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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   花泽小美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偷鸡摸狗似的在建筑中穿梭。佐野带她穿过巷子,推开酒吧后门,踏入地下室,进入一段看着像员工通道般草率的楼梯。楼梯的尽头是不知什么大厦的停车场,扎着马尾辫的三途火急火燎迎上来。

      三途咬着牙,微不可查地向身后招招手,随后一辆车驶过来。

      花泽被佐野推入后座。随后他自己跑到另一侧,拉开门进去。

      “我就说那人不安好心。”三途嘴巴里咬着东西,一边咔吧咔吧地咀嚼一边含糊地咒骂,嘴角的疤痕变得很狰狞,“该死的,先前他说的都是假的!先去医院!”

      司机低低地答应了一声。

      “他们想趁机把mikey解决掉。”

      喋喋不休的三途的语速越来越快,他的脸涨红着:“鹤蝶那蠢货的脸被记者拍到了!果然原先天竺的人都不可信、不能用!他们只想找个人投奔——”

      佐野皱着眉毛大声叫三途闭嘴,于是他瞬间用手紧紧捂在下半张脸上。

      “那女人怎么办?”司机的眼珠向后座挪了下。

      “和我放在一起。”

      佐野回答道,迅速把卫衣从身上扒下来,与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塞进花泽小美的怀里。

      她听不懂三途他们交谈的话题是什么意思,只怔怔地注视着佐野小臂上的伤口,那细长的模样仿佛一只半阖的眼睛,深邃到几乎可见表皮下粒粒脂肪,大概是被锐利的东西划破。佐野转过身,单手从座位背后的后备箱拿出医疗箱,将绷带一层一层勒在手臂上。因为疼痛,他的血管凸起得清晰可见。

      他专注地将绷带系好,此时花泽看到佐野身上还有许多灰尘和擦伤。他伸手向花泽小美,粗略地用她怀里的卫衣擦掉手掌上的灰。

      将手收回时,他停顿了一下,抿着嘴,非常犹豫地伸手向上。她没猜到他这动作的末尾居然是踌躇地把手掌放在她的头发上,虚虚地抚摸两下。花泽小美惊讶地张开嘴。佐野笨拙地摸着她的头发,从中摘出枯叶的碎屑。

      他盯着她,那模样仿佛知晓她一些心里隐秘的想法。据说互相直视会让人感到作为动物时,被食物链上层观察的、最原始的不安。车偶尔减速,会让她斜着撞在座椅上,撞得肩膀尖端的骨头痛。

      发丝被佐野拨弄,感觉脸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眼泪,总之湿淋淋的。她伸手去擦,手上佐野的血又被水溶化,变成脸上一道深褐色的印迹。

      “我早知道有人想解决我,我没大碍。我开车进到街上时就从车上跳下去了。”他抬起手臂指着那道伤,“真不知道是谁那么没素质——这是被路上碎玻璃划破的。其他都是摔出车时的磕碰。你别看我这样,其实我身体素质很强的哦。我其实很厉害。”

      他说着很像对她解释、让她安心的笑话,脸上却没有什么示好的表情,大概是佐野的脸上从来挂不住笑。他解释完,转而问她:“你为什么出门?”

      佐野的手收回去,撑在两人中间,随着说话,他的身体向她那边倾斜。匆忙包扎的手臂遮在背后。

      这紧贴着逼问的情景让花泽小美好像回到茫然无措的、与佐野相遇的第一天。他在包间的昏黄灯光下,问她为什么那么紧张。

      想到这里,她反而突然大脑空白,丧失了一切理不清的思绪。她用目光描摹佐野的面庞。他的年纪是那么小,光是面庞还以为是孩子,却做着她一辈子避而远之的、理应只有成年人会参与的事。

      她与丈夫看电视里的新闻,播报到恐怖袭击之类,丈夫会装着柔弱,钻进她的怀中逗笑她。花泽小美惊觉自己好像并不知晓丈夫曾经在做什么。他只对她说“过去在做不良”,每次谈到童年,丈夫总一而再再而三地转移话题。久而久之她也不会再问。现在想来,他当时是什么表情?

      丈夫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成熟?是他把头发染成黑色开始?是他正式工作,学着如何赚钱养家开始?她努力回想,竟是开始难以分辨丈夫与佐野的区别。或许这全部的经历都是梦中梦吧。

      她心里涌现一股朦胧的悲哀,丈夫宛若镜花水月,正在受苦的佐野是那么清晰。

      一定要把丈夫与他区分开,这是什么感受?

      如果佐野就是丈夫,丈夫就是佐野,她难道不应该像爱丈夫一样爱他吗?花泽小美将手伸向他撑在座位上的手,佐野的指骨非常凸出,拳头关节磨出茧。他并未拒绝她的触碰,蜷缩起手指。她感到无可奈何:我应该爱他才是啊!无论如何他们都是佐野万次郎,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同一个人,佐野便是正在受磋磨的丈夫,难道不应该这样想吗!

      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重复“佐野”,直到她能够磕磕碰碰地复述好多遍他的全名:佐野万次郎、佐野万次郎。她不断地对我自己说:我爱我的丈夫。她一遍又一遍默念,随后看向佐野因失血而变得苍白的脸。佐野的漆黑眼眸下挂着沉甸甸的眼圈,他是那么憔悴——如果她的使命是来到此处爱上另一个佐野万次郎?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事。

      “我担心你。”

      她垂下眼,在心里重复着我爱他。丈夫又一次早出晚归,只说忙着要训练开赛车,连图片也不给她拍摄一张:“你说晚上有事,那会是多久?我等不到……我等不到尽头!我想见你……”

      花泽小美凑近他,伸手为丈夫擦去脸颊上的灰尘,帮他摆正头盔的位置:“我想见你,我害怕那危险里有你!那是你的车!”

      她的呼吸随着情绪爆发而激烈交替着。佐野似乎愣住了,连着三秒她都没得到回复,于是这豁出去的勇气使她眼前一片模糊。她告诫自己要为佐野的受伤而流泪,实际上她却是因为非常惶恐、搞不清事情的结尾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因此落泪。她恐怕真的要与佐野重新相识。

      佐野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困惑,问句似的说:“我、我不知道!原来你记得那个车牌号……我以为你觉得这些无所谓。”

      “嗯……嗯……”

      花泽小美将爬满眼泪的脸埋进佐野沾满尘土与血渍的卫衣里。这不是崭新赛车的皮革味。她感到自己再也不能见到丈夫,感到自己真正死在了车轮下。

      佐野紧张起来,紧紧咬着牙,突然伸出两只手抓住她的肩膀,把抽泣的她从座椅上粗暴扯起,随后又小心翼翼伸手用指腹擦她的泪。她看到他的耳朵和脖颈泛红,他的眼睛里闪过悲伤,露出一副沉浸在记忆中的表情,无意识将指甲尖描过她的眼角:“原来是这样?”

      又是一阵沉默。他许久喃喃出:“……下次我会说清时间。你不要再随便跑出来,你这样在我身边是累赘。”

      花泽小美听到司机发出嗤笑。她不愿面对这个世界,再次把脸埋进佐野万次郎的怀抱。

      车驶进建筑。

      这医院并不是花泽小美所熟知的任何一处,藏在大厦内部,无名无姓。佐野熟门熟路走进其中一间标着“手术室”的房间,叫她和其他人坐在门外等待。

      她与三途隔了一个座位并排坐着。三途正在打电话。她身旁站着司机,那司机低着头看手机,不一会儿突然笑眯眯地弯下腰将手机屏幕亮给她。花泽小美看清那上面是最朴实的推箱子游戏,他把箱子推进了死胡同,像素小人开始大哭。

      “灰谷,你别跟她套近乎。”三途瞬间放下手机。

      灰谷耸肩:“好吧。我可怜她没东西用来打发时间咯。”

      她意识到这灰谷应该是那开俱乐部的灰谷。可是她决定从今天开始不再想有关过去的事,于是两眼一闭等待佐野结束治疗。

      约摸过去十五分钟,佐野活动着肩膀走出房间,询问她出门时有没有带钥匙。

      “带了。但是毕竟公寓前发生了那个……”她想说车祸。

      “那个车祸?没什么。其实他们不知道我在那里住,只知道我会经过。所以还可以回去,但不是今天。以后吧。”佐野平淡地说着,探头进门内:“保险起见今晚在这里睡。医生,这里有床吧?”

      他得到肯定的答复,出来牵起花泽小美的手,一切都那么自然。在走动过程中,被工整包扎的小臂偶尔蹭过她的皮肤。痒痒的。

      是病号床,一个房间里摆了两张。她一走进房间,就闻到一股浓烈的潮湿的消毒水味,床旁边立着输液架,铁杆底部能接触到地面的部分向上缓慢生锈。

      屋内没有窗户,白炽灯亮得刺眼。佐野嘟囔着“现在几点了”,出门和三途说了两句话,回来带了一床薄被子,全部团起来还不如一件大衣体积大。她连忙接过被子,在病号床上铺平。佐野见被子太薄,把那脱下的卫衣在空中抖去灰尘,给她铺在被子上面。

      花泽小美都有些感动:“谢谢。但你……?”

      “我有事!你睡觉吧。十一点了。等你醒来就会见到我。”佐野思索一阵,“多久?大概到早晨七点!大概吧。你只管睡就好了。”

      她呆呆地看着他离开。他火急火燎。

      她站在原地等了五分钟,佐野真的没有再出现。医院虽藏在大厦内,装修得却很像回事,和真正整洁的医院没有区别。她站在走廊上向两边望,隔了两个房间就是佐野方才进入的手术室。手术室紧闭着门。走廊看着有些像恐怖片里的造景。

      就算恐怖,也不会有比她的人生经历更恐怖的事情。她回到屋内,发现门没有锁,于是只好把它关上。

      花泽小美躺在距离门较远的那张床上,身上盖着被子,被子上盖着佐野的卫衣。病床是钢板床,躺着又凉又不舒服。她起先关灯,可一进入黑暗,就觉得非常不是滋味,心里想七想八,无比恐慌。于是又把灯打开。

      房间非常干净,一只飞虫也没有。

      她感觉时间的流逝异常缓慢,好像一个世纪结束后,她才进入睡眠。

      她又做了梦。这次还是噩梦。她梦到自己在一条干旱且寸草不生的公路上不停奔跑,直到跑丢了鞋、跑破了袜子,才远远窥见终点的模样。那儿并非什么奖金,并非她的梦想,而是孤单一个人伫立在那儿的佐野万次郎。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她听到公路旁传来树叶摩擦的声音。

      这真是奇怪,毕竟她刚才还看到这公路旁边一根草都没有,存在于这个世界里的只有因热浪而扭曲的脚下沥青。于是花泽小美掀开沉重的眼皮,隐约瞥见靠近门的那张床旁边,站着一个人。她的心因恐惧怦怦乱跳,后背渗出冷汗,突然意识到:她一直打开的灯被关上了。

      她抑制住紊乱的呼吸,心想不要让那人发现自己醒着。好不容易眼睛适应了黑暗,她看到那瘦削的人是佐野。

      他只穿一件内衬,受伤的手臂有气无力地耷拉在身体旁。佐野竟是不知何时进来,帮她关上了灯。随后他躺在了那张床上。他没盖东西。不一会儿呼吸声变得均匀。

      花泽小美不敢拿出手机查看时间,但她觉得现在一定不是第二天早晨七点,大概是凌晨吧。

      她仍然抑制着自己的呼吸频率,把每一次吸气放的很慢,很慢。她借着从门缝里透出来的一丁点儿走廊上的光,看着佐野睡觉。看着佐野胸膛微微起伏。

      在这长久的寂静的黑暗中,她越来越平静,越来越困倦,不知不觉闭上了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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