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喻》蒋辞林

3、初遇3

　　想到这里，应辞不住潸然泪下，温热又晶莹的泪珠自眼角而下，路过脸颊，变得冰凉；末路，转瞬即逝，徒留一路水痕。
　　他猛然惊起，自己是在黎医生的玫荆心理咨询所，而不是在自己卧室内那个窗户与墙形成的狭小却又温暖的角落里；他忽而惊觉自五年前弟弟去世后，他从不曾在外人面前揭开过脸上乐观却有虚假的面具，这还是第一次，第一次在一个素未蒙面过的“陌生人”面前，流露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情感，之前在其他心理咨询师面前都没有过......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这位黎医生的医术实在高明，还是自己难得的共情了，亦或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总之，他是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述的心情，有尴尬，有惋惜，有无奈，还有很多很多不可捉摸的情感在内心滋生，这种情感让人害怕，又让人憧憬，究竟意喻这什么，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黎矜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将桌面上的纸巾，缓缓地推向应辞的手边；并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又像是在追溯与回忆。

　　几分钟后，待应辞调整好情绪，他仿佛做了很久又很重大的决定似得，他艰难似得抿了抿薄唇，缓缓开口：“我有一个一母同胎的弟弟，他叫应决。”
　　应辞低下头，停顿了很久。
　　黎矜已经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但还是保持着沉默，认真而又惋惜的静静聆听着。他清楚的知道让一个人亲手揭开自己的伤疤是多么残忍的事，但这也是解开心结的最好方法。
　　应辞紧握右拳，继续低声道：“他很好，很听话，很乖；只是他......只是他太懂事了。他被霸凌，在高中经受了两年多的霸凌，他......他怕我担心，不告诉我，还去办了住校。要是......要是我多想着他，多关照他，更仔细一点，哪怕是多一点，那么一点点就好了。”
　　应辞的眼泪夺眶而出，眼周是一片猩红。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文静又温文尔雅的柏威大学高材生，他被强烈的自责和极度的不甘所代替，是抑郁着情绪的暗天使，是消逝灵魂所爱着的哥哥。
　　黎矜没有在意应辞思毫不恰当的语言组织，他只是在酝酿着些感觉，或是说是有些心疼：
　　他用本该肆意的年龄，承受了太多太多不公世俗的险恶，却还再努力为着这个世界辩言。可生吞下这么多痛苦，是会疼的!
　　比当初的自己，还疼--疼得肆骨。

　　应辞难得的没有在外人面前冷静地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他现在只想好好地发泄一次，或抽泣，或痛哭，或疯狂，或探望死亡......
　　他只是感到自己的热量在不断流失，可他并没有任何伤口，他想：可能是流泪的副作用吧；他如坠冰窖，感觉冷得刺骨，又因为不停地哭，而喘不上气。他这时候简直就想这样离开算了，起码在在这人世的最后一刻，还放肆了一回；快乐而又绝望，迷惘而又疯狂。
　　怎奈，他未来的春天轻轻抚着他的发顶，温柔着跟他说：“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你什么都没做错，弟弟也是，做错的是他们，他们终究会得到应有的惩罚的。”
　　“别担心，你看这里多美啊！”
　　“弟弟他一定会很幸福的看着那样闪闪发光的你吧！”
　　.......
　　黎矜始终认为，这样一个可爱的小天使，不该沉沦在懊悔与无尽的痛苦中，不该为这世间的邪恶付出莫须有的代价，更不该因这险恶的人性，而低头，而折腰，而屈服。他该同自己一起，拿着最优秀的最完美无缺的剧本，在埃菲尔铁塔的顶端凝望这车水马龙，在云层深处俯视这万千众生和人性本恶，去做这世间的唯一星星与月亮，去将罪恶本源摧毁，去把春与阳光、爱与真情播撒人间。尽管他们也不能摆脱人性本恶的世俗险恶定律，但他们仍会尽己所能，去传递着所包含有的无限真情与实感，去使罪恶入网，去用清风与流云装点人间。
　　想着，黎矜静悄悄地走到他的背后，递上纸巾，轻轻地轻抚他的后背，默默地安抚着他不定又四下起伏着的情绪。
　　霎时，一颗温热的泪珠滚落在黎矜递纸巾的手背上，宛尔又变得冰凉，凉的透骨，像极了这炎凉的世俗，和那恐怖的人性。
　　应辞颤抖着用手接过纸巾，半趴在桌子上，肩膀耸动不止；却没发现身后人也红了眼眶，只是不知道是同情，是同感，还是其他什么隐秘却又野蛮的情感，播种、萌发。
　　阳光斜射进巨大的落地窗，不知不觉中影影绰绰。
　　时间好像停滞，漫长的好似空无一场，只有那心中类似却又截然不同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提醒着他们这是个宁静却又轰然的下午，也是一个迂回却又明朗的开端。只是这开端不是那么的美好、惊艳、动人心弦，它被无孔不入的悲凉与凄寒所弥漫着，仿似预示着一个惆怅的惘然结局--实在算不得美好，但对他们来说却又貌似是最好的结局，最绵长的归宿。
　　待应辞调整好心情时，已是下午五点多，黎矜办公桌上、办公椅上的一切都被应辞摆放、收拾得井然有序，可应辞离开时，还是习惯性的说了句：“对不起。”
　　黎矜坐时，一向都端端正正。此刻，他正在低头不知道写些什么东西，闻言，有些恍然的停下了笔，抬起了头。他好像略有些疑惑，道：“为什么这么说？”
　　应辞站在门口，双手交叠，略有些僵硬的垂下，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像是误入一片繁华森林的懵懂小鹿，长而浓密的黑茶色睫毛无错的上下眨动，眼里泪光似乎还未散去，显得朦朦胧胧，像是覆上了一层水雾，澄澈透明。
　　“我弄乱了黎医生你的办公桌，还搞砸了这次咨询，道歉是应该的。”随着应辞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小，他也渐渐垂下了头，像是一只被刚教训完的布偶猫。
　　“只是因为这些吗？”黎矜柔声道，像是怕惊扰了他，更像是一潭三月桃花水，芬芳而梦幻，宁静而美好。
　　应辞怔愣的停顿了一两秒钟，缓慢抬起头来与黎矜对视了一瞬，又迅速点了点头，似乎在表示肯定：“嗯。”
　　黎矜向他露出了一个阳光般的温暖笑容：“我觉得你不需要道歉。你能向我敞开心扉，不是一件极好的事吗？而且你也帮我整理了办公桌上的物品，比我原来的还要更加整齐、美观。是我要感谢你才对。”
　　应辞的神色微微缓和，不再那么僵硬又小心翼翼。
　　黎矜站起来，搁下笔，从容地走到应辞身边，道：“而且心理咨询没有搞砸不搞砸的，我认为你真的很好，这世上没有多少人能做到和你一样。你和弟弟本就感情深厚，没有一个人能够漠视亲近之人的痛楚。任何人，任何事，任何组织，任何制度与措施，都会且应当为任何一条生命的逝去而感到惋惜；不然，他们本身就不配拥有任何相应的关怀与温暖，只是在这世上醉生梦死、蝇营狗苟，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和存在的价值。”
　　黎矜停顿了一下，伸手揉了揉应辞的发顶，继续道：“所以，不要有任何的自责，这都是一个人的正常情绪。像你这样，生来就该闪闪发光的人，应该时时刻刻的向着光、追逐光、成为光，你的弟弟也应该是这样想的吧。”
　　应辞眼中的悲凉，正在渐渐地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希冀与光明。他在那一刻，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和他共同畅想未来理想生活的弟弟。像是又回到了那个夜晚，他们躺在生硬的床上，上面是已经洗得发白的床单，他们一起注视着透过白色轻纱窗帘的丝丝月迹。应辞直至现在，还可以清清楚楚的记着，他眨着分外明亮的眼睛，挂着灿烂笑容，满怀希冀地对自己说，说他要给自己买一栋大房子，只他们两个人住，还要天天吃只有他们父母才能吃的“山珍海味”，要把这世界上一切最好的、最美的、最令人心驰神往的事物，都送给自己，还要......
　　泪花又一次在一霎那之间充盈了应辞的眼眶，他仿佛又看到了先前种种的人影绰绰，然而一转眼又消失无踪。他正了正神色，目光熠熠，缓缓点了点头：“嗯。”
　　同时，他的内心涌现出了一句话：
　　“我将带着他的眉宇，他的灵魂，他的希望与信仰，他的真切与无奈，去攀山，去渡海，去跨越森林与沙漠，去领略冰川与草原，去感受他所喜爱的暖风和煦，去追寻他所珍视的真情温暖，去完整他，也去成就自己。”
　　登时，只见少年人神色炯炯，眼里有光。

作者有话说

　　去完整他，也去成就自己。
这两天要备考，可能更新速度会很慢，还请多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