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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着悔憾之衫,感罪过泛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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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风和日丽,青年背靠躺椅,陷入梦乡。
织梦人毫无章法地演绎悲喜剧,两者之间不存在鸿沟,吊离布景只消片刻,紧接而来的是休咎无缝反转。
他愁眉紧锁。年复一年,灾难充当先头兵,化作梦魇撬开他的心房;遗憾——悔恨的残部,再趁虚而入试图东山再起。
美丽的龙形从不疾言厉色,只是阁泪汪汪,他被那眼中的怜爱严刑拷打。
青年苏醒,开始无限惆怅地缅想——
......
酒馆老板开始忙里偷闲,他自认检疫站,深信肩负崇高使命。
我法眼一照,宵小无所遁形!先前是洒家大意,让某人有机可乘,此后贼子休想得逞!阴险的黄毛,这个家没有你的位置!
犀利的小眼扫视全场,撇除一些司空见惯的糙汉,竟捕捉到几个品种罕见的小白脸。
精灵对男人的视线不以为意,莞尔一笑,拨弄着耳边的一绺银发;贵族祭司矜持地遵循社交礼仪,坐在花丛中进退有度地讨取欢心、探听消息。
“女孩们一大早就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这可真稀奇!”老板娘处理完后厨琐事,坐到老板边上,得到片刻小憩,“而且勇者小妹也就这两天来的,搞得咱店都座无虚席呐。”
话音刚落,那两张鹤立鸡群的脸转过来,在老板娘被蛊惑得春心荡漾之前男人率先出列,靠自己得天独厚的体格结结实实地挡住两人的目光。
“您好,我叫理查德,乃是神殿派出的祭司。此番前来是为了接引勇者大人,请问您可知道她在何处落脚?”
“泰蕾莎小妹大清早就上山啦!”老板娘探头嚷道。
祭司闻言一惊,费解极了:“信使应该前些时候抵达了呀。唉,无论如何我得奋起直追才好交差,那二位,容我失陪!”
“且慢!”老板扯嗓子大喊,“你准备穿着那双皮鞋上山?”
理查德急刹车,跺脚感受硬底,羞窘地摇了摇头。
“佩雷诺姆先生,我带您去鞋店!”妙龄少女们自告奋勇。
年轻的祭司向老板轻轻鞠躬,被莺莺燕燕簇拥着出门。
老板娘环视四周,疑惑地跟男人咬耳朵:“精灵也不见了。莫非都是为了勇者而来?”
老板觉察此事大有文章,跟妻子敲定方案,准备提早闭店。
......
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以思索考量为优先原则使该种群生命顽强茁壮,对此我向来是钦佩不已的。
不过就如同精灵中会出现我这样的害群之马,人类中也是无独有偶。
将血迹洗净、衣装风干后,我打扮得和来时一般无二,走到门口慢悠悠地和屋主攀谈,一起声讨杀害护院忠犬的蟊贼。
那条黑狗死前声嘶力竭示警的模样令人记忆犹新,也难怪主人对凶手深恶痛绝。
禁食狗肉几个月吧,因为滋味差劲,但愿不是我厨艺不精。
店主浑然不知凶手近在眼前,她好奇地旁敲侧击我的来意。
“当然是来一睹勇者的风采。”
她摆出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在本子上记录好离店信息,随后冷淡地送客,门后传来抱怨声:“把这个村都搅成什么样了!”
我溜达到酒馆,点上下酒菜,坐到后排椅子上神游天外。
掐指一算,大约30分钟就能抵达神殿吧。
我胸有成竹,于是气定神闲地吃起加餐。
这时一位年轻人不紧不慢地走进来,我瞥了一眼,不禁翘起嘴角。
青涩的祭司,步履虚浮,彬彬有礼却难掩焦躁,像是在这枯坐等谁一样。
他瞧见我颇感惊异,我们目光相接,他急忙礼貌地问好。
“祭司也来凑热闹?”
“我明明没有穿祭衣,”他赞道,“您真是见多识广。”
我按捺笑意,眼神不着痕迹地掠过他胸前的饰品:“碰巧。”
再之后他手足无措地任由人潮推送,我则顺势抽身,向山上趱程前进。
......
阿尔法没有下山。
他长年走访神殿,甚至在神的眼皮底下求学,祂都无动于衷。
只剩下这座从未探索——被结界防护着的圣地仅为钦定之人敞开怀抱。
出于某种顾虑,他决定不借向导之名与泰蕾莎同行。
遥望倩影没入浓雾,结界没有复原闭合的意思,阿尔法松了口气。
一柄匕首刺向他的脖颈:“你不跟进?”
阿尔法蓦地屈身,脚掌踩上细枝。落叶惊飞,地下埋藏的粗壮树根一齐疯长围攻来者。精灵后撤,感到脚下虚空无依,迅速施放悬浮法术,不料头顶天降黏液,行动迟缓到躲避不及,被砸入陷阱。少年拾起小枝,将尖端衔挂的露滴洒进落穴,未几空洞涨满清水,他又令根系层叠封堵洞口,接着凝神聆听周遭动静。
“人不可貌相,相当心狠手辣嘛。”声音的主人从容地跳下树冠。
“一般人初次问候可不会亮出武器。”
“那现在好好商量为时不晚吧。”
“可以,你想坐着谈还是站着谈?”
“站着谈?”精灵兴致勃勃。
阿尔法打了一声响指,绳索捆住精灵的脚踝,巨树高举上肢,转眼间令他视野里乾坤颠倒。
“哈哈,倒立也是站。这树老头真是墙头草,我说你,到底帮谁?”
树直面犀利的质问与冷酷的眼刀,进退维谷,皱巴巴的皮上不断渗出汁液:“两位请饶了老夫罢——”
精灵感到意兴阑珊,晃来晃去想换个舒服的姿势。
天上盘旋的鹰是阿尔法的密友,他吹口哨召它下降。
“噢,这不是我喂过的小鸟吗?”
少年拍了拍它的喙,鹰吐出一些肉糜,他皱眉呵斥:“乱喂。”
“它挑食?”
阿尔法不接这个话茬,定睛看他:“你杀谁了?”
精灵展颜笑道:“一名肥头大耳的祭司,你同事。他自食恶果,人我细细切做臊子,便宜你朋友咯。”
心底的不详预感随着新消息插翅飞来愈发膨胀,直觉有张罗网铺天盖地,囚住了不可胜数的生灵。究竟从何时何处掷出?
少年竭力平定惶悚,说:“我早已被除名,此事并无资格插手。眼下我准备进殿,应该不同你的目的冲突,咱们各行其是如何?”
“行。”精灵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阿尔法无暇猜忖他的心思,既然手握制敌之法,想必成不了心腹大患。机不可失,这十有八九是引君入彀,却是自己心甘情愿跳的火坑。
一刹那少年消失得无影无踪,精灵面无表情地狠踹大树一脚,枝条小心翼翼地将他放下,似在讨好,但他毫不领情,又在根上跺打一通才罢休离去。
过了好一阵子,理查德经过问路,恰巧大树在打盹养伤,没给予回信,导致不分东南西北的贵族祭司理所当然地误入歧途。
......
泰蕾莎步入殿内,准备遵循传承知识依次在各个水池进行洗礼。
味道不对,有什么异常的香氛溶于水中。
犹如憧憬甘美鲜亮,犹如初恋甜润柔滑,将她的感官迷惑得缴械投降,把她的感性滋养得硕大无朋。
她晕头转向,抬头偶然看见烈阳。趁她迷眼,有东西推了一把。
少女跌入的不是水池,而是万丈深渊——恒久无法浇熄的火海炙烤躯体,蒸发理智,就此与人性长辞,效仿始祖身着鳞衣起舞,与亲爱交恶,最终焦骨葬魔窟。
冰冷的香水浸透泰蕾莎的衣袍,她却感到龙心火热,魂魄炽燃。
少女艰难地爬出池子,有只清凉的手抚上她脸上浮现的鳞片。
“怎么回事?”
“这水有问题。”
两个熟稔的声音响起。
“有办法抑制吗?”
泉水从我头顶倾泻而下,尝试降温却收效甚微。
“......不行!有某种力量在作用,阻碍她倒流回人性的一面。”
水流细小,逐渐干涸。
“神殿没有补救措施?”
“没有,水中物质的存在是见所未见的,否则她也不会中招。”
“我来联络她母亲,问问有什么法子!”
“你尽管试吧,不过依我看她也难逃其咎。”
记忆中欢快活泼的语调被万念俱灰侵染,清冷的嗓音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怨忿。
我好饿,想吞食大地上奔行的生物,想啃啮太空中的星石,想嚼碎依恋之人的筋骼。
“她在说什么?”
见人靠了过来,我大喊:“结果我吧......!”
他们都一言不发。
我又重复了一遍。旁人听着大概像龙在咆哮。
“苏利雯怎么说?”
“......她说别无他法。这是一笔交易。”
“卖女求荣。”
“一语中的。”
“那么,我按照她的意愿来。”
还是迟了。天违人愿,祂心怀叵测,偏偏要我沦为祸殃。
不消片刻,龙鳞就变为不可脱卸的盔甲,刀枪不入,遑论肉身拳脚。
龙鼓翅高飞,两人被她抛到身后,渺小得不比沧海一粟。
阿斐德纳王国历826年,一名少女离兄长而去,一头凶龙无拘无束、上天入地。
......
青年捏住那只为他抆泪的手,心平气和地问:“不速之客,有何贵干?”
“地上有场盛会,我们诚邀您拨冗莅临。”非法入侵者真挚地笑道,“司先生恭候多时了。”
青年沉吟一会儿,答道:“谢谢邀请。一把老骨头,折腾不动。”
“这就是谢绝理由?”来人哑然失笑。
“是,我倚老卖老。”
“虽然想索性遂了您的愿,但主角缺席,这会可开不下去。”他好言相劝,将蹲在青年身边的男孩拎起,“你休想一声不吭地偷跑,说话。”
“是是是~”男孩无可奈何地挺直腰板,一板一眼地击掌庆贺:“一切准备就绪,就等您登基啦!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就拥您为王——”
青年脸上的报纸下滑,露出的双眼直勾勾地看他。
“其实不一声令下也没所谓,反正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喽。”男孩嘀咕。
“???”
“乍听之下有些难以置信吧,这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烦请您赏光走一遭。”
“我认为没有立马遁逃已是很给你们面子了。”
“您逃得掉吗?”使者的温言细语不啻恶魔呢喃,“命运纵使如何曲折诡变也从未偏轨。”
青年识趣地收折躺椅。
“请放心,很快就结束了。”
“但是会有家伙纠缠不放吧。”
“想想你的作用。”
“好好,我是垃圾粉碎机,不懂事的都吃掉~不过我还是想尽量保持形象的。”
神的诅咒终于来临,短暂的自由与青年不告而别。他将义无反顾地深入泥淖,被众多臂指牵连下坠,由不可违逆的重力引至地心,妄执的爪牙、哀歌的咏者、狂悖的代理人均在严阵以待,渴望混淆是非、颠倒意志,令他化作因欲望纷扰闻风而动的野兽。
青年望着那两张与他珍视之人如出一辙的面孔,心中不免怵惕。
二人伸手迎接,一前一后地唤他——
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