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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挣扎 ...

  •   常明十五年,冬。

      余茉儿又见到了那位小公主,在……她悄悄干坏事的时候。

      余茉儿最近在藏书阁找到了一卷巫族调配各种药水的书,而有一页特别叫她在意,那便是短期内更改白族血统的药水配方,那天易勉让她喝下的那个药水。

      喝下这个药水——应该就可以短时间内摆脱掉这一头白发,而生出一头黑发……

      而没有了白发……她可以大大方方穿梭在人来人往,不用带着斗篷畏缩过市,她可以不再终日受这非人般的折磨,只因她终于可以做个普通的、正常人。

      在她小小的眼中,目前这个世界便是这样运转。

      她曾经试过把自己的头发烧掉,切掉,可这些都没有用处,头发依然会源源不断地长出来,长出来也还是一样白得刺眼。她也听说拔掉的头发不会再长,她从前也尝试过,但几天咬牙拔了几时来根还是实在坚持不下去,太痛了。

      现在,眼前的书页,难道就是她新的希望么?

      她眼波微转,留意到在那页配方的最下面还写着一行小小的字,似乎是关于如何从别的宗族改变成白族的血统,但那行字连着的下一页似乎被人撕了去,余茉儿也不甚在意,她并不觉得有谁会渴望一个这样让人深陷泥潭的身份。

      这个药水说难倒也不难,只需要几味寻常的药材便能调制好;但小余茉儿成日被囚禁,又身无分文,怎么会有这些药材呢?

      于是,她想出了一个大胆的办法,那便是去皇宫的药库偷。

      药库离藏书阁并不远,那几味药材也并不难找,她唯一需要注意的大概便是每次只能去拿一点点,避免惹人生疑,然后等药材每月再添置时再悄悄去拿。

      来藏书阁是余茉儿每月最开心的时光,并且皇宫戒备还算森严,所以易勉大抵是不认为她能逃走,并未对她有何监管。

      本来一切还算顺利,何曾想易勉那关糊弄过去了,却能撞见个无所事事的小公主——还是在余茉儿好巧不巧刚从药库抓了一把草药揣在怀里准备溜之大吉时。

      “诶,等等!”

      抱着两本厚厚的书掩住衣襟后的药材,余茉儿正低头看着书角默默思索着还有无遗落之处,所以当余茉儿闻声远远看到走来的人时,想要避开便已是来不及了;那公主风风火火地跑过来挡住她的路,她便只有站定了沉默地看着来人。

      这次是更近距离的观察,她发现这位小公主头上的白发似乎更多了些,睫毛也几乎像结了霜一般覆满了白。

      敛过神,余茉儿平视着前方淡淡启唇:“请让一让。”

      那公主见她不卑不亢,秀致的眉梢扬了扬,神色倒是好奇了起来:“你……不知道我是谁?”

      余茉儿吸一口气偏了偏头,并不是很想与这位酉古的皇族有过多交涉,只拖长语气不耐烦地说道:“知道,你是酉古尊贵的公主。”

      那公主奇了,眨了眨眼,“那,你知道自己是什么么?”

      余茉儿皱了皱眉,觉得又烦又莫名其妙,但不等她开口,那公主见自顾自往下念叨了起来:“我听说,你就是父王为我淘来的新宠物?你叫什么名字?长得倒是怪好看。”

      余茉儿这下终是给了她点反应,拧着眉狠狠剜了她一眼,她并不答话,而是又举起眸子冰冷地看向她:“你说什么?”

      小公主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反倒更加来了兴致,就像在看一只喜欢蹬腿撒泼的小兔子:“是了,我还听说,你应该一直被关在笼子里才对,因为你一直学不会听话。”她绕着余茉儿转悠起来,“别生气,我还蛮喜欢你的。不过嘛……我说这里好像并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吧,你怎地到这里来了呢?”

      言罢,她又挑挑眉探过身子嗅了嗅,“嗯……你身上,似乎还有什么味道?”

      余茉儿这下也是被吓一跳,那些药草还被她裹衣服里,但药香味却是溢漫了出来,她一时间也顾不上生气,只生硬地向一旁迈腿,“我方才突然想寻地方如厕罢了,劳驾让我过去。”

      她越是紧张,那公主偏越是好奇挡在她前面不肯罢休,甚至伸出手抓住她不让她动弹,而余茉儿偏生抱着书做掩饰无法抽开手挣脱,正抿着唇不知所措,远处便传来匆促交错的脚步声,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一股大力便狠狠拍在她手臂使她抽离开公主的钳制,紧接着她被一把推开栽倒在地。

      “我的公主啊,您怎么又乱跑到这里来了!您真让我们好找啊!”

      错愕中,余茉儿看到几个膘肥体壮的女仆一团上去围住公主,神情中满是是焦急;再扭头过来看她时,眼神却又是饱含着嫌恶;神色转变之快无不让人叹服。

      “看看您怎么还和这小妮子纠缠上了,她是我们国主陛下养着给您养身体的一只小婢子罢了,要是教她弄脏了您的手了,我们该如何去和陛下交代啊!”

      ——给她养身体的小婢子……?

      愤怒与疑惑还未上脑,那几个妇女拥着公主快步离开,似乎再在这里多待片刻都会让干净的莲花指染上淤泥一般。而那公主气鼓鼓的挣扎着,不甘的回望着她的方向。

      “是啊,她成日都是被关在垢屋里的,这身上啊指不定得有多脏呢!您非和她玩是何苦呢?这个责我们可担负不起,您以后啊要再乱跑,我们可得直接向陛下告状了!”

      听见此言,公主终于消停下来,任由着她们把她驾着走,余波中还剩那余怒未消的明亮的眸子不舍地探向余茉儿的方向,目光中只尽是对一个得而复失的玩具的遗憾。

      七嘴八舌的声音随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散在静谧的空气里,只留下那盈盈不散刺耳的字符和那回头粘在她身上的视线在她脑海中来来回回打着转。

      而那有恃无恐,又从来不曾刻下任何苦痛的娇贵面庞,也深深镌刻在了她的心底,酸涩苦辣的滋味在往后的日子里时常会随着忆起这张脸时而阵阵袭来。

      垂眸在原地静坐片刻,余茉儿撑着地板站起身来,小小的身影被灰蓝的光影拉地很长,好在空落的走廊无人会察觉再前来叨扰,她拍拍身上落的一层薄薄的灰,一步一步朝着那属于她的狭窄的笼子慢慢走去。

      她虽临堕渊泽,却从不曾颔首折腰,倔强的骄傲仍让她目指高空,此时此刻,却无可抑制地从心底蔓延起了一丝难言的似是嫉恨的滋味,这让她忍不住从指尖到身体每一寸开始颤抖。她本该是瞧不起这五指不沾阳春水,思想不曾破茧,心境也不曾辽阔的公主。

      书页的味道与夹缝里药草的味道久久萦绕在她鼻尖——

      这便是她的希冀么,可,为何呼吸错落间却满是清苦?

      常明十六年,春。

      又过一年。

      如梦似幻,余茉儿感觉自己从未醒来过。就像裹在囊液里未面世的婴孩,浸在沉沉浓液里,无法睁眼,也不能呼吸,感受不到任何气力和自己,却在无知无觉中继续活着,甚至一天天长大,像是奇迹,又像是虚无里凭空唤起的一场梦而已。

      就这样,又活了一年。

      他们当然不会把她折磨致死。

      有些她涉入最深却从不知晓缘何的谜团,就比如那日黄昏廊边惊逢险情时她如在梦境一片混沌中听闻的那句“养身体的小婢子”;如今,也在心底隐隐有了些猜测。

      她其间寥寥几次远远地又看见了那小公主,她与她的距离太过遥远以至于她看不分明,但大概一道剪影还是能分辨的出来。

      公主的头发在一天天变白。

      而她也一天天在凑着那让自己头发变黑的药草。

      三月初八,就是这一天吧,天师易勉正捉着她的手腕,今日他有些许要务耽搁了,一直到夜里才分出时间对她完成抽取仪式,眼下仪式正将将结束,皇宫上下传来异动,声响从模糊到清晰,如潮水般愈发汹涌,声音中掺杂着无法掩饰的颤栗与惶恐,余茉儿虚弱地倒在桌案,双耳一片嗡鸣充血,连来人惊惶叩门嘴上磕磕绊绊对易勉说得话也听不分明。

      恍惚闪动的视线捕捉到易勉拂袖离去,步履与那侍从频率基本大差不差,都沾上了点焦急的味道,丝毫没有回头多留意形同枯壳的余茉儿。

      索性她现在虚弱无度,寸步难移,横竖也做不了什么妖。

      敞开的大门把先前关住的声响都给放了进来,而耳中的沉闷又给外面的嘈杂纷扰蒙上了一层雾。余茉儿用尽全力试图挪动微屈的手指无果,于是她便安静下来,这场面并不令她惊慌,却是似曾相识。

      三年前那轮血月升起,外面的声响似乎也是这样的。那些破碎颠倒的躁动,无论呐喊,还是磕碰,或是跑动,却让她感到心安,就如三年前那般,所以她一动不动地享受着他们的惊惶与四下逃窜。

      但这次又发生什么事了呢?

      基于对此疑问的好奇,她并没有无动于衷太久,待力气与五感稍微恢复一些,她便攒足颈翻下身爬到门边隐藏起自己,听着来来往往的脚步与交谈。

      一路铁甲卫兵恰巧在这时跑过,脚步异常铿锵有力,在整齐划一的砸地声里,余茉儿努力辨认出他们零落错乱的字句——是敌袭,还是夜袭。

      是敌国来的兵力,那带头攻进的也不知是莽撞还是如何,挑着夜袭的当子却是大张旗鼓,引得一片混乱后却又叫人察觉到来袭的根本没几个。

      嚯,还以为能掀起多大的风浪。余茉儿撇撇嘴,兴致缺缺地坐回去。

      眼神一低,撞见床脚下滴滴溜溜旋下一片单薄的干叶,余茉儿这才猛然惊觉,今天却是天时地利人和,药草这些个月已经积攒的差不多,而易勉估摸着一时半会对她的看管松懈也不会回来,她该就此改了自身行装发色便偷溜出去。

      既已意动,事不宜迟,她探出头确认周遭没人后便轻声关上门,接着便连滚带爬挪到床边掀起被褥床垫,掏出压在床板上包在厚厚几沓纸里的各种药草。

      那页配方已被她翻来覆去翻看了朝朝暮暮,上边写的每一个字她都早已铭记于心,眼下便只消照着记忆里的样子跟着照做。

      端来放在角落的一桶水,恰好今日她没怎么饮水,还剩下许多,余茉儿一味一味地按着顺序往水里估着量添置草药,放置,等候,放置,等候,如此循环往复数次,待一切就绪,她没怎么犹豫便端起一瓢药水喝下去。

      入口是极为苦涩,见效却是很快,不过片刻,正心里打鼓坐立难安她便看见垂在肩上的一缕头发如浸了墨一般往下晕染着黑。

      一双水光透亮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睁大,从心底一点一代呢滋长出来澎湃的喜悦几乎要将她吞没,耀眼的白发正从上至下一寸寸变黑,下一刻,却见眼中刺眼的白光一闪——

      “你在干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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