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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二)雀鸟与家书 ...

  •   两人原路回了观青苑,烈阳已经落下中天,水杏娑娑,更添凉意。

      原本闵知还想请教常绥关于神识与灵力的运用差别,偏绛峰的生意那边有急务,传讯把人叫走了。

      闵知同面露歉意的常绥告别,待他出了院子,立马换上一副轻松惬意的笑脸。

      她自说自话着,在院子里撒欢跑。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一时风起,院边的茶花树簌簌作响,如同沙铃摇晃,与项上的长命锁合奏,兰青袍摆轻盈盈飘着,十分闲适。

      鬓额边碎发扰眼,她抬手拔开,一眼便瞧见了院墙上的一双晶莹眸子。

      一只灰蓝雀鸟,立在墙头,静静地望着她,歪了歪头。

      闵知呼吸一滞,不自觉往墙边迈了一步,又猛地僵住。

      雀儿却先有了动作,斑纹灰中透蓝、蓝中染白的翼翅一展,扑棱棱地,宛如一片烟雾朦胧的山水,携着清灵的雀鸣朝她飞来,盈盈落在她发髻上。

      她依旧盘着双螺,数次尝试绾道髻失败后,她释怀地放弃了自己的美学标准。

      山雀挑了个好位置,正正落在她右侧饱满的螺包上,还猛啄了一口头上唯一亮灿灿的棠花钗饰。

      闵知缩头,抬起左手揉了揉小雀啄过的地方,风已歇,她却忽感头顶发凉。

      小雀被她的手惊扰,又是一飞,稳稳地落在她右肩,歪头啄了两口她的璎珞项圈,底下的长命锁细细地响了两声。

      她下意识偏头去看,侧脸擦过它的头,头羽柔软,温绒绒的,呼吸之间热意攀升,心像被羽毛挠了一下,痒酥酥的。

      小雀被蹭了下,一瞬便又飞走了,她视线直直追随落到石桌上,一团蓬蓬的蒲公英伸出右翼,歪头蹭蹭内里的灰白绒羽,悠悠哉哉梳理毛发。

      闵知见怪不怪,挠挠仿佛还剩着余温的脸颊,轻手轻脚地往桌边坐下,带起一缕风。小雀只歪歪头,往后退了两步,细细叫唤了一声,便没理她了。

      她也歪头瞧它梳洗,果然,它不怕她。嘴角一勾,她玩心大起,伸出食指去逗雀儿。正巧戳到了它柔软的肚皮上,绒毛软如棉花糖,指腹是温热的有所颤动的皮肤。

      不自觉蹭了蹭,颊边染上一抹浅红,她蓦地瞪圆眼睛。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变态……”闵知心虚得后仰摆手,为自己辩解。手晃出一阵风,吹翻了小雀的头毛。

      它瞥了她一眼,重新梳理头羽。

      不知怎的,她直觉自己被小小鄙视了一下。

      不过,这小雀鸟貌似并没有离开的打算,是不是说明她能得寸进尺?

      小雀正用喙梳着深蓝的尾羽,感受到了热源靠近,转头,闵知捧着双手,合手屈掌,从桌边划过来,停在它面前。

      手中一重,闵知盯着掌心走来走去的灰蓝小雀,突如其来的幸福使她晕头转向,不知所以。

      她收起右手,轻轻地给小雀顺毛。小雀也不抗拒,鸟类滴溜溜如葡萄的眼睛就这样盯着她,时不时还舒服地叫唤一声。

      空气中飘来一声清润轻笑,闵知转头,不知何时,弋衡抱剑倚在院门边,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她一转过来,他身形一僵,慌忙敛笑,换上淡颜朝她走来。

      弋衡坐下,盯了盯闵知掌中的小山雀,学着他方才瞧过的那般用手轻戳了戳,闵知和小山雀同时歪头看他。

      师妹和小山雀果真是形神毕肖,他心想。

      “它应该是饿了。”他又戳了戳小雀腹下被毛,温暖又松软,嘴角也微微勾起。

      小雀叽喳叫唤,啄了他一口,飞速退开两步,爪子紧紧扒住她的手腕,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弋衡左手掌心,凭空出现的,鼓囊囊的小袋子。

      弋衡也不气馁,将左手移到闵知面前,小山雀目不转睛,爪子激动地扒来扒去,弄得她掌心痒痒的。闵知在弋衡的目光授意下撑开袋口,里头是各种各样的谷子。

      她粗略扫了一遍,有小米,花生,还有葵瓜子。不愧是师兄,随身携带鸟食,闵知肃然起敬,在心中向弋衡双手竖大拇指。

      袋口打开,食物的香气更浓郁,小山雀按耐不住,唰一下就飞到弋衡手上,头一个劲地往袋子里扎。

      闵知连忙上手把它抓回来,抠掉它嘴里鼓囊的谷子,无奈道:“小祖宗,一口塞这么多,都不怕噎的吗?”

      她把掉在桌上的谷子拢在小雀跟前,小雀低头啄米,她只能恶趣味地戳它泄愤。

      弋衡见它风卷残云的吃相,又往袋里抓了一小把,洒在它跟前,才收起鸟食袋子。

      闵知看着暴风进食的小雀儿笑,脑中忽然冒出一句话来,脱口而出:“好吃到眼睛都没睁开就开始吃了,是旁边有两个人盯着都视若无睹的香呢。”

      弋衡笑得肩膀直抖,道:“师妹的比喻十分传神,丝毫不夸张。”

      闵知脸一红,眼神躲避。该死,这陈年老梗怎么还在她脑子里。

      内心咆哮完,才直直看着弋衡,道:“能逗笑师兄,看来的确是十分贴切了。”

      两人对视几息,忽的都没绷住笑出声来。

      闵知不知道自己为何破功,又觉得自己不知道为何破功却和弋衡一起笑出声来本身就很好笑,紧急避险趴在桌上,肩膀一抖一抖的,完全不敢瞧弋衡。

      笑声闷闷的,伴着弋衡压抑的低笑,反倒添了一抹好笑意味。

      小雀吃饱了,卧在桌上清理自己的尖喙,呆呆地盯着一旁耸动的脑袋,其上的金玉棠花钗一颤一颤的。

      哎哟一声,闵知猛地抱头后仰,按揉头顶,把发钗推回原位,怒瞪桌上的罪魁祸首。

      可惜罪魁祸首被弋衡捉住仍毫无愧意,细细叫唤了两声,挣扎着从他手里逃脱,稍一放松手劲,就径直飞走了。

      闵知:“……”

      罢了,惹到她算是惹到闵行了。不对,闵行比她还硬气点,她在毛绒绒面前根本没有脾气。

      小雀如山水画上石青颜料的拖尾一般划过院墙,没了踪影。弋衡瞧着闵知一边委屈揉头一边幽怨盯着小雀飞走,没忍住偏头低低笑起来。

      “师兄!”闵知有些恼了,耳廓都染上绯色。

      弋衡掩唇道了声抱歉,抬眼看闵知又坐下。手一翻,挪到她面前。

      闵知讶然看着他手上凭空出现的布袋,隐隐有了猜测,但还是发问:“这是?”

      “给师妹的见面礼,迟了日子,还请师妹勿怪。”他笑道,将手又挪近了些。

      闵知忙接过,沉甸甸的,只得攥紧袋口,放到怀里。

      “里面是封着我剑气的十道剑符,开光中期的威力。另有一道金丹后期威能的剑符,遇险时可做急用,都是一次的效力。……匆忙准备,不知道师妹还缺什么,便放了一百上品灵石。”弋衡道,讲到灵石时还犹豫了一会。

      闵知没注意他的表现,她脑子里只剩下灵石二字在回荡。

      五十块上品灵石,是入门时她领到的弟子份例,是一年份的,属峰弟子份例和内室弟子津贴的总数。

      而弋衡直接就往袋里塞了一百块,她手指蜷起不自觉捏了捏布袋,硬硬的很安心。

      更别提还有十一道剑符,她这几日对修士修为有了个模糊的概念,金丹始才可称真人,份量不用所说。

      另外十道剑符封着弋衡的剑气,他既说剑符能在危急时刻保命,想来制作剑符本身就很繁琐困难了。

      手中的布袋霎时重如泰山,这一个两个送礼都这么豪,叫她怎么好意思收下。但她又必须收下,实在是送到她心坎上了,一袋子都是保命必需,她舍不下。

      弋衡话毕便一直在观她反应,有些懵,面前的少女攥着袋子,手指摩挲,面上神情却是变幻莫测,宛如作画后缤纷的洗笔盂。

      愣是等到了闵知脸色稳下来。

      “师兄的礼物太贵重,我一时不知作何反应才愣着。”闵知下了绝心,她果然还是舍不得硬通货,“礼物这般用心,我便厚颜收下。等来日,我也要搜罗些好东西给师兄们,才配得上师兄们的心意。”

      弋衡稍怔,旋即抬手摸了摸闵知的头,道:“嗯,师兄等着。”发髻略松,下午一通折腾下来,碎发都直愣愣地往外戳,在阳光下像是蒙上一层雾。果然和那小雀鸟一般,毛绒绒的,他想。

      她刚想开口,院中铃音乍起,紧接着院门那传来叩门声。

      视线从檐下吊铃转向紧闭的院门,她同弋衡对视一眼,一块站起身去开了门。

      门外是一位身着宗门服的弟子,身前摆着一口木箱。见来人开了门,笑容和煦地转向他们,与弋衡点头致意。

      闵知一愣,面前这人不是当初报名登记的弟子吗。见她如此模样,青年笑容依旧温和。

      “闵师妹,好久不见。”

      “我一切都好,多谢方师兄挂念。”闵知也笑着回他。其实,入宗式时她瞧见他在底下观礼了,他排得很靠前,但完全不影响他眼神空茫地发呆。

      从闵知嘴里听到自己的姓氏,方续砚眼睛一亮,笑得更灿烂了,指了指地上的箱子道:“这是师妹的……家书,确认无误的话,请签收。”说到家书二字还诡异地停顿了一下。

      闵知望着面前偌大的,快到她腰的箱子,斟酌开口:“这……是我的?我的家书?”

      谁家家书用箱子装啊,爹娘和闵行对家书干了什么。可上面的封条,白纸黑字写的是她的名字没错。

      心下叹口气,她弯腰想抬起箱子,一旁沉默许久的弋衡却先她一步把箱子搬起来了。

      “封条上书没错那应该就是没错。师兄我还要去派下一单,就不多聊了。再会。”方续砚摸出纸笔对着一勾,也不拖泥带水,招手转身便御剑飞走了。

      前不久和自己和解完的闵知,面上镇定挥手,心中淌下羡慕的泪水。

      猛地一个激灵,她想起来家书的事,急忙回神,打算和弋衡一块搬回她屋里。弋衡摇头拒绝,自顾自转身走,她只能快步去开了房门。

      箱子刚放下,闵知便蹲着将木箱打开。最上层放着一封信,下面布盖着,不知是什么。

      从弋衡的视角来看,木箱完全可以把闵知装进去,有点好笑。他从木桌边挪了两把椅子过来,递给她一把,便自个坐下歇着。

      裁开信封,是三张单独叠着的信纸。她一一看过,越看,嘴角的笑意就越深。收好信放回书案上,她着手整饬箱底的东西。

      除了阿娘新裁的几件衣裙,一套貉裘,还有三匣子糕点小食。一匣是阿娘和闵行一块做的,阿爹亲自和的面。一匣是阿簪姐姐研究的新花色。另外一匣是酒楼的师傅们一块做的各色点心。

      最底下压着的布包里,是爹娘给她准备的银钱,是当日她带上山的两倍,说是怕她没钱花在山上饿肚子。

      最后是用布包了好几层的兔子布偶,是闵行抱了快五年的陪睡娃娃。有些旧了,但很干净。闵行甚至在信里三申说是洗晒过的,他最后抱着睡了一晚就送过来了,希望它能代替自己陪在她身边。

      “……我抱了它睡了一宿,娃娃就能像为兄一样,在知知睡觉时保护知知了……”

      “……小宝说的娘亲都放心。提前备好了大裘,山上冬日冷,莫要贪玩受凉……”

      “……爹爹和娘亲不懂仙人的生活,找不着人打听,但我儿既写了让我们安心,我们便信。只是我儿面薄,银钱不够,也不开口,索性多塞些了,该吃吃该喝喝,正长身体,可不许委屈自己。不用担心,咱家不缺我儿的钱花……”

      “……若是在山上不开心了,尽管回家来,娘亲做一桌小宝最爱吃的,和闵哥还有阿行等着小宝……”

      闵知将它们一件件收拾出来,视野却一下模糊了。她赶忙低头擦了,一瞥才发现弋衡已不在她屋里,连房门都不知何时关上的。

      空气寂静,泪珠断了线般从眼眶中滚落,砸在手背上,溅湿了新衣裙,她慌忙擦拭。

      一屋之隔外的弋衡,端坐在桌前,摩挲着空杯盏。

      脑中浮现出闵知阅信的模样,眼眸亮晶晶的,嘴角是藏不住的笑意。

      家书,原来是这样的东西,他敛下眸子,喃喃道。

      ……

      快到酉时,弋衡带她去食舍用了晚饭,回观青苑后,常绥已经回来了。

      问及急事处理的结果,哭笑不得。

      说是负责灵食材料配比的修士,试验某一味灵药时不小心把屋子炸了,人当场昏了过去,现场十分狼藉。

      后勤的掌事长老恰好路过,也被炸得一脸浆糊,一看案发现场,更是气冲冲要求赔偿。可主事的正好就是昏倒的那位修士,场面一度混乱,没法只好把常绥喊去收拾烂摊子了。

      一通说下来,闵知想笑又不能笑,和弋衡两个只能憋着。

      常绥一停她便给他递水,两杯下肚,才继续讲下去。他到那的时候,掌事长老还在清点损失,那修士醒了后便钻废墟救食材炊具去了,精神得不得了。

      他就知道没啥问题了,安排众人清理了一番,补了维护费给长老,再把人都放了两天维修假就回来了。

      说完,盯了面前两人一会,率先没绷住,趴着哐哐锤桌子笑。另外两个终于破功,三人笑作一团,惊飞了在院周林木停歇的鸟雀,更显乌龙。

      笑到后头,面红耳涨,更是不知道在笑什么了。

      闵知猛地想起忘了什么,慌忙给两人各分了一些家中寄来的糕点。

      干果糖蒸酥酪不好存放,冰块化了大半,当时就塞储物戒保鲜了。正好常绥没用晚饭,留出师父的份,余下的三人分着吃了。常绥舀了酥酪,啃上糕点,食指大动。玩笑才作罢。

      几人吃了个撑,在峰上散步消食直到月上柳梢,弋衡开口催才作罢,各自回屋洗漱,不多时就都睡下了。

      林中幽静,蝉鸣渐起,折腾到半夜还在看火的东禾越,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

      想到什么,轮指一掐,摇头笑了声,便拢了拢衣袍,打起精神继续盯炉子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二)雀鸟与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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