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天语》风总大驾光临

157、不死不休

　　比神欢的泪失控而落，怎么流也流不尽，好像要把这些日子所有的仓皇、无助和迷茫痛苦统统落下。可她又多么讨厌现在这个痛哭的自己？因为除了落泪她还能做什么呢？她什么都做不了，她没有法术，没有神机妙算，没有未雨绸缪……

　　她仅有的一条命，也被囚在这法阵之中，无法去做想做的事。

　　一号本慌张的神情逐渐转为疑惑和心痛，她眉头拧成一块，去擦比神欢的眼泪，说：“你真奇怪。”

　　比神欢不明白她的意思，懵懂地看着她，又去看旁边的二号。可二号也只是注视她，道：“你真奇怪。”

　　眼角的泪被擦去，二号将她的碎发别至耳后。

　　她道：“明明你才是那个受了最多苦的一世。为何却反倒自卑，而不自敬。”

　　“我们虽最后成功献祭，但一生顺遂，无论是亲情还是修炼法术，都有家人庇佑，顺风顺水。而你，自小遭小姨算计，在死亡的恐惧和与母亲的争斗中成长，可哪怕这样，你也依旧勇敢，善良，甚至拥有更加美丽更加丰沛的情感……”

　　二号看向她的手，好似又看到了她义无反顾举起刀的那一刻。

　　“比神欢。我们是一帆风顺的你。”

　　“而你，是饱经磨难的我们。”

　　“我们为什么会嫌弃你呢？”

　　“我们，敬佩你。”

　　敬佩？比神欢没想到自己能听见这个词，她真得配得吗？

　　一号难得正色，肯定地点头：“说实话，我都没想到过得那么苦的我，还能成长得那么好。”

　　“虽然有点太融入人群了，但我想，这或许就是新的道路上新的收获吧。人类的感情，好像的确更充沛更丰富一些，像他们一样感性，也挺好的。”

　　不可否认的，比神欢的心因她们恳切真诚的肯定而拥有了光明，可她仍不免惆怅道：“但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依旧没法阻止小姨。”

　　“阻止不了就不阻止了。”二号肯定道。

　　“什么无能，什么早些发现的勇气？那事做了，是大功一件，应当被所有人感谢！如若做不成，那又如何？”

　　“谁在命运谱上写了该死的就是我们？谁说了必须死的就是我们？做不成就算了呗，无需自责。”

　　比神欢正望着她出神，忽然听到外界传来动静。她虽醒不了却能感知外界，朦胧中查看，原来是小姨身边的那个手下来了，正在给她治疗手臂。

　　“有机会！小姨的手下进来了还能对我们施法，结界肯定暂时关闭了！我们快趁机出去吧！”比神欢立即道。

　　“哇？刚刚还伤春悲秋呢？一下那么有劲？”一号不免笑道。

　　比神欢一本正经：“没办法，说是那么说，但我还是急着跟你们一起死的，毕竟我可不想让你们孤零零地走。”

　　听着真诡异，一二号无奈摇头笑着，正要上前正要传授给她清醒的法术，却突然被比神欢制止住。

　　“等等，”她道，“贸然醒了容易打草惊蛇，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们不知不觉地跟着这人出去？”

　　“我们先跟着她出去寻找法宝，等到找到法宝再破阵，届时小姨想拦我们也来不及了。”

　　一二号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主意好极了。于是两三分钟后，当千艺可重新打开锁灵阵，确保一切无误走向结界之门，一颗金红的小点裹着近不可见的纯金和金黄绕过锁灵阵，向法阵内去……

　　此次前行再无阻碍，比神欢终于见到了那一大一小两棵灵树，跟着一二号的感应，比神欢施法挥去一团白雾，也终于看到了，那所谓命定属于她的法宝——金钲六环。

　　六个手镯大小的纤细金环静静飘在在阵基三圆之间，它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却是严寒、不可亵渎的金光。金环环身刻着密密麻麻的古体字，离得远，比神欢看不清那小字，但一二号说过，金钲六环诞生于战争，专司大战辅助，上面刻的是金文，六只手镯上分刻《小雅·采芑》中的“其车三千，师干之试”、“钲人伐鼓，陈师鞠旅”、“伐鼓渊渊，振旅阗阗”、“克壮其犹，执讯获丑”、“戎车啴啴，啴啴焞焞，如霆如雷”、“征伐玁狁，蛮荆来威”六句。

　　只是这一眼，比神欢就对这神圣的金环心动了，可金钲六环会喜欢她吗？比神欢不知道。她伸出手，去触碰。

　　那上面有法术阻挠，比神欢一愣，正要收回手再想办法。忽而，金钲六环金光大作，发出低沉鸣声，整个空间开始剧烈摇晃……

　　比神欢的灵魂碎片疾飞在前，比琴知紧追在后。

　　比琴知看着灵魂碎片的背影，暗暗咬牙。不行！虽然不知道比神欢究竟要干什么，但一定要拦下她！比琴知默念法咒，刹那周身灵力暴涨，而她的那一双眼也化为了一青一红的异瞳，眉间更有图腾奇妙。

　　眼见法阵禁地结界就在咫尺，比琴知运起所有灵力向前，她就要抓住比神欢衣袖，可是已来不及了——离得越近，灵魂碎片就越能感应到主灵魂的吸引，一过结界，碎片就如雷霆砸向锁灵阵。

　　她伸出手，与锁灵阵内的比神欢隔阵相触……

　　“不要！”

　　轰隆隆！比琴知的呐喊淹没在巨大的爆炸声中，白烟滚滚而起，覆盖这一片天地。而在法阵破碎之处，灵魂碎片飞至她的主人身侧，渐渐融回主灵魂之中。比琴知被爆炸逼得止住脚步，她眉间图腾褪去，一双眼却死死盯着那白眼中唯一绰然而立的黑影。

　　黑影面前金光闪烁，六只金环穿越所有的阻挡发出世上最璀璨，最不容置喙的光，却围绕着中心那人，做最极致的臣服，最完全的守护。

　　不……不……不该这样的……

　　比琴知失力后退几步，苍白着脸看被金环所环绕的那人，她的外甥女，比神欢。

　　“……为什么，你能破阵？”

　　“我知小姨你善占卜，来赴你的局，自然要多做一点准备。”

　　比神欢隔着浓雾与她对视，缓缓道：“真巧，锁灵阵最快的破法，是从外界突破。而灵力能被禁锢……灵魂与血液，却永远相连。”

　　“小姨，你忘了吗？”

　　“我是那个你口中……最优秀的阵修啊。”

　　恍惚之间，比琴知竟然看见有三道比神欢的身影在她的面前。那一左一右站在比神欢旁边的虚影，神情姿态，不就是被她逆天改命所改变的那两世比神欢吗？！

　　比琴知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原来那些她耗尽心力都占卜不到的，是比神欢自己和自己的交流。

　　“……小欢，”比琴知向比神欢伸出手，再一次劝道，“把金钲六环交还给我，这件事，我来做，才是最好的。”

　　可比神欢坚定地摇了摇头。“小姨，我煞费苦心走到这一步，可不是来同你玩笑的。这事是我的命中注定，理应由我来做！”

　　“狗屁命定，狗屁！你的命不该在这浪费！”

　　愤怒激得比琴知身形微晃，不过她马上就握紧拳重新站稳，道：“小欢，把金钲给我。”

　　比神欢依旧摇头，她们都知道这劝说是最后一次。下一秒，比琴知便如鬼魅降临要抓她胳膊，比神欢早有准备，控制其中一环猛地一挡，顺势向后退去。她转头看向远方，看向那个刚刚得到法宝的位置，只要她到达那启动法阵，一切就结束了。

　　金环被打回，而比神欢控着金环头也不回地往那冲去。比琴知一眼看出她的意图，大喝：“不准走！”

　　她凝出捆仙绳一鞭打向比神欢腹部，那绳子一触到□□就如蟒蛇攀附，而后猛地一甩一拽，比神欢就重新被拉向她身边。

　　“啊！”被甩的比神欢眼前一瞬白芒，眼见自己离比琴知越来越近，即刻喝道：“金钲！”金钲六环得令，远在她被拽到之前就直冲比琴知命门，比琴知一惊，只好松了捆仙绳先和这金环缠斗。六环凝着汹涌的灵力分不同节奏不同方向朝比琴知攻去，惹得比琴知躲闪疲劳。可疲劳的何止比琴知？虽然一时缠住了比琴知，但比神欢不精法术，此刻更是要分神控制六只金环，不多时，额头便沁出薄薄一层汗。

　　“喂，我们这法宝可不是这么玩的。”一号忽然在她神识中戏谑道。

　　眼见比琴知忽然掏出一根紫玉长萧和金环缠打，比神欢愈发应接不暇，她无语：“我当然知道！”

　　“你们不是说这是大阵辅助法宝吗？都给我打成射手了这要。哇你们还在旁边看戏呢？再不教我怎么用这东西，我们就又要被抓了。”

　　二号止了笑，清嗓正经道：“看见金环中间的圆了吗？凝神于其中……”

　　“画阵。”

　　紫玉长萧是比琴知耗尽万根之力后重新选择的法宝，名唤瑜音仙，唤出法宝在手，比琴知应对起金钲来轻易许多，侧身闪过最后一个金环，她瞅准时机迅速往比神欢飞来。比神欢有些慌乱向后退去，眼神却略过她定定地看着她身后。

　　近在咫尺了！比神欢忽而大声喊道：“金钲，四十九阵轮转——绿野丛生！”

　　什么？！比琴知惊诧回头，便见六个法阵当中都画着那个她无比熟悉却从来没参透过的法阵图案，那团案转到了一个她觉得极为诡异的角度，在金红的光芒之中伸出无数藤蔓拽住了她的小腿。

　　眼见自己就要被藤蔓包裹，比琴知立刻转动瑜音仙将其全部割断，她飞于高空，不可置信道：“你居然这么快就运用它的真正能力？”

　　她看得出比神欢和金钲还没签订契约，而明明之前她曾尝试使用金钲，金钲却丝毫没有反应。她原以为是她不够强，更以为……金钲不会选择这一世没有法术的比神欢的。可甚至于……金钲的防御结界是从内部主动挣脱的——它渴望到比神欢的手中。

　　“不行……”比琴知自顾自摇头。金钲自愿选择比神欢，而当金钲在手，安魂路就会选择比神欢……

　　比神欢不懂她的喃喃自语，只是察觉此刻是个最佳机会，立刻逃离。可下一秒，她便察觉到后方有汹汹的灵力再燃烧，她回头只见瑜音仙已不可阻挡的力量和速度冲向她，冲破六层金环的阻挡，重重地打在了她的腹部。

　　“嘭……”比神欢被打落在地，捂着肚子吐出一口血来。

　　小姨动真格的了，比神欢明白。她忍着痛抬头看去，便见比琴知走近她，瞳孔已再次变为红青。

　　比琴知擦去她嘴角的血，神色悲凉。“别怪小姨……我不能再让你继续了……”

　　比神欢喘着腥味的气，缓缓去抓住自己脸上那只手，轻声说道

　　——“金钲，四十九阵轮转——磐石。”

　　她看着她，眼里是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