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卵》歌中你

1、婚宴变故

　　我醒来的时候，正是正午时分。
　　婚宴上的宾客走得七零八落，只剩少许仙君同我一般醉了酒，或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些什么，或就近歇在案桌上。小仙们随侍在各自主子身旁，恭恭敬敬地站着。我看见阿衍站在不远处的葡萄树下，阳光斑驳在他脸上，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我召过阿衍，向他道:“你扶着我罢，我有些站不稳”，说着踉跄起来，自倚在了他肩头。
　　他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样，话少得很，扶着我的手也有些凉，甚至轻微发抖。
　　回元君府的路上，我搓了搓他的手，举到我的嘴边哈气，“阿衍，你很冷吗？”
　　他却答非所问，“仙君，今日……云隽真君没来找你？”
　　这小子真是糊涂了，倒像此刻眼前晃出三个人影的是他不是我，我痴痴笑起来，“你忘了，云隽他今日成亲，怎么有空找我？”
　　阿衍的神色却有些奇怪，“仙君……要去看看云隽真君么？”
　　我深觉阿衍今天有些不对劲。

　　阿衍本是我在凡间游历时无意救下的灵狐，那时候才小小一只。幻化成六七岁的孩童，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可爱得紧。本来我也是顺手，没奈何他非要报恩，我就把他带在了身边。
　　他在我身边一待便是三百年，把我的元君府管理得井井有条，妥妥帖帖。仙友们见了阿衍，无不一番称赞，顺带着再损我个一两句。小小年纪这样老成的性子，作为阿衍教育的奠基人，我不止一次深深叹息……
　　我还记得当初那只小灵狐是如何的活泼可爱，聪敏好动……多少次午夜梦回，我都梦见阿衍的父母用爪子揪着我的衣领，教我还他们活泼可爱的儿，形容之凄惨，令人不忍见。每每噩梦初醒，我总被吓出一身冷汗……
　　阿衍懂的规矩比我多，比我知进退，比我知道怎么合仪，这几乎是所有人的共识。

　　今天……
　　我想用手敲敲阿衍的头，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阿衍已长得高了我一个头。我不由感慨时光荏苒，岁月如梭，白云苍狗，沧海桑田，光阴不再，物是人非……老人家的沧桑一旦涌上来，我的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许是我的眼神太过苍凉悲恫，我觉得阿衍的手好像又凉了几分，扶着我的动作也有些僵硬。我抬眼看他，故作诧异道：“难不成，我家阿衍看上真君府的哪个仙娥了？”
　　果然是喝了酒壮了胆，我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没再敢开阿衍的玩笑了。从前每次玩笑，阿衍清清淡淡的神色总会让我生出一股可耻的愧疚感，继而在他的温和笑容下溃不成军。久而久之，我便也不再自找无趣。
　　我打量阿衍的神色，却见他好似放松下来，将我扶得更稳，淡淡道：“仙君说笑了。”
　　果然，这一拳又打在了棉花上。我打了个干哈哈，闭了嘴。深觉我在教育阿衍一路上，道阻且长……
　　许是那日实在是个好天，慢慢的，我觉得整个人都变得暖洋洋起来，困意随之铺天遍地而来。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我只觉得，今日这酒的后劲儿，甚足……

　　“这位仁兄，在下还未请教……”
　　“罗寿，倒是个好名字。”
　　“阿寿，明日是上元节，阿寿可约了喜欢的姑娘出去？”
　　“阿寿定是富贵人家的公子，饭必肉也，沐必花也，住必单也，银钱不断，衣饰不缺～哈哈。”
　　“阿寿，我亦志不在仕途，不如你我相与去天地间游玩，寄情山水？”
　　“阿寿，这样有趣的打油诗我可做不出来～阿寿实在难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寿这般双颊红透的模样，真与小娘子无异。”
　　“阿寿……果真女子？”
　　谁？是谁在说话？谁在那儿？
　　“阿寿竟是神仙？！”
　　“如此，便承阿寿你吉言，来日天庭再见。”
　　“阿寿，我舍不得你，你一定要等我啊。”
　　“阿寿可还记得我？”
　　……
　　“阿寿，对不住……”
　　“阿寿，从前我从不信缘分一说，今日看来，倒是你我果然没有缘分。”
　　“阿寿”……“阿寿”……“阿寿”……“阿寿”……“阿寿”......
　　你去哪儿？！
　　“你是谁？!”
　　发出……声音了？
　　我摸向自己的喉咙，微热中有些滑腻的触感……是出汗了。
　　睁开眼睛，熟悉的床榻，帐子，桌椅……
　　原来，是做梦了……
　　梦？什么梦……不能动，不能说话，不能睁眼，有人在说话……谁在说话？说了什么？
　　……
　　我觉得头有些疼，掀开被子，凉意顿生，果然出了一身冷汗。揉了揉额头，下床倒了杯水给自己喝，心悸终于有些平静下来。

　　外面吵嚷嚷的，也不知是谁来了，我捏了个诀收拾下自己，便开门出去。
　　在殿门口，我看见了阿衍，还有天帝身边的鹤官并几个侍者，似乎是在对峙。
　　我从未见过阿衍如此冷厉的样子，素来温淡的脸上，难得的有了些许怒色，平常拿惯了笔的修长手指握起剑来，竟也分外好看。
　　我不动声色祭出长鞭，蓄了些神力扫向鹤官，我使了三分力气，足够鹤官伤上一伤。
　　果然，鹤官抵挡不及，身体就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斜飞出去，飞出十来步才堪堪止住去意，登时便是一口血呕出来。
　　我快步走上前去，铿锵道：“兀那毛贼！竟敢伤本君府中人”，说话间又将长鞭扫出，待鞭首直压到鹤官头顶不过三分，才止住鞭风，故作诧异道：“呀！鹤官仙者！”
　　我手一抖，手中长鞭适时落地，另一只手捂住口，瞪大了眼，待做足了姿态后，才朝阿衍喊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仙者拿药！”
　　阿衍遂进了府，不多时便拿了个托盘出来。
　　我攒出些笑意：“今日是什么风，竟把鹤官仙者吹来了，我这元君府邸，仙者确是许久不曾来了，不然……唉……实在是对不住，近几日府上遭了毛贼，竟将仙者认错了……真是惭愧……”，我行几步，不动声色将阿衍拦在身后。
　　我了解阿衍，所以即便他有意遮掩，我还是几乎在看见他的同时，就感受到了他异常的气息波动。
　　阿衍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小到大，我都不曾对他动过手……他鹤官竟也敢……
　　鹤官的脸上涌出不正常的红晕，呛咳几声，才沉声道：“罗寿元君，小仙奉帝旨而来，无意冲撞仙君，仙君担待。”
　　“仙者这话说重了，仙者是天帝跟前的人，宋衍只是我元君府的小小仙侍，若有不规矩处，仙者教训，自是应当，又哪里来的什么冲撞处呢？”
　　鹤官到底是天帝跟前的人，纵是每一个字都咬得颇重，还是隐忍道：“是小仙的不是，府上的人并无丝毫……不规矩”
　　“仙者客气”，我接过阿衍手里的托盘，双手奉上，在鹤官咬牙切齿的“不敢当”里，于他耳畔轻轻道：“风水轮流转，仙者平日可多多积功德”，错开身的间隙，又朗声道一句，“仙者按我刚才所说，定事半功倍。”
　　鹤官的脸埋在阴影里，“多谢元君”。
　　自觉这口气出的颇顺，我也就不再难为，径直跟了鹤官出去。阿衍却在这时候牵了我的衣角，我转过身正想问他做什么，他却早已放开手，脸上的神色又是素日清清淡淡的样子，仿佛刚才只是我的错觉罢了。

　　近日的事情真是莫名其妙得可以，比如宿醉醒来，头一遭来凌霄宝殿，却是因为我劫了陶筑公主。
　　陶筑公主何许人也？
　　魔族如今首领陶循的亲闺女，魔族第一美人儿。美其名曰来天界游玩，实则是魔族为表神魔结盟诚心送来的人质。
　　哦对，顺带一提，这个美人，正是云隽真君要娶的夫人。
　　不过，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真是莫名其妙！我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又一遍，得出的结论是，我跟这个美人儿的关系，笼统来说就俩字——不熟。
　　倘若要真说有点儿什么关系，大概就只那一日，该公主初到天庭，行至我元君府门前时，冰山美人突然掩唇低笑，端的是娇媚无双。
　　陪行仙者遂问曰：“公主何故发笑？”
　　该公主只曰：“有趣”。

　　自此，仙僚们来我府里，无不惟妙惟肖叹一声“有趣”，直叹得我头皮发麻......
　　乖乖！他们总不会觉得我因为这个，就把她给绑了吧？
　　我看向众位谈得正欢的仙僚，耳中不时飞入些诸如“因爱生恨”、“相爱相杀”、“为情所困”之类令人惊悚的词，忽然觉得，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得出结论的我眼泪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