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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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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宫远徵回来时看着坐在台阶上的忍冬不知为何心里冒出这样一句话,匆匆走上前将人拢在披风里,“怎么不进去等?若是着了凉怎么办?”
手背贴上额头,“已经退了热了。”又去切脉,“脉象还未平息,不过比刚才好不少,你真的没事吗?”
“真的没事。我们走吧,来尝尝我的药茶,比你的白芷金草茶好喝多了。”忍冬站起身牵着宫远徵在小径间飞奔,掌心的热度似乎顺着血脉传进心里。
“我那是药怎么会好喝?”宫远徵忍不住反驳。
“药也有好喝的!你尝过就知道了。快走快走。”忍冬往前拽着一直向后使劲的宫远徵。
“我又没病喝什么药啊!”
“有病治病,没病预防,一杯提神醒脑,两杯永不疲劳……”
“三杯长生不老?”
“你怎么知道?”忍冬歪了歪头。
“这都是我儿时用烂的招数。”宫远徵臭屁地笑笑。
“哎呦,你就尝尝嘛,我听说只有宫门的姐姐们喝白芷金草茶,你们男子是不喝的,这可不行,生病可不看男女的。”说话间终于蹭到忍冬诊室门外,“来都来了,尝尝嘛。”
见此宫远徵也只好放弃挣扎,垂着头跟着进了房间,许是因为刚搬来,忍冬也没有随身的物件,房间显得格外空旷,被屏风隔成两间,分别做诊室和休息的房间。
二人在木几前坐下,忍冬倒了一杯刚刚还温在炉上的药茶递给宫远徵,“尝尝?”
宫远徵倒不怕她下毒,只是这药茶怎么看都像是汤药的颜色,虽然闻起来香香的,谁知道喝下去会发生什么,盯着那杯茶半天也没动,“一定要喝吗?看起来可不像好喝的样子。”
“你都没喝你怎么能说它不好喝啊!你这人怎么这样……”忍冬不禁撅起嘴,亏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宫远徵满脸狐疑但还是抿了一口,竟然意外的很好喝,细品之下用料讲就,药性温和,男子喝了也不会燥热不安,梗着脖子点点头,“还不错。”
“嘿嘿。”忍冬忍不住骄傲地晃了晃脑袋,回身去取配好的药包,“一提是给你的,另一提麻烦你带给角公子。”
“这么快就想着巴结我哥哥了?”宫远徵挑起眉毛接过药包。
“我这不是怕某人只想着哥哥,把自己的茶都拿给哥哥喝,自己一点不留吗,本来两包都是给你抓的,但你连出云重莲都不给自己留,何况是这药茶。”忍冬露出一副我还不知道你的模样,“这样你们一人一份,方子在这里,日后想喝便自己抓。”忍冬伸手将案边的药方拿来,递给宫远徵,“天色也晚了,你快些回角宫吧,再晚些降了霜,路就不好走了。”
角宫
“哥!”
“回来了?”宫尚角尚在批复今日送来的线报,便听见院中响起一阵银铃脆响,抬眼便是宫远徵拎着药包跑了进来,“怎的跑的这般急?”
“我带了药茶过来,趁哥哥没睡给哥哥煮一杯。”宫远徵在炉旁坐好,自顾自烧了水。
“这么晚喝了茶还要不要睡了?”看着弟弟忙前忙后宫尚角忍不住制止。
“这个不一样,安神的,哥哥喝了便知道了。”
宫尚角见此也不说什么了,任宫远徵在一边忙碌,自己继续埋头工作。
不多一会儿,屋内便满是香气,宫远徵端来一杯放于桌前,“哥哥尝尝?”
入口绵柔,带有丝丝甜味,入喉尚有回甘,虽然是热茶,唇齿间竟留下一丝清凉,宫尚角眉毛一挑,“这是你新配的?”
宫远徵咧嘴笑笑,“不是,忍冬配的。”
“你这么相信她,如今她配的药你也敢吃了?”
“我仔细看过方子,药材我也仔细查过,而且我自己也试了,没问题才拿给哥哥的。这方子温和,又养护身体,哥哥常年奔波最是合适。”宫远徵将药方摆在几案上,推给宫尚角看。
“看来你很欣赏忍冬姑娘啊,昨日可不见你这般说她,那她医术比你如何?”宫尚角忍不住露出略有些揶揄的笑。
“比我那自然是差点……”宫远徵垂了垂眼皮,“不过比宫门其他大夫要强出百倍千倍不止。哦,对了,说起这个,哥,你看这个。”宫远徵从怀里掏出来改过的白芷金草茶的药方,“这是忍冬改过的白芷金草茶的配方,宫门的白芷金草茶向来只供外来女客,宫门内的许多婢女嬷嬷身受雾气毒瘴侵袭,不过白芷金草茶配方贵重,没办法普及,她们自己也抓不起,若是换成此方,只需换季之时连喝三副便好了。”
“那远徵弟弟的意思是……”宫尚角看向宫远徵装作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就想说这钱能不能由宫门来出,毕竟她们辛苦一辈子也是为了宫门,几服药而已,宫门……宫门还是给的起吧。”宫远徵低着头,声音越说越小。
远徵少见地求他做些什么,尤其还是为了宫门,宫尚角哪有不应的道理,“那便听远徵弟弟的。”
“真的?”
“自然。”宫尚角将杯中药茶饮尽,“哪日得空将忍冬小姐叫来吃饭吧。”
“带来见见可以,饭怕是吃不成,她只喝药的,唯一能吃的寻常食物便是白粥。一起吃饭,怕是她也不自在。”宫远徵将空茶杯接过来,又倒上一杯。
“现在已经知道帮她说话了?”宫尚角笑笑。
“哥……”宫远徵皱起眉头嗔怒,“过两日她得了空我便带她过来。”
“好,听你安排。”
宫门向来雷厉风行,不过两日医馆已经备下这一季的白芷金草茶供宫门婢女嬷嬷自由领取,一连徵宫的名声都好了许多,至少景淳已经能好好地向宫远徵问安了。
“小姐,你的方子真好,我喝了之后手脚都不冰了呢。”景淳将自己有了血色的手心露给忍冬看,忍冬见了笑着点头,“那便再好不过了。”
“近来宫门只有两件大事,这第一件便是执刃大人要去后山试炼。”
忍冬点点头,这事她有所耳闻,宫远徵夜里来照顾出云重莲时偶尔会提起,他本以为宫子羽不敢去的,没成想却是马上准备要动身了。
“那另一件呢?”
“另一件便是您开仓放药啦,姐妹们都说小姐是小神仙呢!”
忍冬不禁失笑,“这谢我可就谢错人了,是徵公子去求了角公子,角公子批了款大家才有药喝。若是真要封神仙,那得找角公子和徵公子。”
“那也是您改的药方啊,哎呀,瞧我都忘了,刚刚角宫派人来,说是请您过去一趟。”景淳将披风给忍冬系好,“虽已不是清晨,但谷中露重,小姐还是带上披风为好。”
忍冬倒是没有着急站起身,只是皱起眉头,“角宫?徵公子早晨来过,也没说有什么事啊……来人怎么说的,可有说谁找我?”
“那倒没说,只说是角宫那边传来的消息。”
“难不成是上官小姐病了?我那日看医案,见上官小姐身体虚寒,莫不是身体不适?可徵公子不是在吗?”又转念一想宫远徵提起上官浅的模样,“怕是不愿意给她瞧吧,景淳姐姐带上药箱,随我走一趟吧。”
角宫
“今日怎么这么丰盛?”宫远徵随宫尚角一起用膳,却见桌上菜色与往日大相径庭,忍不住问到。
“饭菜正热,二位公子来的正好。”上官浅端着最后的菜走进房间。
“这些菜都是你做的?”
“献丑了。”
“是挺丑的。”看见上官浅僵在脸上的笑,宫远徵不免心情大好。
“这是什么?”宫尚角目光轻点桌上菜品。
宫远徵夹起一块,反复相看,半晌说道,“像是……野鸡?”
上官浅莞尔一笑,“特意吩咐厨房上山打的野鸡,去皮剔骨炸过一遍再下过煎炒。”
“上官家是大赋城的望族,你是大小姐,还会这些?”
“我娘说过,女子会做菜,才能留住人。”眼波流转,顾盼流连,看得宫远徵忍不住撇嘴。
“坐吧。”
待到上官浅落座宫远徵才发觉这桌上的怪异之处究竟在哪,“这碗是给谁的?”
“当然是……”
“见过角公子,徵公子,上官小姐。”角宫离医馆虽说不上远,但毕竟是山路,路径崎岖,忍冬鬓角不免挂上一丝细汗。
“忍冬?你怎么来了?”宫远徵一时惊诧,回过神来时只想着急忙慌将桌上肉菜撤下桌去,又怕惹哥哥不快,只好站起身,快步走上前将人挡在门口。
“忍冬妹妹最近改了药方,我观宫门下人对妹妹感激非常,再加之妹妹与远徵弟弟关系匪浅,我便想着将妹妹叫来一同吃个便饭。远徵弟弟怎么一直拦着?快让忍冬妹妹过来坐下。”
宫尚角见此只是微微皱起眉头,此事还需交由远徵自己处理。
“不许叫我远徵弟弟,只有我哥可以叫我弟弟。”呛过上官浅,又回头低声说道,“怎么还提着药箱?”宫远徵接过略微沉重的药箱,“你这是带了多少东西来。”
“我以为是上官小姐病了才唤我来,谁知竟是来吃饭的。”忍冬小声说到,“不能让角公子久等,我们先过去吧。”
宫远徵只是攥紧忍冬的胳膊,几乎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忍冬定定地看着那双墨玉般的眸子,又嗅到空气里令人作呕的肉味,好像明白那人的意思了。
轻轻拍拍那只过于紧张的手,“没事,你不是说,怕什么,说出来就好了吗。”
眼神微动,宫远徵不得不承认,刚刚那一瞬他有些恍惚了,他常常以为忍冬是没办法为药王谷复仇的,她虽然坚强,但也十分柔软,柔软到极易受到伤害,甚至会被打上永久的烙印,但刚刚那一刻他明白了,忍冬比他所想要坚强的多,甚至坚强到可以对自己做最残忍的事情。
忍冬拉着宫远徵走回桌旁,强压住翻腾的胃,笑了笑,“我自来宫门住下后尚未拜访过角公子,前日里又托您帮忙,今日与上官小姐也是第一次见面,有些仓促,也没带些什么来,真是失礼了。”
“忍冬姑娘的药茶我已收到,味道甚好,不要站着说话了,先入座吧。”
“忍冬妹妹快坐,我观妹妹清瘦,不如喝点排骨汤,先暖暖身子。”
汤碗被放进手心,肉类的味道直冲鼻腔,忍冬的脸上瞬间白了几分,连笑容都有些僵硬,她听宫远徵提起过上官浅可能是无锋之事,虽说她当初投奔宫门时没想到无锋的手竟已伸了进来,初听此事也被吓了一跳,不过如今身在宫门,也不惧她在此处动手,可面对无锋或者可能存在的无锋她必须要小心,万分小心。
“那我便尝尝上官姑娘手艺。”忍冬调整了一下神色,看着上官浅笑笑,举起汤碗抿了一口,这是忍冬第一次吃粥以外的食物,真的觉得万分恶心,她甚至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抗拒,喉咙滚了又滚,将胃里即将翻涌出来的汤药一压再压,最后勉强凑出一个笑来,“味道很好,上官姑娘好手艺,只不过我来时刚喝了祛湿的汤药,不宜食荤腥之物,今日怕是要驳了姑娘的面子了。”汤碗被稳稳放回桌面,忍冬收回手时看起来竟有一丝不舍之感。
上官浅本以姐妹相称,但见忍冬似是不愿领情,难免脸上有些挂不住,讪笑一下,复又递了双筷子,“那便吃些菜吧。”
袖动风来,忍冬皱了皱眉,上官浅这味道……似乎闻起来与角公子有些相像,但好像又有些许不同,这味道那日在议事厅她还在三位长老身上闻见过,这是什么宫门密药吗?那上官浅怎么会有?宫远徵为何没吃过?
心中思忖,手上动作却不敢慢,接过筷子道了谢,不知是不是错觉,竟觉得对面两人似是松了口气。
宫远徵似乎急着把饭吃完,快快结束这煎熬的午餐时光,拿起筷子便吃了起来。
“远徵弟弟不先等角公子动筷吗?”
宫远徵动作一顿,随即回道,“哥哥宠我,什么好吃的都让我先吃。”
“宠归宠,该讲的礼数还是要讲的吧。”
“兄弟之间何谈礼数?”宫尚角补上一句。
“我看执刃大人就很讲礼数的样子。”
这话听的忍冬都眉毛一挑,那不如你去羽宫住下好了?
“所以他不是我们兄弟,而且他也不是执刃!”
“什么意思?”
“吃饭。”宫尚角夹上一口野鸡放入宫远徵的碗中,忍冬也盛上一碗炖汤,放到宫远徵面前,这家伙在自己面前当个漏勺也就罢了,在无锋嫌疑人面前还是得多加小心。
宫远徵似是只安静了一瞬眉毛一拧就又起了话头,“宫子羽已经去后山了。”
“这也值得发愁?”宫尚角似是已经习惯弟弟这张闲不下来的嘴回应道。
“但凡他有点儿自知之明,都应该早早放弃。”
真不知宫门的人都为何怕宫远徵,明明还是个事事都挂在脸上的孩子心性。
“他若没有这点自知之明,我们就点一点他。”
“他那见不得人的身世,哥哥知道从哪入手了?”
话已至此,已不是外人能听的了,宫尚角收了声,看了一眼对面的两人,“上官姑娘,忍冬还是喜甜的年纪,不知后厨是否还有甜汤可以备上一碗?”
“有。”上官浅放下手中汤碗,浅浅一笑,便起身退下了。
见人走出门外忍冬才松了口气,刚刚因为紧张勉强忍住的反胃现下如山海般袭来,脸上也白了几分,拱手一拜,便捂着嘴跑了出去。
情况紧急,宫尚角也不怪忍冬失礼,只是侧目看看还守着自己的弟弟,“你不去看看?”
“我去了,她怕是会觉得难堪吧。哥,你接着说吧,我们应从哪里入手?”
“兰夫人。”
……
忍冬回来时,兄弟二人似是已经谈好,正安静地吃着饭,忍冬行过礼入座,回头看向门口,上官浅尚未有回来的痕迹,便又看向宫尚角。
“何事?”宫尚角自然明白忍冬有话要说。
“我此番话可能多有冒昧,还望角公子不要怪罪。”
宫尚角抬眼看了忍冬一眼,示意她接着说。
“不知宫门中可有秘药只有位高权重之人可食?”忍冬想了想不知从何问起,只好随便起了个头。
“百草萃?”宫远徵歪了歪头。
忍冬神色微动,“不是百草萃。”想了想看着宫远徵又补了一句,“是你没吃过的那种。”
“宫门之内怎么可能有我没吃过的药?白芷金草茶我都喝过!哪可能有我没吃过……哥……不会是……”宫远徵面色一顿想起哥哥每半月便有一次的至暗时刻。
“忍冬姑娘何出此问?”宫尚角岂会不知?敛住神色问到。
“我初到宫门那日在议事厅闻到角公子与三位长老身上有同一种药味,可却从未在徵公子身上寻见过,这本没什么,江湖世家多少都有些秘药供给高手,可我刚刚在上官小姐身上也闻到了类似的味道。”忍冬仔细回味刚刚鼻间所留之味,“没错,是相似的味道,方子可能要差上一两味。”
“真的假的?这你都能闻出来?”宫远徵表示怀疑,知道他试药可能是因为他日日与药作伴,味道自然重些,出云重莲之事可能也是因为他刚刚侍弄完,衣上留香,可这噬心之月都是几年前吃下的了,即便药效一直在发挥,也很难相信现在还能闻到。
“我问你,若是旁人吃了韭菜你闻不闻得到?”忍冬有些生气,几日相处下来还在这方面质疑她?
“那能一样吗?”
“于我而言就是一样的!”
“哼!”宫远徵嗤笑,“再说了你怎么知道你闻到的不是百草萃?”
“百草萃那么多人吃,羽公子也吃,大小姐也吃,你也吃,我又不瞎!不对……”忍冬一番思索也没想到合适的字,憋的脸都有些发红,最后只好破罐子破摔,“反正我就是知道那不是百草萃!”
宫尚角看着两人马上就要掐起来,赶紧叫了停,“远徵。”
宫远徵没能吵回这一句,憋气的很,噘着嘴唤了一声,“哥……”
宫尚角只是眼神轻点,示意他安静,“既如此,忍冬姑娘可有其他办法证明?”
“虽没有十全把握,但是切过脉可能会有所收获。”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