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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将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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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还带祸害老人家的呢?
林叙深很无奈,扶额闭眼靠在桌上企图逃避。
两人正相顾无言时,林叙深还没来得及感慨自己老来又得一劫,半生坎坷,偷得几年闲惬,但还是遭此歹毒人心。
与此人果然合不来。林叙深坚定地下了结论。
迟到好些时候的小亦终于回来了,身形一晃,便是位高挑的蒙面女侠出现在门外。
那女侠一回来就直奔客房,并未停留。
但林叙深总觉得她打量了坐着的人一圈,他猜那应该是寒清泓。
“那位客官走了?”小亦说这话时笑意盈盈,并没有压低声音,反而大得好像能让所有人听到。
“走了。”林叙深理了理胡须,起身时,腰背有些弯曲,“人老了,就爱睡觉,我先回去休息了。”
夙隐站起身来,很是殷切:“我扶您上去吧。”
“不必!”林叙深说得很急,随之又恍觉不妥,几欲开口,最终还是往楼上而去,身形摇晃,颤颤巍巍。
夙隐最终还是决定跟上去。
林叙深便走得有些急,拐杖一下下笃在地板上。
小亦见此,疑惑得不行,挠了挠头发,换了瓜果盘子,躺在竹凉椅上倒头就睡。
这份静谧持续了很久。
直到一只通体赤红的鸟从窗口飞入,开始啄饮茶水。
林叙深躺在简朴布置的房中,听着木板传递的声响。
“将军,恕我直言,那莲逢刃虽是个有担当的忠志之士,但实非可托付之人。”那是个粗声粗气的声音,林叙深莫名觉得,怕是没什么文化,“廖某人斗胆请您别再外出寻人,怕那人只是以此为借口,来这里做些不为人知的事。”
“你别说话了,听见你这倒霉催的开口我就浑身不舒坦,人家自个的事,私事!你掺和个什么劲儿!将军自有自己的考量,那人我看了,长得不错。”魏戎气冲冲的语气,震得林叙深耳朵有些难受。
“将军,你俩的事自己决定,我管着他们,不让瞎掺和,哪有连小姑娘手都没牵过的大老爷们儿瞎出主意乱说话的……
“看着你个虎头虎脑的我就生气,要不人家是将军你是副将呢!凡事学聪明点,看清楚了是不是自己该掺和的事再上!不行不行给我气得……”
这帮人,说这么久,最后是在讨论莲逢刃的事?
林叙深很心疼自己的耳朵,爬起来割了截白胡子,祝莲逢刃早晚被沙子埋完。
那处的声音消停许久,林叙深听到人群走动,门扉开合摇晃,最后在一片雀起惊鸣中,一双靴子停在他的房门前。
在敲门声后,林叙深苍老的声音好像指甲挠着陶器,带着经年累月的愁苦,他操着一口流利的御洲话:“谁啊?等等。”
启门正是那位将军。
她眉目平和,并没有武将的杀气。
“在下漠南寒家寒青泓,本不欲麻烦老人家,但闻莲逢刃临走前曾与您交谈,不得已为一己私事前来拜访,望您勿怪。”很是恭敬,让林叙深不知回些什么好。
“这,这,快请进快请进,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呀,寒将军当年救了御洲,我是御洲人啊,承蒙寒将军,才得以返还故土,老了才能闲来无事四处逛逛,请别说这些话了,什么事直说就行呀,我要是能帮上忙,那就是我莫大的荣幸。”林叙深切切说着,尽是真情。
在林叙深热情招待下,寒青泓走到桌椅旁,边走边说:“实不相瞒,那莲逢刃本与我有婚约在身……”
“什么???”林叙深拔高了声,嗓音带着几分锐气,“他他他,竟如此行事?!”
寒青泓神情镇定,但有些不解:“老人家,是有什么问题吗?”
“啊,啊……无妨的,只是略有震惊,在我预想里,将军应配当世枭雄,怎能与一精神略有失常的人有牵连。”林叙深话说得很磕绊。
“为何……”寒青泓有些迟疑,“为何会是精神失常?”
林叙深抚了抚胡子,面前回过神来,再抬头面上已然有了些精气,接着,又低头叹道:“将军,实非我不想祝愿您与心悦之人长相厮守,但那人,实非良配。”
语罢,便掏出之前留存的晶石,放予寒青泓看。
那影像直至放完,寒青泓的脸色都不曾变过,最终,也只是归为一笑。
林叙深不知该怎样形容,只是他莫名想到,记忆中母亲的最后一面,是看着满地焦黑,噙着泪笑。
老来思及故人,年代已久,恍若隔世,林叙深急匆匆闭上眼,凌乱胡须下颤着的嘴角平了又平。
沉默许久,到风吹格窗,吱吱声响唤回人音。
“我与他……很久未见了。”寒青泓很善于隐藏感情,此刻她流露出的怀念,让林叙深有些怀疑,是不是在欺瞒。
“他现在,变得有些丑了。”寒青泓勾了勾唇角。
林叙深:……
老实说,他并不是很想站在这里。
沙漠里的木楼颤颤巍巍,于风沙中舒展筋骨,时不时在缝隙中漏下尘土木屑。
林叙深看着她的表情,莫名牙疼,道:“将军,我这一把老骨头受不了一整天醒着啊,得午憩了。”
“且慢。”寒清泓抬眼看着林叙深浅褐色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其实,冒昧打扰,是有事相求。”
林叙深:?
“天师算出,您是终结一切天灾的人。”寒清泓语气凝重,“这乱世太久了,只要您需要,我们随您差遣。”
“……私以为,这等荒渺无稽之谈,不值得您这样的豪杰相信。”林叙深长叹一口气,“我满月何怙,五岁寡母投井,吃百家饭长大,后来焚炎烧过来,整个村都没了。
“就算您信这个,那我也该是个天煞孤星的命。”
“天师的话绝不会有错。”寒清泓后撤一步,深深作了一揖,“请问您想出去吗?这个荒漠。”
“自然是想的。”林叙深点头,又有些忧心,“但是得先找到我那两个同伴。”
“这自不必担心,我等也打算出去了,您的同伴我们会帮忙寻找。”寒清泓顿了顿,“就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林叙深抬头看她。
“我们需要有两人随行左右,保护您的安全,直到焚炎彻底消失。”
“这……”林叙深有些难言,“将军,实不是我不愿意应啊,而是我真不是什么能挑大梁的人,我怕你们浪费时间啊!”
随后,又说:“别称‘您’了,实在是折煞我啊。”
“那……林老,就算天师卜算有误,我等亦不会觉得浪费时间,多少是保证了林老的安全。”寒清泓真心诚意地说着。
林叙深实在是不好推拒,只得应了,说到底这件事的受益人终归是他。
“既然您同意了,那我就直说了。”寒青泓深吸一口气,“明日戌时三刻便是出发之时,届时入碧水城,您会看到那两位同伴,只要碧水城幻境解除,我们便能回御洲了。”
“碧水城?!”林叙深有些惊讶。
“不错,这就是那座消失的城池。”寒青泓点头,对他的反应并不奇怪,“此月前我们从未进城,直到您出现在沙漠之中,被小亦救下,才得以进出。”
林叙深垂首思索片刻,随即难掩殷切地看着寒青泓:“既然如此,想必我们很快就能离开这个地方了,这都仰仗将军了。”
“我只是实施人而已,真正厉害的是想法子的,以及恰巧蹭了您的东风。”寒清泓态度恭谨而感激,更是让林叙深难以招架,临出门前,又说,“对了,林老,那拐杖可有什么独特的?怎得还能认出是独一份的?”
林叙深礼貌性的笑容挂在嘴角,停顿了一会,说:“这不应该去问问那位莲大人吗?”
寒清泓弯弯眼睫,道:“您说的是。”
等门缓缓合上,林叙深跌坐在床上,木了许久,终于是把头上灰蒙蒙的头巾狠狠扯下,散发躺着。
他的头发细软没有光泽,压在脖颈下并没有不适感。
林叙深并不认为他是预言之人,王朝颠覆,从来不是一个人能办到的。
但不论如何,他这重身份终究是保不住了,他得再想想怎么捏造一个。
且说寒清泓一队人,商议那晶石中的影像,均在揣测着。
“那人,我当日见过,不像是如此鲁莽不知分寸的。”魏戎声音浑厚,眼中明灭不定。
“他绝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老人,这两人,关系匪浅。”一蒙目小孩说。
“我也是这般觉得,莲逢刃也许是在说一种独属于他们之间的暗号语言。”寒清泓下着结论,“关于莲逢刃最早的记载是隅井水国乱世,他辅佐封家建立燕国,而后不过十年,便不知所踪。直至那场大战……”
“我来这比较早,然后又发生什么了?”那小孩又说。
寒清泓有些为难,她伸手罩在晶石上,关闭了影像。
“大战中他一直在赤泽和御州间来回奔走,直至战争结束,他最后一次出现在御州一家烧饼铺,买了点干粮,从此再没出现过。”一中年美妇撑着脑袋,晃悠晃悠清酒,一饮而尽。
“我猜,他们两个应该是在战争结束之后结识的。”美妇双眸含笑,眼中潋滟水光流转,“瞧着那老人家皮囊太假,约莫是做的,指不定底下是个美娇娘。”
说着,她伸出个细细的食指,似急似嗔地戳了下寒清泓的肩:“妹子啊,要真是个娇娇娘,瞧着这俩关系不算差,你可要紧张着些,莫让旁人得了便宜。”
“嫂嫂,这般议论老人家,不妥。”寒清泓凝目盯着她,面上显出几分斥令。
那美妇人是寒清泓的大嫂嫂宁苇,贯是把弟妹们的终身大事看得重,性子也不知分寸,时常要妯娌兄弟间提醒指导,但也总是不改。
“知道啦,下次不开老人家的玩笑了。”宁苇不怎么放在心上,讨了没趣就去跟其他人搭话惹事。
“……我已然去跟林老说了,他的反应也说不出什么错。”寒青泓一一扫过屋中众人的脸,神情肃冷,“所以,我想要接下来兵分两路,在出了这地方后,一路跟随林老,另一路照原计划执行。”
“谁去跟着他呢。”一片寂静中,众人面面相觑,而后有了个敢问的。
“我和宁苇去。”寒青泓说,“我会以我的性命来保住他,你们不用担心。”
宁苇默默走到寒青泓身侧,站直了把眼神看回去。
“既然如此,定要低调行事,别惹了神族留意。”魏戎看着寒青泓,把剩下若干人等带走了,临走前不放心地瞅了寒青泓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