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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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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倒是吸引了许多人,纷纷小声议论着。
“此等雅净之地,岂能让女子脏了?”
“是啊,这太不合理了!我们还怎么安心念佛?”
住持握着权杖,走出来,跺了跺权杖,众人便不再议论,倒是悟明朝我挤眉弄眼。
“贫僧乃静寺住持,静怡乃是念佛修习的圣女,暂且歇在寺中,诸位淋了雨,快些到后院,贫僧为大家煮了姜汤驱寒。”
小和尚带着客人离开,悟明从住持身后快步上前来,将暖披搭在我的肩上。
“小狐狸,你娘亲没教你下雨天应该护着毛发?”
悟明在我耳边低声说着,又拿来粗布,为我擦干发尾。
娘亲?
“我没有娘亲了。”
我只是呆呆站着任他摆弄。
悟明一愣,擦头发的手轻柔了许多。
“咳咳……”
住持咳嗽了两声,我瞄见他肃穆的神色,连忙低头,知晓自己犯了错,有些不敢看他。
“悟明这就安顿好她,还望住持大发慈悲收留。”
我见悟明跪在地上,自己也像模像样地跪下,他是在为了我求情,给我一个安身之地。
住持轻轻点点头,悟明便立即拉着我回房了。
“悟明,寺里不能有女子吗?”
我换下了衣裳,坐在火炉旁烤着头发。
悟明扯出一抹笑:“对信佛的俗人来说,女子是会冲撞佛祖的,故这寺里从来只有男子,今日我给你面巾,就是不想你引起注意,结果还是如此了。”
“是我的错,今日本想为寺里做些什么,却引得大家对寺里不满,分明是你和住持开恩收留了我。”
我手指不自觉缠着发丝,心里也觉得愧疚。
忽的,我皱起眉头,只觉得心脏极其疼痛,身体好像被火炙烤一般难耐。
“你怎么了……你怎么变回去了?难道是淋了雨没了药效?身子有没有不舒服了?”
听到这话,我立马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衫落了一地,纤纤素手也变成了狐狸爪子。
“变回去罢了,我本身不就是狐狸吗?”
我跳出衣裳,梳理着自己的毛发,让心脏的疼痛慢慢缓解。
看着悟明一脸慌张,我倒是疑惑得很。
按理说,昨日躲在浴房也碰了水,怎么没变回狐狸?
难道是不能碰冷水?
“咚咚咚——”
门外一个小和尚敲响了门:“大师兄,住持命我为静怡圣女带来了姜汤和炭火。”
找我的?
我张了张嘴,发觉自己发不出人声,立马慌了。
悟明与我面面相觑,我干脆咬着衣衫躲进了屏风后。
“大师兄,劳烦打开房门。”
小和尚还在门外,悟明看着屏风后没有动静,咬咬牙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见悟明开门,小和尚一脸笑意,将东西双手呈上:“大师兄,这是住持命我带来的。”
“知道了,你回去吧。”
悟明接过东西,就要关门,小和尚却抵住了房门。
“住持说,一定要确保静怡圣女喝下姜汤,未感染风寒。”
人类若是感染风寒,未得到医治,必是一死,住持也是好心。
悟明余光瞄了房间内一眼,借口道:“静怡已经歇下了,未感染风寒,还请住持放心。”
歇下了?
察觉他有话要说,悟明问:“还有什么事?”
小和尚拱了拱手,道:“静怡圣女虽为圣女,但依旧是女儿身,若是圣女歇下了,大师兄还是少叨扰为好。”
悟明知道,这是住持的意思。
“师兄明白就好……若是往日,我不便再喊圣女,不过今日突降大雨,道云寺是山里唯一的避雨之所,寺里人众多,确是人手不够了,还望圣女舍己为人……”
“听说有人找我?”
我裹着袄子走出来,手里握着一个盒子,看见小和尚站在门口,略有惊讶,连忙说着:“阿弥陀佛,静怡正欲歇息,却掉了点贴身东西,正好遇上大师兄肯帮我找,不知是否怠慢了您,住持竟想得如此周到,失礼失礼。”
小和尚哪经得起这样道歉,看着我走过来,作揖道:“那里的话,圣女无事就好,住持已在后院等候多时,烦请圣女移步。”
接着就离开了。
悟明放下东西,赶紧锁上门。
“你从哪儿找了药果吃?”
我看着他紧锁眉头,故作镇定,安慰他道:“就在屏风后,应是你昨晚掉的,若是不吃,一会儿怎么去后院?”
“说是如此,我可以找其他由头打发了他,往后之事往后仪,你知不知道这药果药效惊人,害处多深尚未可知啊?”
悟明急得团团转,额头都出了汗,声音都有点颤抖。
“我不是责骂你吃了我的药,我是……担忧你!”
我端着姜汤,手一顿,心里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来到世间这么久,从未有谁说过担忧我这种言语。
这次变成人类已经一月有余,下雨时,悟明会在屋子里生起炭火除湿,为我熬煮姜汤驱寒,摘了寺里莲花池的莲子为我煮粥。
不过,他还没找到这药果的秘密,分明当初炼制失败,却能在我身上奏效。
我时而想起那日夜里,他捧着药果,脸上像看着宝贝似的捧着那些果子,我想,悟明定是极其信佛。
听寺里的小和尚说,下月初一,山下的镇子上有灯会,我还未曾见过,悟明答应下山采买时捎上我去看看。
夜深了。
“小狐狸,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悟明从掏出一个粗布包裹,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一件杏黄色细麻裙,裙摆似盛开的喇叭花。
在山里的寺庙里,竟有这样材质的料子,能做如此好看的裙子?
我盯着悟明的脸,悟明的耳朵泛起微红,将裙子塞到我怀里,说:“下山之后,你也是能穿裙子的女子了。”
原来他想让我真真当一次女子。
忽的,我好像想到什么一样,一把抓过他的手,手指上果然有星星点点的红印。
“这是你亲手缝的衣裳?”
悟明这下脖子都红了,收回手挠了挠自己的光头,道:“寺里都是粗鄙和尚,想来也不会这些针线活儿……总之,初一那日你穿上就是。”
说着,转头匆匆离开了。
这日,我如愿随着悟明几人,一同下了山,到山下时已是晌午。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山外边的景色,熙攘的人群,灯笼已经沿街挂满了。
“悟明,这儿的猪肘子看起来好香啊!”
我望着食客桌上的菜肴,满心满眼都是肉。
“这是镇子上最好吃的酒楼,今日我便带你大开眼界。”
悟明朝身后摆摆手,随后拉着我进了酒楼,小二吆喝着迎了我们。
“其他人为何不来?”
我看着师兄几人背着行囊走远了,有些不解。
悟明眼角弯弯的,轻笑一声,手指弹弹我的额头,道:“小馋鬼,师兄们当然去采买了。”
我跟着悟明坐在大厅,眼睛眨巴眨巴问:“为何悟明你不去采买?”
小二送来菜单,悟明一边写着,一边叹气道:“我去采买,谁为你点菜,结账?”
对哦,我大字不识几个,只学会些经文,又不会用银子,没了悟明当真走不动道了。
想到这儿,我乖巧地点点头,不再多话,不过等小二上菜时,我震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猪肘子,羊肉,兔肉,鱼肉……这得花悟明多少钱?!
“诶?”
刚要开口,便见悟明将一道豆腐和蔬菜移到自己面前,肉菜全都在我眼皮子底下。
悟明伸手指了指自己头上的假发,我心里了然,差点忘了,悟明是和尚,吃不得荤的。
“你就别担心我了,山上吃食寡淡,不合你胃口,今日要多吃些,回去时再带些腌肉,不然旁人发现便是,我每月银子攒不少呢,暂且不会被你吃垮。”
我一听这话,心里的石头落下去了,敞开了吃肉,在山上这些日子可把我馋坏了。
悟明盯着我的吃相,笑着拿出手绢,轻轻擦了擦我的嘴角,又将菜碟里的肉夹到我碗里。
没了弄脏衣裳的烦恼,我毫无顾忌地大快朵颐,悟明只是吃着碗里的豆腐,时而还笑话我,说我饿死鬼上身,也不知他到底馋不馋。
我暗暗腹诽,回去看我不抢你的土豆烧吃!
天色慢慢暗下来,街边亮起了一排排精致的灯笼,琉璃河面上飘着粉色的莲花灯,女子都说用莲花灯祈福甚是灵验。
我拉着悟明租了艘小船,青色的帘子随着微风徐徐飘动,小船晃晃悠悠来到了河中央。
“悟明,不如我们也放莲花灯吧!”
我点燃一盏莲花灯,火光照亮了我的脸,灯光的那一边,我看见悟明脸上的神色柔缓,眼尾都含着笑意,说:“好,依你便是。”
随着莲花灯流入河中,我抬手举到胸口,闭上双眼,许下心愿:
悟明要好好的。
这月下旬,寺里借宿了个江湖术士,日日拿着酒壶、旗子四处做法,说是寺里有邪祟。
悟明让我这几日不要出房门,以免冲撞邪物,每日他都会将饭菜送到房内,还时常带来写稀罕玩意儿给我解闷。
可这几日,连日大雨,屋里的炭火烧尽了,听说山下也有洪水之兆。
湿气慢慢加重,我的心口时不时猛烈地抽痛,就像那日忽然变回狐狸一样痛。
住持算了天相,提前命悟明下山采买,至今未归,炭火会尽快送来,可我接连七日未曾等到炭火,又等到了月初。
这天,大雨将停,我心口四周疼痛难忍,痛感慢慢延伸到了全身,我摇摇欲坠,正欲打开房门,忽然脑子里一阵眩晕,猛然倒在了房门口。
“天灵灵,地灵灵!”
我迷迷糊糊醒来,耳边传来嘈杂的人声,咒语一串一串在我耳边响起,铃铛被风吹得当当响,脚下像踩着许多柴火似的。
在我周围,寺里所有和尚都闭着眼颂着经文,吃斋念佛的人全都举着拳头,大喊着:“烧死她!烧死她!”
我挣扎着,却发现身上绑着的绳子材质尤其特殊,愈挣扎,收得愈紧,白皙的胳膊上已经勒出了血痕。
脖子上缠绕着一根铁锁,另一端在江湖术士手中。
“这是一只偷吃禁药的狐狸精,看看她露出来的尾巴,她是妖孽,不烧死她,灵寺山以及镇上,都会被大雨洪水冲垮!”
天色又暗沉下来,术士举着火把,走近我的身前。
“住手!”
悟明的声音从寺门传来。
只见他大汗淋漓拖着无力的双腿跑进人群,高喊着:“她不是妖孽……”
话还没说完,只见术士将手上的铁索甩出去,悟明躲闪不及,正中铁索,飞了一丈开外,重重地倒在地上,嘴里涌出鲜血,身上的衣裳裂开,也向外渗出血。
术士指了指我身边,悟明房内炼丹的器具,又指了指他倒下时,散落到地上的药果,道:“正是此人炼丹铸造了妖孽,天降灾祸,罪当一死!”
众人又举起双手,大喊:“烧死他!烧死他!”
悟明眼角流下一行泪,说:“我自小吃斋念佛,与她有何关系……”
许许多多火把被举起来,扔到了我的脚下,悟明艰难爬起身,向火堆爬过来,嘴里还念着:“不要烧!不要!与她无关!”
可没有人听,火越烧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