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茵的夏天》aStrayCat

2、尴尬

　　克罗帝亚将脑袋缩回了帐篷，他很笃定自己绝对没有被发现，他的动作轻微得像没有发生。

　　他直起腰身，这才得以看清他的名字模样：深黑的头发，蓬松着，较为整齐地梳成简单的少年发，难免显得有些小杂乱，可又像是打理头发的人对那些将头发梳得平油发亮的人都不屑，这样的充满生气，性情不羁才应是人最本质的东西。男孩的皮肤是少有的棕色，这让他的身份也显得神秘。但此时观察者的注意不会在此久留，而是将所有的注意都集中在他的双眼上，五黑发亮的瞳孔与眼白带来的强烈的冲击感让这双眼睛充满了活力，象征了希望，如同光明之神阿波罗的瞳孔。

　　“你倒是闲得看一出与你毫无相干的戏啊。”寻声而去，帐篷里的桌旁坐立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岁月赐予她的银发显然受与男孩的黑发一样受到了那个桀骜的理发者的恩宠，皮肤的褶皱让她与一般的老妇女一样慈祥可亲，但但如果问起她与男孩有无血缘关系，回答者的迟疑是显而易见的。常人的逻辑下，两人既能同住于帐篷下，年龄又相距这么大，不疑有他是一对长辈与后辈。可老妇人玛瑙蓝的宝石眼和白亮的皮肤与男孩没有半分相像。克罗帝亚对于妇人的揶揄像是习以为常。他慢慢悠悠地落座在桌后正对门帘的主座，不如妇女跪坐得端庄，他盘腿而坐，却并不显得有多粗俗。他看了眼桌上乱七八糟的针织毛线，眼神里带着些轻蔑地看着妇女。

　　这似乎戳到了这位高傲的年华逝去的老人的痛点，捡起其中一件在杂乱之外的孤零零的半残次作品：看样子……大抵可以猜测为是一件毛衣吧。她翻看了一下，对克罗帝亚不屑的神情逐渐流露出来，听似十分平静地说：“常听得是五十步笑百步，你倒是百步笑起五十步来了。”男孩没有说话，但眼神里满是料到你会这么说的嘲讽。妇人缓慢地平放下那奇怪的毛衣的残次品，道：“也不奢求你帮忙了，那各做各的便是。”两个人都很清楚，今年冬天的开销规划可并不包括去买一件过冬的毛衣，但克罗帝亚的身高蹿得太快了，十七八岁的男孩长身体似乎格外得快。

　　听此言，克罗帝亚其实没有过多的担心，塞德拉·卡丝琳娜姑婆的狠心话，因为这些对他从来没有兑现过，两年多朝夕相处让他对她的嘴硬心软了然于胸，可他从不把这些想法表露出来，总是装作无所谓，不领她的情的样子，但最后不略显傲娇的妥协。这样的事很多，他觉得以塞德拉的细致，无疑将他的把戏看穿，但这样的游戏持续了一次又一次。两人或许都在心中默许了。

　　于是，克罗帝亚漠然地回了声“哦”。

　　俩人互相看着，气焰都很嚣张。

　　莱茵打开了帐篷，如开篇的描述一样，似乎格外的温馨，观察的几秒，她的视线也落到了座位上的两人身上。毫无疑问在长相上无共同点的二人一定是血缘上的亲人，问为什么这么肯定，莱茵也不知道，大概就是直觉吧。

　　发现到来者的塞德拉迅速地收起刚才的气焰，轻咳了两声。虽然就在昨日，这样的行为被克罗帝亚嘲讽是贵族的奇特行径，对此，塞德拉也承认，她不甚喜欢，为了打破这些繁文缛节，她甚至答应了克罗帝亚让她扮演疯婆子的提议。但自小接受的教育，与几十年修成的教养让她难免一时丢弃不掉与身俱来的贵气。而现在她绝对是担心这突如其来的女孩的不安，她微微看了一会，便看肯定这是个讨喜的姑娘：

　　并不是看一眼便会觉得的惊艳。鹿一样毫无威慑的茶色杏眼，但这只是轮廓所带来的假象，藏入其中的不乏猎食者的果断。鼻不算翘，却足以彰显她的个性。嘴唇并不丰润，却让人联想起还在成长的花苞。白净的脸颊并不那么的光洁凝脂，眼下和鼻梁上略带着像散落碎星一样的雀斑，浅浅的。是很耐看的朴实长相，她逃离不了出身的小家庭的拘束，但这并不是足以局限住她的枷锁。同时，塞德拉可以肯定，在人群里的女孩如果不收敛着自己独特的气质，她定是照样的出挑。

　　坐在主座的克罗帝亚始终没有摆出主人或者商人的样子。这让莱茵确信，是他摆出的牌子，是他实施的令她不能理解的营销手段，而刚刚的偷听也一定是他。

　　老妇人的观察让莱茵有些紧张，她的气场是格里街和贝利亚的人们所没有的，即使是两地的驻守家庭也不具备的贵气。男孩的身上也有着这忽略不掉的相近的气质，但他是不纯正的，充斥着矛盾——桀骜既有贵族的自傲，也是见识广者的看透，但也包括社会底层人们对生活苦难和上层人群的一种不屑。

　　莱茵从来没有和这类人打过交道，莱茵不断地提醒自己，没有过往经验对照，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询问。出身高贵是一定的，毋庸的也令人不可思议的事实是他们放得下身价，妇人竟能够装作一个疯婆子，这是多大的屈尊。帐篷这种居无定所的流浪生活也暗暗透露了很多，没落的家庭，叛逆的继承人……这些想法在莱茵的脑海里一闪而过，真是离奇的想象。打断这些的是一个意识告诉她，她应该开口，装作一个没那么多想法的少女是此时最安全的选择。

　　她先微微鞠躬，在店里的经验帮助她不少，沉着下来，她知道不能将身段放得过低，获得尊重的最简单的方法是让自己也对自己充满尊重，伯里克利老师的教导还是十分有用的。保持好自己的情绪和想法后，出声打破了沉静：“打扰了，请问该怎么找到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