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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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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清楚和黑川伊佐那究竟有多久没见,不过再见到他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
他坐在床边,只穿了件衬衫,领带松垮垮垂在胸前,袖子折了几折卷到手肘,有几分不修边幅的洒脱味道。当视线触及他赤裸的小臂上已经和肤色融为一体的疤痕时,我仓皇逃开。
我不知道这会儿该摆出什么表情对他,装死似乎也已经晚了。我忘记移开视线,就这样一直看着他。这好像是我第一次认真观察伊佐那,我从来不敢真的看他,现在也没什么能让我感到害怕的了。
记忆中纤细的少年已经长大,现在的伊佐那肩膀宽厚结实。我看到伊佐那垂下的眼角处细小的纹路,倏地想到现在的伊佐那已经三十岁。我们在一夜间跨越了十五年。
他只是看着我。我无法形容他的眼神,他眼中带着势在必得的吞噬欲,我从没被哪个男人这样看过。
不切实际的幻想会放大恐惧,人类只有在真实面对的时候才会知道一切不过如此,所以在伊左那针灸似的目光中我反而没有畏惧。我绞尽脑汁,我想要和他有一个比较好的开局,至少不要让我们单独在一起时的气氛冷下来。病房里只有我和他,我总觉得空间一下子窄起来。人家讲窄小的环境会让人产生安全感,我心里反而空落落的,不安定的飘上飘下。
浑浊的大脑在此时并不能为我提供有效的帮助,而我又打定主意要尽早结束我和伊佐那彼此打量的游戏。我说“好久不见”。说完,我在心底抽了自己一个嘴巴。一定还有更好的开头,我选了最坏的。
伊佐那圆润的眼睛眯起来,我没错过他眉宇间挤出的那几道很快便消失的痕。他指定想听我说点儿别的,至少别这么干巴巴。我有那么几秒想要不要跟他道歉,但总觉得所谓的歉意站不住脚。我有什么可道歉的?难道我玩弄了他的感情?
没有吧!
我搞不清楚,我也不太想去思考这些事情。我决定无耻一点儿,就让伊佐那去审判我好了。
横竖我也不在意他的审判结果。
“好久不见。”他说。
“我想出院。”
“可以。”
我又无话可说了。
“你想什么时间?”
我恍惚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伊佐那在问我要想什么时间出院。
“现在?”我说,我实在不想再留在这儿,“可以吗?”
“可以。”
我真的要在胸口划十字了。
伊佐那站起来时我不可避免地被吓了一跳,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样,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我哆嗦。
伊佐那停下,他原本想走过来,在我打摆子的时候他停在原地。
“我带你走。”
伊佐那没什么语气。我喜欢他这样,就这么平平淡淡的,不会让任何人感到不自在。
前几天医生拆掉我身上的管子,现在他带我走不会碰到任何麻烦。
伊佐那把我抱起来。我想搂他的脖子,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我的胳膊究竟有没有抬起来。我像是搭载了先进芯片的老旧机器,脑袋再灵敏,身体反应都要慢几拍。我说我不太好闻。伊佐那被逗笑了。他低头,鼻尖从我眉毛上蹭了一下。
“不太好闻,回家去洗澡。”
“可以洗澡吗?”
“为什么不可以?不是不太好闻么?”
“医生说不能碰水啊、不能见风啊!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我到底在跟他胡扯什么?能够洗澡就该谢天谢地。再说下去要对我不利了,但我停不下来。我靠在他怀里,没什么抬头看他的力气,嘴巴却有力气笨拙地嘟囔。
“这么多规矩啊。”
“对啊!太讨厌了。”
“那就不听他的,到家之后你说了算。”
我下意识忽略他口中的“家”,我对这个字有过敏反应。人有时候就是会被生活惯成贱骨头。就像我现在,贫瘠许久的大脑突兀地嗅到病房外充斥着快乐养分的空气,一切来得太过轻易而显得急促,我干瘪的脑袋一时间无法承受陌生的快乐而不断抽搐。
“你可以先睡一会儿,等你醒来我们就到家了。我准备了礼物。”
脑袋的阵痛传递到我的肠胃,我不得不咬住牙齿抵抗腹部产生的呕吐欲。伊佐那的声音没有起到安抚作用,反而激得我更想呕吐。我不期待他口中的“家”和“礼物”,我甚至开始后悔自己要求离开这间病房。
“黑川,医生说最好再观察一段时间。”
我看到乾青宗,他一如既往冷着脸,公事公办地站在黑川伊佐那身侧。他用提建议的态度讲话,一副“想怎么样随便你,我只是在完成你给我的工作”,刚刚好不远不近的态度。
真是聪明人。
黑川伊佐那没有停下脚步。
“哎,我觉得在医院再住一阵子也不错。”
“你又想到了什么?”
伊佐那垂下来的眸子让我还没转过弯的大脑没来由一紧,嘴巴出于本能先一步想要说话。在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讲出“没有”之后,我连忙闭紧嘴巴。
绝对不能在思维不清晰的时候讲话,否则自己都不知道会给自己挖出什么坑。
我觉得不自在。刚刚我还在为伊佐那轻飘飘的态度高兴,现在想,这种轻飘飘放在伊佐那身上才是最不对劲的。
我斟酌着词汇,想让自己远离伊佐那的借口显得真诚一点儿。
“就是觉得如果要是再出问题,还要折腾着跑来医院。”
伊佐那嗤笑的太快,以至于我花时间思考了一下这声笑到底是不是从我身体里发出来的。
“三木,从现在开始把嘴巴和眼睛都闭上。”
伊佐那走得很快。
“到家之后再醒过来。”
我听到伊左那这句有点儿威胁意思的话后立即老老实实闭上眼睛和嘴巴。
感官陷入黑暗后,思绪倒是清晰起来。
我刚刚被身体的突然失控吓坏了,见到伊佐那后不可避免的把具有话语权的他当做救命稻草。
我都干了什么?我竟然在跟伊佐那撒娇!我在跟能当家做主的大人摇尾乞怜,我在试图把这段时间身不由己的可怜遭遇当做谈资来获得上位者的怜悯。
我真是疯了!
不,是伊佐那让我发疯的!
我的身体真的糟糕到这种程度了吗?还是有人故意加重我的不安定,好让我不得不去谋求某些依靠?
我有时候也会佩服自己,明明一个又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从脑袋里冒出来,我却跟着这些念头不合时宜的睡着了。
等我醒来时人坐在副驾驶座上,车载音响播放的《突如其来的爱情》超过眼前模糊的景象先一步到达大脑。
“你醒了,我们到家了。”
伊佐那坐在驾驶位,他歪头看向我的动作熟稔地好像我们每一天都是这样度过的。
如果我们真的从他十五岁开始交往,说不定现在这一刻就是一直以来我们相处的日常。
这是他想让我知道的。
我头一次讨厌自己过度思考的大脑,我希望自己能把所见所闻都想的简单一些。
“回家吗?还是你想再坐一会儿?”
小田和正不断唱着“对你的感情每日更盛,绝不将你交给别人”。
“我不喜欢这首歌。”我说,“我头痛,我不喜欢这首歌。”
“为什么不喜欢?和小时候有什么不一样?”
“就是不喜欢,听着头痛。”
“好。”
伊佐那把车子熄灭,音响和发动机的嗡嗡声全部消失,安静的环境再一次让我想要呕吐。
我不想和伊佐那呆在一起。
“回家吗?”伊佐那又问。
我那里有家啊!
“回家吧。”这次伊佐那不用我回答。
伊佐那把我抱下车。我们没有回东万的本部,而是到了一幢二层的独栋,有点儿像蜡笔小新的家,最普通的日式住宅,有一个小院子和狗屋。
狗甚至在伊佐那开门时摇着尾巴从庭院跑出来。
“我本来以为不能和这家伙相处。”伊佐那抱着我有些艰难的从衣服口袋中掏出钥匙,“开始养它才发现狗毛似乎也不是那么难忍受。你觉得该叫它什么?我还没取名字。”
狗大概是刚出生不久,小小的身子,圆滚滚的眼。我盯着这条短毛狗,狗也盯着我。它绕着伊佐那的脚转圈,仰着脑袋扯他的裤脚。
“我不太想养狗。”
“是吗?”
伊佐那终于打开门。
“那它就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