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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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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我如愿以偿拿到了海棠花灯,于是,我也回赠了他一样毛茸茸的东西。
「喂……!」
他错愕地抱在怀里,好一会儿,缩成一团的茸茸的白毛球才小心翼翼舒展开,露出两只呼扇呼扇的耳朵。
这样的动作,与他身上凌厉的气质甚是不符。
裴少缙将它拎起来,一脸不解:「兔子?」
「送你解解闷,不喜欢吗?」
我问。
他打量我几眼,漠然沉下眼眸。
「干么又不说话了?」
裴少缙今日好生奇怪。
只要我同他多靠近一分,他就要亮起尖牙利爪,警惕地反望过来。
「你今天不喜欢我!」
我愤愤脱口而出。
「?」
「我说不上来!但是,以前你见我,总对我笑呢,现在却板着脸,冷冰冰的……」
我将兔子从他怀里夺过来,自个儿抱着,顺它的毛,恨恨道:「亏爹爹劝我说,叫我多与你相处,不要用倔脾气对你。你不喜欢,我送别人去!」
其实我关了这么久禁闭,哪里见过许多宫人?
「哦?飞瑛郡主还有什么心上人……要送谁啊?」
眉毛一扬,我理不直气也壮,报菜名似地报出一串名字来:「小亭子、小凳子、小桌子、小椅子、小瘸子、小哑巴、小瞎子、小聋子、小痞子……怎么样,郡主我谁都能给,就是不给你裴!少!!缙!!!」
05
甘决死了。
当我气呼呼提着花灯回家时,父亲与金煞正坐在中堂上议事。
裴少缙刚从我府上出来,想来是知道我生气,眼底尽是担惊忧虑。
「阿瑛。」
「谁要跟你说话,哼,我要回家!」
我左手提着花灯,右手抱着兔子,气呼呼回了家。
父亲眉头紧锁,金煞面前的茶水冒着腾腾热气。
面对去而复返的裴少缙,二人神色,各不相同。
「阿瑛,你怎么了,怎么不理我?」
「小辈之间打打闹闹,让大人见笑了。」
金煞微微一笑,起身回道:「也罢,甘决的事,咱们两老头下次再议。」
金煞、父亲和甘决,都是先帝授命的顾命大臣。此刻他们的面色却忽明忽暗,看不真切。
我随口问道:「甘决伯伯怎么了?」
「阿瑛……」
裴少缙轻轻道。
「少缙哥哥,我想知道。」
裴少缙叹了口气,解释道:「是昨夜发生的事。甘决死得不明不白,朕和金煞到你爹府上,就是为了商讨此事。」
水漏又落了几下,我恍恍惚惚意识到,原来逛庙会买花灯,已经是昨夜的事了。
「你……一直都在爹爹这边?」
「嗯。事发之后,一直都在。」
「未曾……外出?」
「不曾。」
自那日以后,我心里住了一只鬼。
究竟谁在骗我?
裴少缙,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有两个裴少缙?
甘决伯伯死得蹊跷,为什么偏偏是庙会之夜?
当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梦里我回到了骊山。
漫山遍野的秋海棠,如火如荼,染红了半边天。
我追着一只雪白的小兔,跑到了我从没去过的洞天。
「娘亲!」
「爹爹!」
「少缙……!」
我对面玄色锦袍的男人将小兔抱在怀里,冷眼相看。
「你是谁?」
我急忙问道。
「我的家人呢?」
他的影像变幻几秒,那双昳丽的眼睛,一会儿变作凤眸,一会儿又变作我熟悉的桃花眼。
说出的话也一会儿暖,一会儿冷。
「阿瑛,别再过来,别再靠近朕了。」
「定飞瑛,我说过的,别总招惹我。」
他神色依旧清冷,只是惨淡的勾起嘴角,从此前行,再不回头。
「喂!」
我抬步要追,不知何时,藤萝已勾住我的脚踝,深深扎入我的血肉。
翠绿氲作腥红,秋海棠不停地落,落在脸上,勾成一笔长长的血痕。
女兵们曾告诉我,海棠那么红呀,还有一种说法。
说是望京坨有一座深山,有一猎户与女儿相依为命。
有一天打猎,父女两遇见了一条大虫。女儿为了救自己的父亲,拼了命从虎口将父亲夺回来。
赶来救人的乡亲们将她带下深山,可是她的血沿着这条三十多里的沟谷,一路流淌。
后来,在她洒满鲜血的地方开出了火红的山花。
这种山花就叫「海棠」。
06
「在想什么?」
裴少缙握住我的手,轻轻捏了捏。
我的思绪从台上翩翩舞姿中收拢,皱眉道:「少缙哥哥,甘决伯伯的事处理得怎样了?」
裴少缙揽过我的肩,定定看着我道:「甘决甘决的,朕都要嫉妒了。」
见我依旧拧着眉,他只得劝道:「我让老师和金煞一同料理。他们办事,你还不放心?」
裴少缙的老师,就是我的父亲。而我担忧甘决,也是因为甘决伯伯和我父亲多年的交情。
「你……不怀疑我爹爹?」
我问道。
「呵,怀疑自己老师做什么?」
裴少缙笑着,刮了刮我的鼻子,打趣道:「原来小妖女也有软肋。」
我抓住他的“爪子”,气呼呼道:「你知道就好。小妖女在意的,从来都动不得。」
我看厌了台上的舞蹈,一溜烟从裴少缙身边溜了出去。
他愣了一瞬,目光追随着蹦蹦跳跳的倩影,不知我又要耍什么花招。
结果我只是转身朝他做了个鬼脸,便从宴会上彻底溜下去。
「太子殿下,飞瑛郡主她……」
裴少缙无奈一笑,屏退吹耳旁风的宦臣,兀自倒了一杯清酒。
一杯饮尽。
……
心下无聊,我便四处乱窜,进了一片围猎场。
一匹枣红色的汗血宝马正在围猎场上撒欢。
小亭子说,先帝共育有十一个孩子。其中七男四女,他对每一个孩子都委以重任。对于四子裴行忌,便是期望他习兵法之奇才,铸惊世之将业。
这整座围猎场,都是为他建造的。
可惜几年前他落得双腿瘫痪,围猎场也逐渐荒废。
但无论是先帝还是裴少缙,都为他养了一匹又一匹骏马,期待当年轻狂的少年英才,能重现穿杨贯虱的飒爽风采。
晋王是裴行忌的封号。他和裴少缙,是裴家最后的两根独苗,长得也十分相像。
不过少缙哥哥喜欢穿白衣,裴行忌更喜深色。二人常常是一黑一白的打扮。
最初一段时间,我总要靠衣装分辨二人,现在却明了得很。
少缙哥哥更温柔,长了一双桃花眼,像小狐狸,漂亮得很。
裴行忌接触得少。他深居简出,极少与人交往。
爹爹与少缙哥哥商讨国事,总说晋王此人深不可测,难以猜透,但做事滴水不漏,若是善用,实为良将。
我偷听到此,不由得得意洋洋蹦出来,缠了卷发丝,仰头道:「才不才我不知道,但是将,他一个小瘸子怎么算得?」
少缙哥哥弯眉轻笑,爹爹却暴跳如雷,拽住我扬言看打。
不过竹条总落不到我身上。
我玩心大起,吁的一声想招来马儿。
它显然听到了我的声音,直线转弯,不停蹄地朝我横冲直撞而来。
「哈哈,好烈的马儿——」
我笑了笑,侧身一躲。
它回身又要撞我,我忽的揪住它的鬃毛,借力攀至背上。
「驾——」
夹紧马腹,它以更快的速度飞窜出去。
在盈盈绿地上,就像一团灼热透红的火炭。
周围的树木在我眼前极速倒退,我伏低身子,风沙擦着我的脸颊刮过。
狂奔不起用,它开始剧烈摆动身体,欲将我拽下马。
我偏不怕。
骊山也有不少马儿,有的温顺有的暴躁,女兵们从小教我骑马,就没有我驯服不了的野马。
最久的一次,我与那马僵持了足足半小时。
「再烈的马,碰到我小妖女,也该收敛你不可一世的野性!」
它聪明得紧,知晓我有马缰会勒的它难受,换个法子把我往树、岩石上引。
对别的马来说,这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法子,它却不同,往往瞄准了我与障碍的距离,再用惯性把我往那处甩,让我撞上去。
我手疾眼快,在它要撞时或跃足躲开或站于马背。
来来回回十几次,我已累得气喘吁吁。手磨破了,腿也酸了。
见我面露疲色,马儿的劲力不减反增。
不知何处传来一阵短促的口哨声,它发足飞行,带着我横过一丛矮树林。
原来林后别有洞天,愈发空旷!
心旷神怡间,马儿的步伐渐渐缓下来,荡悠尾巴慢慢向前。
我心下大喜,正要摸摸它的鬃毛,不料对上一双锐利的眉眼。
「下来。」
裴行忌望着我,冷声道。
「凭什么?本姑娘在驯马——哎呦!」
这马脾气也忒差,趁我不备摔了我一跤。
「真不亲近人。」
马儿听了我这番话,立起前足嘶鸣一声,慢慢悠悠走到裴行忌身边,低下头亲昵地蹭着他的右手。
「它为什么乖乖听你的啊?」
我抬手想摸一摸它,却被它避开。
宝物认主,轻易不可再变。我只得心底暗叹可惜,嘴上依旧不饶人。
「哼,你不跟我玩儿,自有别的马儿跟我玩!」
我远眺去,草原上还有几匹马儿在悠闲的吃草,正要追去,蓦地被一股气力拽回,坐于马背之上。
「!!」
天旋地转间,只觉一个挺拔的身影压在我身后,扯住了我身前的缰绳。
马儿如人足前立,如箭冲了出去。
风沙迷得我睁不开眼,裴行忌的声音却在耳畔十分清晰。
「你不是要驯服它?记得接稳了。」
他不由分说将马绳往我指尖塞。
我咬牙切齿:「你这个疯子……」
裴行忌却浑然不觉危险,将手松开,淡淡道:「风太大,你说什么?」
「疯子、傻瓜、白痴、笨蛋……你!你不是好人!!」
我堪堪避过一道压下来的树枝,勒紧缰绳准备调头。
裴行忌并不躲,只是擦了擦脸颊上的血渍,看着面前湍急的水流,轻声道:「跨过去。」
「你疯了!」
我吼道。
「你知道它有多深吗?」
但他一句话就宣告了我想法的失败:「以它现在的速度,停不下来。」
「你!——」
我咬了咬牙,现在不是与他斗嘴的时候,我默默念道:「马儿啊马儿,你可一定要加油啊——」
它前蹄迈出,后蹄紧跟着弹跳出去,在空中宛如一道赤色练桥。
巨大的悬空感让我惊叫出声,落地的震颤亦从腿部爬至全身骨骼。
惊魂未定,裴行忌扯住缰绳,马儿就势停下。
回马望去,激流已在身后。
「你……你的腿没坏,对吧?」
「既然如此,你快下马!」
我扯了扯缰绳,让马儿彻底停住。
「怎么,用完就丢?」
裴行忌拢了拢衣袖,神色倦怠,缓缓道:「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你知道我在试探你?」
「谷岚亭应该告诉过你,这里是本王的围猎场,除开本王,没有人会来。」
「不错!咱们还有笔账要算呢!那日庙会,你为什么要假装少缙哥哥?」
「我假装?」裴行忌挑了挑眉,戏谑道:「是你自己凑过来的。」
「不要转移话题!甘决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
我低声问道。
「你觉得呢?」
「甘决一死,谁是最大的受益者……你是当真不知还是不愿猜到?」
07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对裴行忌避之不及。
有时候从长廊走过,听到一点儿他车辙碾过的声音,我都心下一惊,赶忙往相反的方向跑开。
我说不清为什么,仿佛只要避开裴行忌,我就能骗过自己很多事情。
比如我在庙会上亲的人是他。
再比如,甘决真正的死因。
这日,我与少缙哥哥一同回府见爹爹,走过宫中画廊,裴行忌的车辙声又一次响起。
我下意识就想逃,裴少缙一把攥住我的手腕,不解道:「阿瑛,你怎么了?」
不用想,我定是一副眸色慌张的模样:「我、我想起我还有什么东西……忘了拿,我得回宫中……」
「皇兄别来无恙啊。」
低沉的男声,在我身后逐渐分明。
「郡主也是。」
我顿时感觉一道探究的目光在身上扫射,随后漫不经心地拢回。
「四弟,抱歉。阿瑛似乎有些不舒服,我们便先行一步了。」
裴少缙说着,搂紧我的腰身,想带我离开。
裴行忌的手点了点车身,发出嗒嗒嗒的声音,抬眉挡在我们必经之路上,道:「是吗。」
「郡主。」
他的声音又低了几分。
我连忙摆手,摆出笑脸道:「小、咳!多谢晋王殿下关心,少缙哥哥,我没事的。」
裴少缙的目光落到裴行忌的右手腕上。那是一段不深不浅的咬痕,一直没有见好。
「四弟,你的手……怎么回事?」
我也闻声望去。
那段咬痕,和当年我咬过痕迹很像。
怎么可能,牙齿轻轻一碰,怎么可能留疤这么久?
「兔子咬的。」
「一只……不·听·话·的兔子。」
裴行忌戏谑道。
裴少缙皱起眉,责备道:「四弟,你实在太不小心了,会咬人的兔子,怎么能乱碰呢。」
裴行忌勾起嘴角,不紧不慢道:「皇兄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兔子长了腿,总会自己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