”
　　但他拒绝了。因为他浑浑噩噩地想起了并不明晰的记忆。他记起只是个倒霉到降召被错抓的降神者，而非这些人大业的与道者。不过因着未知的禁制无法离开此方。待到某日禁制破除，他就会永远离开这个地方，回到亡灵之域怀想他的故国，他的亲人，他的朋友，他的王。
　　然而时光的齿轮啮合得越来越快，久到他已经忘记为何他最终成为了棋盘中的一子，久到他遗忘自己本初的心愿。他风化着，成为了那些不甘的，不情愿的，遗恨的，等待着夏油杰到来的殉道者。
　　“裂口女是献给你们的见礼。但是由于在流程上有些问题，因而叨扰了三位很长时间。”停顿片刻，浑浊的双眼看向夏油，“为了见到你，为了那个不只能否抵达的愿望，太多的人，筹谋了太久。他们太过想念你，已然到了疯魔的程度。所以你一定会入局。抓住你所渴望的一切，努力地挣扎和成长，不要变为他们手中的线儡。
　　那群一直在等待着你的人，他们妄图挑战的，与宿命和天道有关。快些成长起立吧，快一些，再快一些。否则你会痛苦着绝望地失去你所深爱着的人们。”话音刚落，阁楼就如风中沙石流失。降神者的眼光在那些旧物上停顿瞬刹，也如烟消散于空中。最后一刻，少年仿佛从他脸上看到了解脱的笑容。
　　“他们在未来等你。等你一个人去见他们。”下一刻裂口女就化作浓稠的黑烟扑向夏油，几乎是下意识地，小杰伸出手抽取了裂口女的咒灵玉。在从幻视的心脏里掏出咒灵玉的一刻，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无数的画面。太多人和非人类，他见过的、没见过的。海量的信息冲撞着他的脑海以至大脑中止了思考。怔愣的状态被耳边大声的“夏油”和虚想中撕心裂肺的“小杰”打断。他笑了笑表示歉意。
　　尔后，三个小朋友和黑发女子围坐。硝子睁开眼“这样就结束了？”“应该是结束了。毕竟也没什么后续的事情可以做了。清场不是我们的任务。杰怎么看？”“啊，我吗？我有一些自己的打算呢。不过还很遥远。等我再强大一些再说吧。”“他要钱。”如同老旧录像带般卡顿的声音间或刮出刺挠，让人听来很不舒服。
　　四双眼睛盯着突兀开口的裂口女。“喂？这里是明美云织，现于福岛发现一例能够人言的咒诅，咒灵名裂口女，申请更改裂口女基本信息为初步具备人类意识。当前伏诛情况：一年级班咒灵操使夏油杰已调服。”
　　“不算具备人类意识吧。莫名其妙就说杰要钱。怎么看感觉脑袋都不太好啊。”“夏油有什么思路吗，关于裂口女说的话？”少年摇头，一脸的茫然。“你想开基金会，禁止这类事情再出现。但是你想到你没钱。”明美云织一脸的被六到“不是，夏油君，你这个咒灵的总结能力，不得了哇。”转过头又跟裂口女说“你这样说话容易让夏油君被大家误会的你知道吗？”
　　裂口女立马向着夏油土下座“抱歉，不太理解人类的思维方式，给您带来困扰了。”“需要帮忙吗杰？五条家很有钱。只要你报出数字，剩下的交给他们就行了。”“只是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悟不必如此激昂。”
　　夜里明美云织家的门铃响了两次。夏油找了地方坐后询问“明美小姐为什么没有提及关于裂口女情况特殊的危险性呢？”“嗯？说什么？说啊这个咒诅太危险了，我们得把这个一年级的小孩儿看管起来，免得他乱搞导致裂口女暴走？”
　　说到这里明美自己笑出了声。“我说小杰，高专只是情况特殊不得不招佣童工，但我们不是什么黑恶组织啊。谁会对着十来岁的听话乖巧的小孩儿做那么灭绝人性的事情啊我说。”
　　“我听见你们和夜蛾老师在办公室里说了很久。你们和电话那边吵得很凶。从外面路过都能听见声音。”明美双手搓了一把脸“不是什么大问题，上面非要走些乱七八糟的程序。没什么事。别想东想西的。十几岁的年纪一天天垮着个脸，多不好看。和五条家那个还有硝子去玩去。”说着就把小杰推出门去了。
　　小杰一脸难受地不想离开“明美小姐，我……”“我们的存在呢，就是为了让你们茁壮成长。小杰以后也会成为这样的大人，所以现在就尽情地依靠我们，好吗？”松开推拒的手“我明白了，明美小姐。”
　　月光如练，裂口女撑了伞站在小杰的身旁。“没有下雨，为什么要撑伞呢？”“您的心里在下雨。”“人类不会因为心里难过就撑伞的。”裂口女什么也没说，但也没把伞收起来。夜色里有人叹了一口气。“我似乎对所有爱我的人都是累赘。父母因为这双能看的见的眼睛而饱受凄楚，老师因为我能力的不足而被追责。身边的伙伴们这次基本上就是来帮我的。我一个人的事情，还要把大家牵扯进来跟我一起浪费这么久的时间。”
　　月光那么轻，一层一层缠裹年少的哀鸣，把他吞没，让他失声。但裂口女不懂。她永远不会明白人类是这样脆弱，只是一场心灵上的洇雨，就会让爱意和希望生出蜿蜒的裂痕。为来日的崩溃埋下隐秘的种子。
　　夜蛾大力拍桌子，震醒了熟睡的五条和拿书盖着脸的硝子。“首先，批评一下夏油同学，这次行动，无组织无纪律，我们已经勒令不准带着家入同学去前线那种危险的地方了。还自发行动。简直不把校规放在眼里！
　　然后，家入同学你也是，学校三令五申不允许你离开高专的保护范围，还申请出任务。你们一个个的，无法无天！”三个人迅速滑跪“对不起，夜蛾老师！我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