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吉尔法之歌》旻飨

1、新时代，新矛盾

　　在那如雷贯耳的史诗萨迦中，英雄勇士降世铲恶锄奸。
　　曾经驱驰尘寰的种族们悄无声息地绝迹，头角峥嵘者祖辈流传的双翼早就退化似人类的腮那般赘余无益，因身怀磅礴伟力而轻世傲物的生物竟然闭关却扫、做起了岩穴之士。
　　但，神谕却是无可推脱的令状。
　　【请再度为世人的福祉鞠躬尽瘁吧，被放牧的羔羊。】
　　于是世间仅存的银龙末裔领命出征。
　　【汝以身铸就的利器将让染丝蒙尘的魂灵照临重光。】

　　僻坳小村庄的广场火光冲天，烛炬照彻下土。一方富庶之乡养育了的精神抖擞的孩孺，在篝火和树荫下纵横蹿奔，以独特的仪仗队阵型热迎勇者一行。今夜烤签在厨师手上势如破竹，飘逸串过肥瘦均匀的鲜嫩兽肉，在火舌与蜂蜜的热吻下情不自胜地淌落油滴，眼尖的顽童凭借大人的无条件忍让插队打包，与同伴跑向萤火虫兜兜转转的小桌，象棋卡牌之属不如囊萤笼禽。
　　在贵客的加持下，盛大的节庆显得愈发热闹，笙歌鼎沸。迈步前进后撤，就像浪漫喜剧上演焦灼的拉锯战，一招不慎引发小规模踩踏事件便宣告失去俘获真心的良机，输家怏怏而去。至于胜者，大家都对层叠草垛那儿急促起伏的喘息一笑而过，这时不解风情来招徕生意的商户可是会享受草叉触额的待遇。
　　银发少女通晓百般武艺，但淑女的舞蹈从未跻身龙的必修科目。左、右、左、右、右，几点钟方向......点、踏、踮、滑，生涩地效仿起身侧忙于借舞调情弄爱的夫妇，反复试验后自觉跳起更加舒心自在的男步，落得无人理睬的下场只因村中略平头正脸的女性一早受邀，意欲上前搭讪的男性或是受制于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选择知难而退。
　　水车的链轮在河面溅起层层月浪，虫蛾围绕光源升降飞扑，车队的轱辘无休止地独舞，嘈杂声奏响另一支乐曲，几乎所有人都被自然声鼓动步入舞池，人群杂沓，脉搏节奏增速，受气氛刺激的银龙仍敛手屏足，不敢振臂踢腿，因其周边的人类如同精美的瓷器一触即碎。
　　她挪开脚，凝睇被踩扁的白花，暗叹一声。
　　“脚步停了哦。”
　　一道刻意压低的清冷声音把思想游离天外的她引回尘寰。
　　与此同时，她脑中关于某首诗的记忆即刻复苏。
　　坚不可摧的甲胄，千金难买的仙药，
　　对吾等而言徒有其表；
　　结伴而行的众生藐小，
　　吾等将独游引以为傲；
　　奇珍异宝既已装点窠巢，
　　何须登程拔锚？
　　天命难违，死之舟航渡来佳兆。
　　来者佩戴一双温驯澄静的眼瞳，宽大的斗篷挡住他背后的灼灼视线。
　　既非盘踞陵墓一室、源源不断释放庸俗铜臭味的贵金属，也非焦金烁石的正午烈阳，它们在平稳吐息，却是疲困非常，好似一簇将熄的火苗。
　　奔波四方的旅人。银龙少女心下有了计较。
　　“请暂当我的舞伴，希望这不会让你蒙羞。”
　　“真是受宠若惊，万分荣幸。”他得体地鞠躬，轻柔地牵过少女的手掌。
　　那力道像是在捧着由玻璃罩围护、摆放在天鹅绒垫子上的珍物。
　　实在是罕有的新奇体验。
　　龙的肌体是由造物主淬炼出的神兵，无人会将他们与娇软的鸟雀等量齐观。
　　小人肢体交错，位置腾挪，曲毕才惊觉配合她跳着女步的少年悄声潜入人群。
　　......
　　“您问那个性情怪癖的小子？”酒馆老板吸了吸鼻子，扫兴说道，“几个月前来的，在村长家当清客。也许在大都市受挫，觉得不甘心这么灰头土脸地还乡却又无计可施，于是待在这个犄角旮旯耗费大好光阴，您懂的，现在这样的年轻人随处可见。”
　　“你听起来像是壮志未酬。”
　　“哈哈，我恨不得把名下酒馆开成连锁店。”
　　“是什么让你半途而废？”
　　“是......”
　　“汉斯，做点正事，你的伙计需要你搭把手帮忙搬酒桶。”见一女子破门而入，声如洪钟，双眉倒竖。
　　她一声令下之后连忙安抚在臂弯间嚎哭的婴孩，抄起奶瓶往小嘴里灌。
　　“......尊夫人的抚育方式有些粗犷不羁。”
　　老板耸耸肩，无奈叹气道：“我不必再回答了吧。”
　　“普利西玛夫人，桶已经转移到地窖了。”拨开门帘的来者送完顺水人情正欲抽身，对方瞬时双眼放光，拦其去路。
　　“来得好，快替我哄哄他。”
　　婴儿被硬塞到怀中，少年只得轻拍哄睡这个小生灵。
　　“这么熟练是带过几个孩子？”
　　“只有理论基础，请您别采用那种容易招人误会的说法......他睡着了。”
　　少年转交襁褓的动作行云流水，普利西玛夫人挽留的话尚未吐露他就已经夺门而出。
　　老板拾起少女留下的钱币，保持韵律地敲桌子，小桌平添几道伤疤。
　　被现实毒打的中年大叔看不得青春恋爱喜剧。
　　......
　　“你好，上次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
　　“村里的人都认得您，我也一样，您可以叫我阿尔法。”少年摸索口袋，递过几颗包装朴素的乡下糖果，“尝尝？图利普村的特产玉金糖，小孩子能用来抵价轻松撬开吟游诗人们的软嘴，陈词滥调之外偶有新篇令人耳目一新。”
　　为糖褪去黄袍，甜味在味蕾间溯洄浮游，神经驰递幸福的讯号。
　　人工调制的甜蜜让人难以自拔，少女恍神间愕视那双明眸。
　　“沧溟银砂苏利雯之子，残存的时之术者，您领命而来，剑指何方？”阿尔法单刀直入，并坦言自己的来路，“我曾是神的忠实信徒，坚贞不渝。”
　　“‘曾’？”
　　“......”少年攒眉，像是难以启齿，他挣扎一番后解释道，“是的，在被驱逐之前我是一名祭司。这不怎么光彩，具体经过我不愿透露，请原谅。”
　　“因此我知道异族已被剿灭，您究竟缘何入世呢？”阿尔法瞥了一眼沉吟不决的银龙少女，重新盖上兜帽：“勇者已经形如虚设，泰蕾莎大人。”
　　“是一则神谕，就算是龙族也得被传唤劳役。”少女解释，“天机难测，圣意只得在面见后才能知晓一二了。”
　　少年不置可否，遥望山上的恢宏神殿，为泰蕾莎在地图上画好路线便掉头转向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