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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   或许是走的乏了,几日没能合眼的忍冬竟攥着宫远徵的手小憩了一会儿,虽然骨缝之间似有烈火灼烧,但她还是找周公聊了聊。

      宫远徵也识趣地没有吵她,看着这张难得不费心掩饰疼痛的脸,紧皱的眉头,时不时因为钝痛而抿起的嘴,竟会觉得有些安心。

      不去掩饰,不去躲藏。
      他想看一个真的忍冬。

      眼神在那张脸上一遍遍扫过,勾勒出每一根线条,画出头发,画出眉毛,画出眼睛。

      未曾预料到的对视,宫远徵一时竟忘记移开眼睛。

      “你怎么……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那双清澈黝黑的眼睛就那样看着他,半晌也没有回应,宫远徵却好像渐渐看出一丝慌乱,被攥着的手也感觉到力道在慢慢加重,“怎么了,你做噩……”

      “宫远徵……我……”忍冬声音颤抖,似是无助又是恐惧,“我好像看不见了。”

      这是从未出现过的情况,一种名为恐惧的怪兽将忍冬包裹起来,一片漆黑的寂静世界里似乎藏着一切威胁,她只能攥紧那只手,这是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时间凝固,世界静止,半晌,忍冬觉得自己的手掌被打开,晚风吹过汗津津的手心,凉凉的,一根手指在上面缓缓划过:
      「别怕」

      宫远徵写得很慢,一笔一划,甚至不敢让呼吸的气息扑在手心里,扰了忍冬的思绪。

      「我在」

      句子的结尾是一滴泪,最后被两人攥进手心,将忍冬的手心烫的发抖。忍冬抬起另一只手去寻那人的脸,想要把泪痕擦净,却被熟练地捉住攥在手里,轻轻拍了两下。

      忍冬知道,这是在说「我没事。」

      忍冬也想说「我没事」,但她说不出口,这是赤裸裸的骗局,事情已经向始料未及的方向走去,最后只能说一句:“对不起,是我托大了。”

      宫远徵想要解释,想要安慰,可是却一句也无法传达给忍冬,千言万语只能凝成两个字,「活着」。

      忍冬只是无奈地笑笑,方子是拿平时给母亲用的那份改的,药力强劲一些,但忍冬没有想到竟会到达如此地步,平素总是起了高热,身上再痛一两日,用了重剂时会失聪一两日,之后便会好,这次不一样,如今她什么都看不见了,疼痛也从未消退,而且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或许还会更糟。

      忍冬摸索着坐起身,拍拍身侧的空地,让宫远徵坐过来,“起初我本想着以我之力想要向无锋复仇可能是要等到下辈子了,我来宫门也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没想到真的能得一庇护,我想着宫门迟早与无锋会有一战,或许我还有机会,但我也觉得会等上许久。虽然无锋之心路人皆知,但我也没想过他们的手这么快就伸进来了。”说到这儿,忍冬笑了笑,“想来无论是宫门的仇还是药王谷的仇兴许很快就能报了。我知你是信守承诺之人,我亦然,杀人我是帮不上忙的,但救人我还想出一份力。”

      “药王谷有一些密不外传的方子,如今再不说便真的要失传了,我说你记下来,到时候可以用。”

      「我不要。」宫远徵知忍冬是在安排后事,若是往日他定高高兴兴去拿纸笔把方子记下来,但他今日不能,他要给忍冬留一个念头,他要逼她活着。

      忍冬有些急了,“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想了想又怕宫远徵生气真的不要药方,语气又软下来,“你就当帮我个忙嘛,好不好?方子没了真的很可惜。”

      「有你在。」
      有你在,方子就会在。

      “可我要是死了怎……唔”剩下的话被温热的手心按回嘴巴里,二人就这样僵着,让忍冬想起前几日的夜里在长老院两人也是这般僵着,气势突然弱了下来,原本挺直的背塌了下来,忍冬抬起手用指尖轻轻点点那个沾了药香的手背,示意他放手。

      犹豫片刻宫远徵还是收回了手,在忍冬的手心里写了两个字:「不准」

      不准你死,不准你放弃活下去。

      “你不必担心,我知你想要给尚角哥哥危难时刻留下一份保险,我答应你了,也一定会做到,如果我不在了……”忍冬感觉一阵风袭来歪了歪头去躲宫远徵伸过来的手,“让我说完,你捂住我也无用,我总会说完的。”

      宫远徵举起的手停在半空,最后还是听话地收了回去,重新握住忍冬的手,忍冬才接着说道,“我的骨灰四钱便比的上一株出云重莲,我这么大一个人够你用很多很多次了,如此这般也不算我食言。”

      听完这话宫远徵好像突然被自己的怒气击倒,但却无处发泄,是他一开始就做出图她血肉的样子,到头来忍冬愿意把一切都留给他,他却告诉自己不能要,他不能再用忍冬的一滴血,他不能为了自己或者宫门把忍冬一次次推向地狱,他做不到,他承认,如今他心软了。

      「不要。不行。不可以。」

      忍冬没忍住笑了出来,“你还真是尚角哥哥一手带大的,连说话都一样。没关系,到时候你再决定,埋了再挖出来应当也是有用的。”

      这话说的轻巧,听在宫远徵耳朵里却像是针刺一般,他发觉他终究还是失去了一个机会——一个向忍冬证明她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味药的机会,在长老院那夜他应该伸手拦住她的,不是因为什么微妙的恻隐之心,是实打实的不想她受现在的苦,甚至有些大逆不道的想法:人总会死的,月长老也该如此,不应强求的。

      「你不欠我。」

      忍冬愣了一下,“不是欠,是我答应过你,答应你了,总归要做到。”

      「不用。」

      “为什么?出云重莲总归有花期,若是危难之时没有盛开你要如何?你不是要给尚角哥哥铺好后路的吗?”忍冬愈发不明白了,这根本不像宫远徵。

      「你是人。」

      你是人,不是药,更不是留给别人的后路。

      「活着。」

      「朋友。」

      “朋友……”忍冬没想到宫远徵竟会认她是朋友,“我们?是朋友?”

      忍冬的手被轻轻捏了一下,似在肯定忍冬的疑问,宫远徵没有朋友,他只有哥哥,所以起初他不知道要把忍冬放在什么位置,但是就在刚刚他突然灵光一现,他给了自己一个回答,是朋友,唯一的朋友。

      “太好了,我也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忍冬眉眼弯弯,笑得灿烂,“药王谷的叔叔伯伯总在自家孩子面前夸我年纪轻轻便通晓药性药理,大家都不愿和我玩的,长这么大只有你愿意和我一起读医案,煎汤药,而且你的方子写的特别好,比我想的还要好。”

      宫远徵皱了皱眉,什么叫比我想的还要好?但这个问题又有些复杂,宫远徵只好先压在心底,在忍冬手里写下,「你也很好。」

      「特别好。」

      忍冬倏然握起手掌,想把滚烫的字烙在上面,“特别好。”忍冬轻轻念着,“特别好。特别好。”

      我终于也能在一个人心里当的上特别好三个字了!

      宫远徵屏住呼吸,不想让因为落泪而乱了的气息打断忍冬难以掩饰的雀跃,他向来是天之骄子,即便不受一些人待见,他也有哥哥宠,有宫门旁人的畏惧,有自己的娇纵,不像忍冬,在漆黑的宫门之中只有一个注定见不得光的身份,暗夜前行,如履薄冰。

      “你也特别好!小葵!你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人!有这——么好!”忍冬张开胳膊尽自己最大努力画了一个圆,来告诉宫远徵她到底有多么看重他。

      宫远徵也不再去计较小葵的名号,如今吵架是他吃亏,忍冬倒是能喋喋不休说个不停,他却只能握着她的手一个字一个字的写,但一但握起那只软软的小手,看着腕间还没愈合的伤疤,他就一个不好的字也写不出来了,他想着从今往后她身上只能留下这世间顶好的事物。

      宫远徵半天没有反应,忍冬以为他不信,便抬手去找他的脸,扶着他的头,自己郑重其事地「对着」宫远徵的眼睛,十分严肃地说,“我说真的!你真的是我遇见最好的人!别人不知道,可我知道,你虽然天资聪颖但你从未因此荒废,反而比别人更努力,我知道要想把药性药理都把握有多困难,我也知道试药的痛,我还知道自己亲自寻找药材会有多危险,但这些你都克服了,所以你很优秀。”

      “而且你向来细心,虽然宫门里许多人怕你,觉得你性格乖戾,不通人情,但你其实总能觉察出旁人心里脆弱的那面,你知道我怕见荤,所以会帮我挡住,你也知道尚角哥哥心中似压了千斤的石头,所以你一直在努力想要能更多的帮上哥哥。我都知道。你真的在我心里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人!”

      忍冬眼睛亮着,虽然明知她看不见任何东西,宫远徵还是被她看得害羞,他鲜少被人这样夸,哥倒是会夸他医术见长,但也总是不多见的。也鲜少有人觉得他是世间顶好的人,除了哥哥,宫门里的人应该都觉得他坏透了吧。这家伙没来几天,才敢这样说,日后她自会明白……

      “我知道你肯定觉得我们相识没几日,不了解你,以后熟悉了也会和其他人一样怕你。”

      宫远徵心下一惊,落了半天的泪一下子停住,他怎么也想不通这家伙眼睛虽然看不见,但心里怎么却和明镜似的?

      “不会的,你从不折磨无辜之人,我知道的,你虽是毒药天才,但药毒从不分家,你会制毒更会解毒,你不会害人的。若是有朝一日我会怕你肯定也是因为我做了亏心事,怕被惩罚。”忍冬歪了歪头,似在想自己会犯什么错才会激怒宫远徵,“我要是做了对宫门不好的事就有些太丧尽天良了,你要是罚我也是应该的。”

      见她这般认真地去想,宫远徵也被逗笑了,他想着他应当是舍不得罚她的,他怎么能对着她生气呢?

      “算了,不想了,说不好有没有以后呢。”忍冬嘀咕一句,摇了摇头,似乎已经适应看不见的现状了,“小葵,你明天还是回角宫吧,尚角哥哥应当很忙的,你也不能成天陪我,而且如果只有尚角哥哥和上官小姐在一起,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宫远徵眉毛一挑,心里想着这小丫头竟然属意哥哥,有些说不清的酸劲涌上心头,但却和看见上官浅献殷勤时不一样,翻开忍冬的手掌,少见地写下一整句话,「你喜欢尚角哥哥?」

      这问题在忍冬心里算是顶级的怪问题了,本就迷茫的眼睛显得更加迷离了,“当然喜欢了,不然也不会叫他哥哥啊?你不是也很喜欢尚角哥哥吗?”

      宫远徵沉了口气,重新写道,「你想做哥哥的新娘?」字越写越复杂,忍冬皱着眉毛辨认半天才搞明白宫远徵在问什么,当即摇头,“那倒不是,我只是把尚角哥哥当哥哥看。只是上官浅举手投足都在按照尚角哥哥喜好来,即便是出格之事也是恰好撞在哥哥心口,总归是让人觉得心里不安,你还是多看顾一些,免得哥哥黑灯瞎火的再被迷了眼。”

      忍冬这话说的好似把上官浅比成个妖精,宫尚角倒像是进京赶考住在破庙的学子,听的宫远徵在一旁偷笑,抖动的肩膀被忍冬抓个正着,“你笑什么?我说真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虽只见过一两次上官小姐,但我也知道她眼睛里如今只装的下她自己,断然没有哥哥的位置的,尚角哥哥如今一让再让,属实有点让人担心。你没听过那句话吗?”

      宫远徵眨眨眼,心想:哪句?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世间澄明,连带着一丝光亮也照进宫远徵的心里,有一个幽暗的角落里似乎有一阵雀跃溜了进去,宫远徵没能抓住,只觉得心里痒痒的,好像缺了一块一般。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们」
      「一起」
      「角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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