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孽与福祉》钓叟莲娃

6、亲爱的神

　　再睁开眼时，眼前骤然出现的是一张带着白色高帽，眼神诡谲的苍白面容，垂下的大舌头俨然是白无常的身份象征，我这才意识到我还处在幻象之中。来不及再思考其他，我不假思索地捏紧拳头，朝这张令人生气的脸挥去。

　　【啊，我的如来佛祖爷爷!】

　　不对，这机智的声音，怎可能是幻象中的白无常呢，黑雾真的把我救出来了，那我刚刚是……

　　我坐起身，看到了坐在不远处不动如钟的黑无常，还有在我旁边不远处捂着脸无声痛骂的白无常，以及坐在高堂之上的老头。

　　【不好意思啊，我以为我还处于幻象里，就就就……】

　　我连忙跑向白无常，毕竟灵力甚低，还是不敢造次。

　　你那不是幻象，是心魔。“黑无常缓缓张口说道。

　　【心魔?】

　　【没错，刚刚给你检查了下，你的真身有点不稳，并且因为你灵力的恢复，只要一入定，就很容易陷入心魔里，被里面的情绪牵着走，这相当于你自己给自己造了一个幻象，所以，你才无法看透这幻象的目的，你越想出去，幻象施加给你的情绪就越强烈，直至你自己彻底疯魔，然后永远被困在里面。】老头的声音从高台上传下来，紧接着他手一挥，我手里赫然出现了一本厚重的带着古朴味道的书，想必老头以前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关于心魔的一切都是他现找的资料。

　　【那是谁救了我？】

　　【是弟弟，他灵力没有你高，为了冲入你的心魔里救你，元神差点被冲散，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还挨了某人卯足全力的一拳……】白无常不知从哪变出一把扇子，一边把玩着那把扇子，嘴里还不忘揶揄我，我回想到在幻象里听到的那一声闷哼，心里开始发慌，【那他现在在哪?】

　　【在我给你的那个锦盒里，里面还残留着一点你的灵气，对他来说那样温润的环境，刚好足够稳固他的两个元神了。】

　　听到这里，我大概放心了些，虽然对他没什么好感，但其实这其中的情绪都来源于我对这个孩子的嫉妒，这种嫉妒油然而生且挥之不去，我想我应该给重新试着跟这个孩子交流了。

　　但眼下更重要的是查明我心魔的缘由，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可难保下次能够平安度过。我从未听闻神仙有过类似的经历，只有一些修道之人，心术不正，或者修行期间误入歧途，会走火入魔，可我一不修道，二不打坐，只是简简单单的睡觉，怎会失去自我意识，被心魔控制呢？更何况我只是到凡间轮回体验，我这样的小仙无理想无追求，没有上升的念头，又怎会平白生出个心魔呢？希望老头给的这本书，可以给我想要的答案吧。

　　“啪”的一声，扇子收起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白无常开口问道：【所以你在心魔里面看到了什么？作为一个神仙，虽然灵力尚低，但也不至于心智那么容易被牵制住吧。】

　　我将我在心魔里看到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可没想到换来的是他们三人逐渐严肃的神情，我深觉这其中一定有我不知道的隐情，并且还可能与她有关，强忍着身体上的疼痛，我缓慢站了起来，连忙追问他们这其中究竟有什么隐情，僵持了一会儿，黑无常才缓缓开口，而他的神情，是我不曾在他面上见过的扭捏，甚至还有一点愧疚。

　　【其实你在心魔里所看到的一切，都本应该是作为凡人自杀的你要经历的一切，嗯，其实准确来说，是你们这类人，本要经历的一切，而且，只是个开始……】

　　我失笑，只是个开始吗?

　　【那为何又改变了？】

　　【她带领十六小地狱的人冲入五殿的第二天，地府的很多规则都改变了，作为交换，她……牺牲了很多。】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为了本应该不用承受的痛苦，是为了与她类似的灵魂，是为了给愚弄世间的死亡挠痒痒，我听完后，转身向大门颤颤巍巍地走去，我想，我应该去祭奠一下她的，但是我又觉得我不配去叨扰她。

　　在离开之际，我看着缓步向高台行进的的老头，这位大人，眼底化不开的是多年的疲劳与关切，生前是刚正不阿，惩恶扬善，死后仍坚守自己的初心，是啊，谁又会为了一个不知死活的小丫头改变诺大的地府守则呢？我相信她在闯入五殿的那一刻，因为这老头的存在，也一定深信着自己不可能失败。

　　我转身正欲出殿，却听到了一开一合的声响，紧接着传来了曲调婉转的歌声。

　　【世上何尝尽富豪，

　　也有饥寒悲怀抱，

　　也有失意痛哭嚎啕，

　　轿内的人儿弹别调，

　　必有隐情在新潮】

　　我终又回到了我自己的和山，和山很小，但地处偏远，罕有人至，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我的封地，但一直都是花鸟作伴，禽兽相陪，所以，更贴切地形容，和山是我的家，是我打退堂鼓的舞台。

　　我经常爬到和山的最高处晒太阳睡觉，于是雾团就唤了地府的一些神使在那里添置了一方石桌和一张摇椅，还载种了一枝槐树苗，说这样等它长成参天大树后，就可以遮住太阳，不会刺伤眼睛。

　　看着那个悬浮在石桌上的锦盒，不知怎的，锦盒在微微颤动，好像在诉说着他的不安，我轻轻地拿起锦盒，将我的灵气一点点地润入其中，不一会儿，锦盒停止颤动，如同熟睡的婴儿摆脱了恐怖的梦境呓语，我知道，他现在很安心。
　　我轻轻地将锦盒放在我的衣袖中，缓步走向摇椅，将老头给我的书放在石桌上，遂即坐在摇椅上，开始回想发生的一切。

　　【小凡，你的信!】

　　我缓缓从睡梦中醒来，距离上一次被心魔缠身已经过了三个月，我把老头给我的书反反复复来来去去翻了个遍，甚至还重又拜访了地府的藏书阁，找到了一些与我情况类似的书籍，可终究还是探寻不到心魔一点蛛丝马迹。

　　我看着眼前这团黑雾，想也不用想，肯定是才在我的锦盒里才稳固好了元神，还没彻底恢复灵力，就迫不及待地跑了出来。

　　【这么快就出来了啊，不再多待会儿吗？毕竟我的灵力可不是谁都能使用的哦。】

　　【得了吧，大人说让我去锦盒里，以你的灵气营养我的元神，是因为你的灵气相比之其他仙家的灵气来说不是太补，我比较好吸收罢了。】

　　......尖牙利齿!

　　【别忘了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我发誓，我只是想提醒他我的灵力比他高，才这样说的。

　　【你还好意思提啊。】

　　我看着眼前的黑雾，他是人类的魄身相结合产生的畸形物，千百年来应该只此一例，因为这个特殊的原因，拥有两个元神，两个【三魂】，属于三界之外，三界各路都无法正常地承认他的存在，好像留给他的路只有那一条。

　　可他还是活了下来，以这种方式存在，老头啊老头。

　　【哎，在你沉睡的这段时间哈，我无聊看了一些书，我觉得你应该会比较感兴趣哎，想不想听呀？】

　　这段时间我不仅研究了一下有关我心魔的资料，还去搜寻了一些可以使他能幻化出人形的方法，我想他应该比我更想要幻化出人形吧，也许这样，他就可以从自己的眉眼嘴鼻中，想象出他父母的模样。

　　【不，我拒绝。】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你……】

　　等一下，这个对话怎么这么熟悉？

　　这小子耍我！

　　【哎呀，你小人不计大人过，就不要计较以前嘛。】

　　【好吧，但是在那之前，你先看这封信，大人说这是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留给你的。】

　　对我很重要的人？我自出生以来就没接触过谁，想也不用想，除了她，还能是谁呢。

　　我想到这里，收起了笑容，视线移向石桌上处，上面那封信静默地躺着，就如同她当时在十六小地狱同我说话一般恬静。

　　我轻轻地拆开信封，一时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这封信，我也不敢想象读完这封信后，我会是什么心情。

　　【亲爱的神：
　　你好，我想，你一定知道我是谁，很抱歉，我竟唐突地留下了这封信予你，毕竟在我的心里，我总认为我是不配的。你问过我很多问题，从天地伊始到人类诞生，宇宙万千现象，好像都有一个答案，不管这个答案是属于人类探究的，还是属于人类设定的，总归是有一个答案的。

　　唯独有关人的问题，比如我为何在小地狱承受剜心惩罚，比如你为什么会诞生，比如我为什么会闯入五殿。我不知道你何时才能明白，但是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明白的，因为你是神，你的时间还很多，但是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不能再拘泥于凡间轮回了，你看人世间，荒唐迷茫。

　　我的做法留给他们去思考，但我希望你永远是一只可爱的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