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釜》山诡

123、风落木1

　　“侯爷爱喝什么茶？不如来些今年新上的岕茶，小罐的还未拆封，我也好跟着尝尝鲜。”

　　陆雪逢亲自取了茶来，拿黑檀木茶夹取出些茶叶，搁入粉青釉壶中。顾长俞望着他泡茶的动作，出声：“公公是何时晋升，我远在川陵，檀京的事是一点不知。”

　　“侯爷唤我名儿便好。”陆雪逢往旁边一坐，琉璃色的双瞳中含着清浅的笑意，“不过是上个月的事，那个时候侯爷将田中夫打退的消息刚传到檀京来，功是侯爷的，喜是我们的，于我更是双喜临门。不过侯爷舟车劳顿，怎还来寻我？”

　　顾长俞就道：“我刚从宫里出来，途经顺王府，突然就想到当时在那府里出的事来。府里那具挖出的棺材，听说是已经下葬了。”

　　陆雪逢持盏的手果然一顿，他的目光在别处流连一番，这才将双瞳轻轻转回，直视着顾长俞。

　　“侯爷来，是想问陆某有关此事的问题？此事不是已经结了么？”

　　“既然结了，公公又何必费尽周折，将那棺材从乱葬岗挖出来？”

　　顾长俞回望着他，似是要探清他眼中的情绪，“先帝走前一个月，有一位名叫陆冕的人，被人发现死在赌坊，死前被剁下右手。”

　　陆雪逢面上还存着笑意，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侯爷？”

　　“檀京府衙迫于压力，草草结案，可现在安家已倒，趁着安家尚有人未亡，当查明此事。”顾长俞道，“只不过查的话，不能摆在明面，而背地里有没有门路，公公可是在为此事发愁？”

　　陆雪逢抚着发烫的茶盏口沿，终是出声：“本以为侯爷是威胁，现在看来，侯爷是要助我。”

　　顾长俞知道，他是极聪明的人，许多话也不用再说下去，只道：“此事周镇察助不了你，故而你不曾开口。”

　　陆雪逢没有否认，却是望着他问：“那侯爷想要什么？”

　　他心中已然清楚，顾长俞也不再瞒着，“顺王在何处？”

　　陆雪逢低眉浅笑，放下茶盏，却迟迟不肯回答他的问题。顾长俞倒也颇能按耐住心性，就这么等着他开口。

　　末了，他终于无奈道：“看来这恶人还是得我来做。”

　　顾长俞握紧了罗汉床屏的木楞，只听他继续道：“侯爷寻个机会，到太医院去看看。有一位姓年的御医与我相熟，你去找他便好。不过侯爷要去太医院，切记寻个好由头。顺王的事不外传，侯爷可别说漏嘴。”

　　他只报了个地名，多的不肯再说，顾长俞听到这三个字，只觉得诧异。陆雪逢又道：“不过侯爷最好别去，去了也无益，反倒生事。”

　　顾长俞从御马监出来，站在大街上静默了许久，手中还拿着陆雪逢给他的那块名刺，上面书着一个御医的名字：年朱元。

　　年朱元很晚才从太医院出来，乍一见顾长俞，惊得差点将手里药箱扔了，眯着眼看了好半天，才道：“顾、顾侯爷？你从川陵回来了？”

　　顾长俞微笑道：“年御医今日可得空，我请您到如熹酒楼用饭。”

　　年朱元脑中稍有卡顿，反应一会儿，才道：“好、好啊，侯爷从前…知道年某吗？”

　　“是从陆公公那听得。”顾长俞早已备好马车，他手一伸，道：“您请。”

　　这么一说，年朱元立马明白了，忙是笑笑，上了马车。马车驶向长宁街，在如熹酒楼前停下，有人立马出来接应，领二人到雅间去。

　　年朱元早已知道顾长俞是何意，寻思着陆雪逢真是扔给他个麻烦事，又与顾长俞聊了两句，才知陆雪逢根本没把这事给顾长俞说清楚，就等着他来说。

　　他一面在心中暗骂，一面道：“那个…就是，殿下他忧国忧民，自请到太医院…嗯…试药。”

　　“试药？”顾长俞凝眉。

　　“试药就是…试试药有没有用，能不能治病，没什么坏处。呃坏处也有，就是你肯定得先得了这个病，才能试药嘛……”

　　顾长俞喉间发紧，放在桌下的双手难抑地轻颤，却还是拿筷子夹菜吃，问：“最近也没有时疫，若是疑难杂症，试药不也该先找已患此病的人吗？”

　　年朱元道：“嗨！这不是最近闹鬼头青嘛……”

　　一声脆响，顾长俞手中的银筷掉在桌面上。

　　年朱元抬头看他，顾长俞勉强捡起筷子，继续问：“染上鬼头青的人那么多，何至于找普通人来试药？”

　　“试药这种事嘛，肯定不能随便抓人来，首先便是自愿。而且大聿也未将鬼头青明令禁止，人家也没罪，怎能随便抓人来？”

　　“那…顺王如何了？”

　　“放心还活着……呃，就是瘾犯了难忍一些，其它时候好好的。”年朱元瞧了瞧他面上神色，道，“顺王是自愿的，就在你走前那晚，他好像去找陛下了……侯爷，说句掏底的话，年某只能帮你到这儿。这事不外传，还请侯爷千万不要让旁人知道，是我说的啊……”

　　话音未落，却听有人一把将门推开，年朱元一惊，只见是赵隶闯入。赵隶看着年朱元，欲言又止，反倒是顾长俞先出声：“顾某明白，多谢年御医。”

　　年朱元倒也放心他，不敢多留，忙称有事逃一样跳上马车走了。一关上门，顾长俞抓起一茶盏狠狠掷在地上，两手撑着桌子痛苦埋头，赵隶就上前拉了他，“先回府再说。”

　　赵隶将他带回侯府，顾长俞苦笑一声，“难怪你们都瞒着我，原来竟是这般。”

　　“我今日到如熹酒楼去，就是请了一御医吃饭，我本想看看能不能先将顺王接出来，让你见上一面，好稳住你。怎料路过你们雅间，隐隐听到一声音像你，就偷偷贴墙听了几句。”

　　门又被推开，何玹清和薛廉一齐进来，他们围在顾长俞身边，何玹清出声道：“我也是因着许久不见祝尘，才起了疑心。知道这事，走了不少门路，愣是没用。而且，也来不及了。”

　　顾长俞坐在榻沿，双手抱头，垂着头看不清他面孔。许久，他才坐直身子，看着众人，“我得将他带出来。”

　　“侯爷莫急，殿下暂且无碍，切莫冲动行事。”薛廉劝道，想了想，终是直言，“若真是如此容易，我们几人早便动手了。”

　　顾长俞思索了许久，什么也没再说，直到最后，才出声：“人我来救。”

　　几人也不拦他，默默出了堂屋，留他一人在屋内。往府外走的时候，何玹清这才将赵隶拉到身边来。

　　“何老？”

　　何玹清顿了顿，终是问道：“这个…顾侯爷这反应，瞧着有点大，他对祝尘，到底是……”

　　赵隶的话卡在喉间，张着口不知该说什么，便见何玹清摆摆手，笑道：“我懂，我懂。”

　　赵隶也忍不住一笑，正当分别时，却跑到何玹清马车边，“现在尚不算晚，何老可要早睡？若不歇息，不如我们寻个茶馆……”

　　檀京的天是干热的，只要不下雨，太阳烤得地上一丝水汽也蒸腾不起。檀京人怕这毒辣的日光，就算午后最热的时候，也要裹上纱衣出门，还有更怕晒的要打上伞，一手撑伞，一手拿着蒲扇飞快摇动。

　　这两日顾长俞回京的消息渐渐传开，不少人在府中设宴，借机邀顾长俞前去。顾长俞基本上都不拒绝，每每宴后，总要被留到最后才走。川陵没了顾喆昌，顾长俞便是后继之人，谁都明白这个理。

　　顾长俞每与这些人说起话来，颇有些忽冷忽热，倒叫那些人拿捏不住他的心思。可一旦应下的事，他却是办得极为靠谱，便越发多的人愿意来寻他，正当旺时，他忽又闭门谢客，冷了他们一段时日。

　　众人一阵摸不着头脑。不过眼见到了吏部考察之时，又难免有人上门，妄图搭上顾青闻这条线。

　　顾长俞接不接这事，从不看银子多少，便更让人不知所措。

　　这日傍晚，赵熙政难得去了一趟恭肃殿，翻了几个奏本，却又大动肝火，将那奏本一扔，唤人道：“去！去礼部将蔡郁叫来！”

　　蔡郁是礼部右侍郎，今年有五十多岁，是先帝时的老臣。他甫一入殿，就被赵熙政劈头盖脸一顿骂：“朕之所以病，就是被你们这些人气病的！蔡郁，当初选秀之事是你操办，你现在又来怨朕沉迷后宫伤身，你要朕如何？朕选秀不对，不选秀也不对，要不这皇帝你来当？”

　　蔡郁跪下，“陛下息怒。”

　　“你们这些人，自己什么都不想干，不说少让朕费心，一个个的一有事就上疏，都巴不得朕一日无歇替你们料理烂摊子。朕病了，又来埋怨朕，好，都是朕的过！你们这些人就一点过都没有！”

　　蔡郁等他说完，才淡然出声：“陛下息怒，臣是看陛下最近身子不好，想着陛下既将批红之事给了司礼监，便该多加休息才是……”

　　“你！”

　　赵熙政眼前一黑，竟是吐出一口血来。

　　感谢阅观，祝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