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极点》落来

10、第九章

　　少年修长的手指按压这琴弦，不同的把位似乎奏出了不同的音高。

　　看着孙筠安静拉琴的样子，徐上英对他多了一份兴趣。

　　片刻后，原先优美、俏皮的旋律，开始节节攀升。一个高音后，拍子渐渐地加快、上下跳跃着，营造出了一种欢快、热烈，却又充满野性的氛围。

　　少年以左手的大拇指以及食指为支点，其余手指不停地按压着琴弦，右手的琴弓也时常变化着角度。
　　他似乎真的可以一直无休无止地拉下去。

　　徐上英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她安静地看着孙筠，眼神中有一种说不清的迷离感。
　　那样专心致志的他，徐上英还从未见过，或许，是因为他们才识不久。

　　徐上英的身体有些虚弱，只是站了一小会却感受到了疲惫。
　　她从桌子低下拉出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并用手掌支撑起沉重的脑袋。

　　桌子放着一顶灰色的棒球帽，徐上英看着它又忽然想起了那日，孙筠聊起自己梦想职业时的样子。
　　她将那顶帽子反过来，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一元硬币，放在了帽子里，以此表示她对孙大艺术家的肯定。

　　三下短音、一下长音后，那首曲子以高调收尾。

　　“这是什么曲子？”徐上英看着正在走向自己的孙筠。
　　她调整坐姿，乏力地靠在椅子上。

　　“《引子与塔兰泰拉》，是一名西班牙小提琴家的作品。”孙筠将提琴与弓放回了琴盒里。
　　“好长的名字。”徐上英疲惫的眼皮缓缓垂下。

　　孙筠还在整理琴盒，好像是还没有注意到上英的状态，他低着头说：”还好吧……”

　　过了几秒，她再次睁开双眼，无意打断了正在说话的孙筠：“听了有一种想要跳舞的感觉。”
　　“嗯，据说这首乐曲的灵感，来源于意大利南部的民间舞曲。”孙筠坐到徐上英旁边的椅子上。

　　徐上英努力瞪大了眼睛：“那他们跳的……一定是一种热情、剧烈的舞蹈。”
　　“差不多。”孙筠沉思了几秒，“好像有这样一个传说来着。”

　　孙筠拿起帽子里面的硬币，把玩一番后，又说：“这种舞曲和一只名为‘塔兰图拉’的蜘蛛有关，被这种蜘蛛咬伤的人，必须疯狂般地跳舞，直到精疲力竭，因为这是唯一的解读办法。”
　　“有趣。”徐上英说话的声音很轻。
　　“这个故事是挺有趣的。”孙筠复议。

　　“我说的不是故事……”徐上英有气无力的解释。
　　“那是什么？”

　　孙筠正视徐上英，他的眼眸格外明亮。

　　几秒后，徐上英开口道：“我没想到你竟然会拉小提琴，这就很有趣。”
　　由于生病的原因，今天和孙筠的对话时，她的的态度也柔和了很多。

　　“你从进门起就怪怪的，也不和我抬杠，是身体不舒服？”孙筠察觉到了异样。
　　“发烧了。”徐上英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壳。

　　“那你还到处乱跑……”虽然孙筠说的是指责的话，但在他的语气中，却又几分关心之意。
　　“他们都在楼下，一群人热热闹闹的，留我一个人在房间里，这哪是度假啊……”徐上英一脸失落，目光略显涣散，“其实我也没有很不舒服，要不你再陪我聊会天？”

　　孙筠的眸光加深，稍加思考后，决定还是顺着她的意愿：“好吧，那就聊聊，要是有一天你走在树林里，却一不小心被那只蜘蛛咬了，你会怎么办？”
　　“我要是被咬了，再次遇见它的时候，一定会想办法躲得远远的。”徐上英把头抬正，眼神迷离地平视着孙筠，“那你呢？”

　　“我？”孙筠低头一笑，“我大概再也不会踏入那片森林。”
　　“好决绝……”她的声音低沉，字字句句仿佛窃窃私语。

　　对于这个回答，徐上英非常意外。

　　在了解孙筠的过程中，她一次又一次地被惊讶。

　　听到这个答案后，她便想，孙筠这小子莫不是在过去受过什么心理创伤，但是他平时总是表象地那么自在、放松，就好像没有什么他特别在意的事情。
　　又或者孙筠也和刚到怀州的徐上英一样，一直都在人前伪装，只是做得比她成功，所以才会不易被人察觉？

　　孙筠的身体微微向前倾，将手伸向徐上英的额头，然后又以同样的方式测量了自己的体温。
　　他的手掌很温和，但却没有她的额头烫。

　　徐上英的视线几乎全都被手掌挡住，所以她只好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孙筠。那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着他的眉眼。
　　浓密的眉毛下，有一排整齐的睫毛，眼尾处的红血丝，因白净的肤色格外明显。

　　她的耳朵里嗡嗡作响，但是噪音再响也盖不住有力的心跳声。

　　片刻后，孙筠骤然起身，神情异常慌张。

　　徐上英垂着眼皮，耳边传来了他紧张的声音：“这也太烫了吧！我还以为你只是低烧。”
　　“刚才好像才三十八度，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徐上英有气无力地解释。
　　“走，我送你回去。”

　　后来，她只是隐约知道，孙筠搀扶着她，把她送回了房间，然后下楼通知了齐晓郁。

　　只是送她回房的路上，孙筠一直很用力的抓着她的手腕，像是怕她随时都会跌倒。
　　徐上英甚至一度怀疑，孙筠那小子是不是不知道，她只是发烧头疼，而不是腿脚不便。但她还是把那些话全憋在了肚子里，不仅仅仅因为她根本没有太多说话的力气，也因为说出来会显得她很没有良心。

　　徐上英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开始，那么在乎孙筠的感受了。

　　齐晓郁喂她吃过退烧药后，她就睡着了，还出了一身汗，直到凌晨才终于退了烧。

　　—

　　早晨八点左右，几缕阳光透过微弱地透过窗纱，照进房间。

　　徐上英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退烧后，她觉得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

　　起床后，徐上英拉开了半遮半掩的窗帘。

　　窗外是一片万里无云的景象，葱茏的绿意比比皆是。

　　准备下楼时，徐上英撞见一个小姑娘，看着大约五、六岁的年纪，她忽然想起这应该是夏叔叔的女儿。

　　“你就是昨天生病的姐姐吗？”小女孩眨着大眼睛问。
　　“是我。”徐上英低下头，“我叫上英，你叫什么？”
　　“我叫小珍珠。”

　　小姑娘将自己的小手伸向徐上英，“上英姐姐，你的病才刚刚好，就让我牵着你下去吧！”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徐上英有些感动：“好……好呀，那谢谢你啦。”
　　“不客气。”小珍珠地礼貌回答。

　　到了大堂，徐上英在远处就看到了孙筠。
　　他就站在门外，正在和两个男孩聊天。那两名男孩大概十几岁左右的年纪，其中一个看着比较清秀，而另一个是个可爱的小胖子。

　　小珍珠顿住了脚步，奶声奶气地介绍道：“上英姐姐，你看，那个穿白色衣服的是我的哥哥，他叫阿杰。”
　　“那阿杰哥哥比你大几岁呀？”徐上英温和地看着小女孩。
　　“哥哥……比我大五岁！”小珍珠瞪大了清亮的眸子，还用手掌比划出了刚刚提到的数字。

　　“那另外一个是谁呀？”徐上英也调整声线，模仿着小珍珠说话的语气。
　　“那个……”珍珠笑开了花，“是球球哥哥，他是和我哥哥上同一所小学，经常来我们家玩。”

　　一到楼下，小珍珠立刻撇下徐上英，然后一头扎进孩子堆里。
　　几个小朋友在院子里玩起了木头人的游戏，孙筠也参与其中。

　　徐上英看到桌子上，还剩下了一份早晨，便想到那应该是齐晓郁留给她的。
　　她坐在窗边的位置，吃起了早饭，但是她还是会时不时往院子里偷偷看几眼。

　　过了不久，孙筠说想要回去休息，于是他抛下了三个小朋友，一个人往回走。
　　徐上英见他回到了大厅，将视线挪回了她手里的大包子上。

　　那一刻，徐上英突然有些不想看见孙筠。虽然她确实想要看看孙筠在干什么，但又害怕对方会发现她的举动。
　　可孙筠偏偏就要在她眼前走来走去，让她都没法好好吃饭了。

　　孙筠拿起了放在沙发上的背包里，他在里面翻来翻去，然后从里面掏出了一个MP4，以及一副耳机。
　　徐上英注意到，那是一副白色的有线耳机，并不是孙筠平时的那副头戴式耳机。

　　孙少年拉好了书包的拉链，然后他抬起头，看了看周围。

　　徐上英却连忙低下头，喝了一口豆奶，还差一点被呛到了。
　　孙筠大概是听到她的咳嗽声，下一秒，竟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去。

　　女孩那只握着被杯子的手，又收紧了一些。

　　孙筠安静地坐在徐上英旁边的椅子上：“早。”
　　她的目光转向他，故作轻松地也打了一声招呼：“早上好。”

　　徐上英用余光扫了一眼对方，发现孙筠正在忙着整理耳机线，没有回话。
　　她抿了一口豆奶，又问：“你为什么不用手机听歌？”

　　孙筠把耳机线插入插孔，然后将MP4放在了桌上：“我没有手机。”
　　“没有？”徐上英颇为震惊。
　　“我妈不让我用手机，说是怕影响我高考。”

　　就在那一刻，孙筠下意识第想起了口中的那个女人。
　　姜丽雯好像除了给他钱，好像还喜欢在他的学习上指手画脚，总觉得只要按照她的意思做，将来一定能大有作为。

　　徐上英没有察觉他自己陷入了沉思，于是自言自语地说了声：“倒是挺听话的。”

　　少年稍楞，片刻后，目光回到了徐上英的脸上。

　　徐上英见他看了过来，于是问：“那你经常带着耳机，是听古典乐吗？”
　　“各种类型的音乐我都听，因为……我更喜欢在有音乐的世界里待着。”少年的目光突然暗淡了几分。
　　“有音乐的世界……”徐上英默默地重复。

　　孙筠的拇指掠过MP4的按钮，几秒后，他平静地说：“因为那个世界没有噪音，也没有争吵。”

　　他们双双沉默。

　　徐上英也说不清缘由，但是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太适应那一刻安静的气氛。
　　那是她以前没有过的感觉，就好像是夏末突然下起了冰雹，一颗颗先她砸来，但却被挡在了窗外，但寒气还是通过缝隙慢慢地入侵室内。

　　半晌，她打破那片沉寂：“对了，你看到我爸妈了吗？”
　　孙筠瞟了她一眼，随后，一边摆弄着手中的音乐播放器，一边委屈道：“他们都去散步了……“
　　“我就说怎么一大早就没看到他们。”

　　接着，他再次看向徐上英，意有所指地说：“而且他们还把小孩都留给我照看了。”
　　徐上英点了点头。

　　可她仔细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什么小孩？还都留给他照看？

　　孙筠似乎话里有话，难道他又想借机作弄她！

　　她抬眼，瞪着孙筠，本来是想讨一个说法，但对方却已经带上了耳机，安静地听起了音乐。
　　徐上英想了想，决定不再继续与他掰扯。

　　没过多久，她吃完了早饭。
　　见一旁的孙筠闭上了眼睛，心里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在装睡，于是试探道：“喂，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孙筠没有睁开眼，但却点了点头。

　　得到对方的默认后，徐上英继续说：“我给小猫咪取了一个名字。”
　　“是什么？”孙筠掀起眼皮，随手摘下了耳机。

　　音乐戛然而止。

　　“柠檬。”徐上英试探性地说出了那两个字。
　　孙筠没有马上回答，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你觉得可以吗？”徐上英再次向她确认。
　　孙筠的嘴角微微上扬，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清朗，他回答道：“挺好的，就这个吧。”

　　他的语调还是如往常那样随意，但是他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笃定的意思。
　　这次他没有反驳徐上英的提议，看来她的名字取得不错。

　　紧接着，孙筠再次拿起了耳机，这回将其中一只递给徐上英，“姐姐，想听音乐吗？”
　　“嗯。”

　　戴上耳机后，徐上英听到了一首优美钢琴曲。她跟着那段旋律放松了下来，仿佛一个蹒跚学部的孩童正在聆听着一首童谣。

　　可不安地气氛打破了平静，一组不和谐的音符却不期而至。那就像是对于未来的希望与彷徨，更像是童年的无助，以及意外失去的那份依恋。

　　紧张感直线爬升，仿佛前面的道路，充满了危机。

　　徐上英抬头的那一瞬间，在少年的眼中感受到了乐曲中的那股拉力。他似乎想起了自己曾经很想做的那件事，但随即而来的是无尽的遗憾。

　　尽管欢乐和悲伤在音符中交错，但很快又在彼此之间找到了平衡，恢复了平凡的快乐。
　　那种平静甚至可以让人忘却前一秒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