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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疼,彻骨的疼。

      老鸹凄厉的鸣叫在林地里回荡,头顶晴空如旧,分明日光正好,却叫人不期然生出一股哆哆嗦嗦的慌张。

      管玉山死死咬着唇瓣,将佩剑插进灰黑的泥土里借以支撑。
      她无力抬头,眼皮愈发沉重,散开的长发瀑布一样铺在腮边。

      被暗算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堪堪渡过的天雷甚至还在体内游走,这酥麻的刺痛感拽回管玉山的心神。

      她调集起体内仅剩的灵气,听见仇敌咯咯的笑声在身后响起。
      “宗门的天之骄女,也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是温从容,管玉山最不对付的同门。
      谁知他竟胆大如此,趁着管玉山突破金丹境分身乏术之际,在暗地里使出这么阴损歹毒的招数!
      如同暗中窥伺的毒蛇,温从容的恶意顺着声音一并飘来,吐着猩红的信子攀上管玉山的脊骨。

      阵阵寒凉。

      管玉山的情况并不乐观,她为突破境界聚齐的灵气在雷劫中几乎消耗殆尽,周身上下,连个最简单的驭物术都施展不出来。
      灵脉寸寸作痛,丹田空空。

      但,她管玉山从不会坐以待毙。

      悄悄攥紧剑柄,管玉山把仅剩的灵气运到指尖。
      干涸的识海死一样沉寂,索性,管玉山放弃神识探查,闭目敛神,在心中细数。
      温从容在这次暗算中并没有受到任何反噬,气息隐匿得极好。仅凭一双耳朵,管玉山根本无法辨别他的距离。

      可,他毕竟是温从容啊,管玉山最狡诈最棋逢对手的死敌。

      哪怕是闭着眼睛,管玉山都能想象出他拧着眼睛狠笑的样子。
      他会迈着最自在的步子,悠游地挽起一个剑花,细细欣赏他引以为豪的战果。

      一步、两步、三步……

      就是现在——

      蓦然转身,管玉山用伤痕累累的手臂挑开他湛蓝的水离剑。
      当啷一声,利刃交锋。
      管玉山的视线开始模糊,迷蒙的世界里有一道绯红色的光弧划了过去。

      被挑飞的,不是水离剑。

      囫囵滚了几圈,她的佩剑陷在河岸潮湿泥泞的滩土里,甚至没发出被吞没的声响。

      “阿山,你不会以为元气大伤之后,还能像从前那样无阻无挡地击败我吧?”
      温从容说得没错,管玉山现在筋脉尽痛,四肢伸展不能,没有灵气,她现在几乎算个废人。
      “屈辱吗?愤恨吗?你可曾想过被你一次次压在头顶的……我!也是这样的不甘——”

      温从容的嘴巴,实在是他身上最多余的东西。

      两人挨得极近,若是手有利器,管玉山一定会扎进他喋喋不休的口舌里。
      让他住嘴!让那些恶毒伤人的话语从此烂在温从容的肚子里,再也吐不出来!

      就像心里想的那样,管玉山确实那么做了。她用汇集灵气的几根手指抓出颈上挂着的玉坠,用尽毕生力气刺进温从容的脖子。

      方才因为快意和喋喋不休而狠狠跳动的那根血管,像是青绿色的易碎容器,在大力的攻击下崩灭。
      玉坠和血肉间黏糊血腥的缝隙里,飞溅出艳丽的生命的源泉。
      玉坠上的挂绳紧紧连接着管玉山和温从容,这根由她母亲亲手编织的红绳,是连接他们两人最脆弱的脖颈的通道。

      这么近的距离,足够管玉山用五官承接他的血液,像是天上飘来一朵血云下的雨,淅淅沥沥落在她的眼窝和鼻尖。炽热,又冰冷。

      也足够管玉山用飘虚的视线最后扫视一眼他的不可置信和怒不可遏。

      一如既往,温从容,你还是这么喜怒形于色。

      在温从容发动反击的那一瞬之前,管玉山果断抽身,她毫不犹豫地拔出玉坠。玉坠是她意外得来的,类似虚妄玉的特性让它能够突破一切灵力禁制,包括修士的护身结界。
      温从容再怎样,也只是一个筑基后期修士,他没有金丹期的强大肉身,也不能像体修那样断肢再生。
      气管血管一齐被扎断,温从容再也说不出话来,支撑他的动力轰然倒塌。灵力溃散,他打不开芥子袋,只能仰面望天,发出嗬嗬的气声。

      温从容再也无法从容了。他的伤口汩汩流淌出血液,就像是覆水再难收,他流逝的生命,也再收不回了。
      这是一条凿蚀了二十四年的河流,终于在它经久不衰的脉动冲刷下,开拓出一个血乎乎的空洞。

      它奔流着,对自己的去向毫不知情。
      这条没有源头的河流啊,它的归宿不是大海,而是死亡。

      冰凉的液体顺着脸颊滑下,它们在管玉山下巴的最低点汇合,嘀嗒着落下。突如其来的静寂包裹住她的心脏,管玉山想起另一场雨。
      也是这样的炽热,又透着恼人的寒意。

      管玉山倒退几步,根本拿不出抹掉脸上血迹的力气,可她还是强撑着说出这些话。
      声音细小,甫一出口便被风吹散了。
      不知是说给谁听。
      “看啊,温从容。从来都是我赢。”

      管玉山从贴身的小袋子摸出颗疗伤丹药,她不顾地上的脏污,盘腿调息。她得尽快恢复灵力,至少得支撑自己回到宗门。
      事出突然,她仓皇突破,落脚的也不是远离人烟的地方。如今她若废人一般,管玉山想,可不要再来什么不速之客。

      万山静寂,昏黄的日头默然地落到其后去了。大片的晚霞斜照,黄紫交错,薄纱一样的余晖盖在管玉山肩头,和她身旁的尸体上。
      她倏地睁眼,敏锐地听到远处的窸窣声。

      来人显然不是个精明的,他身手不好,却奇怪地挑了一条枝桠杂草横生的斜坡下山。草木断裂的脆响间或传来,管玉山不由皱了眉。
      她正盘腿坐在坡底的一棵月子梭下,恰巧在那人下山的必经之路上。

      管玉山能感受到对方修为不高,大概只有练气一二层的样子。她不敢托大,悄悄探手去拿温从容尸身下压着的水离剑。这柄失了主的蓝色长剑黯然失色,萌发的弱小灵识已经陷入了沉睡。
      水火相克,尽管属性不容,火灵根的管玉山也是使过水离剑的,她熟练地挽个剑花后将其擎在脸前,只当作一件普通的冷兵器来使。

      她咬咬唇,希望来的真是个不懂变通的傻子,而不是扮猪吃虎来捡漏的人,这种人又能忍又狡猾,最难缠了。

      声响渐渐近了。
      来人披着一层落日余晖,十四五岁的样子,他身形瘦小,低头专注地看着脚下,垂下的眼睫也染上了暮色。他半长的头发散散地用一根布条扎起,随着动作在他耳边肩头一颠一颠。

      看着像个乖乖巧巧的少年。

      管玉山扫了一眼温从容张扬的芥子袋,她冷冷出声:“喂,小孩。”
      穿着土色布衣的少年被吓了一跳,他脚下慌乱,三两步跳下山坡,后退几步和管玉山对视。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也被洋洋洒洒的日光浸染,透着分不谙世事的天真。

      管玉山仗着高他两个大境界的修为,径直把长剑抵到少年颈间,她看着少年由于惧怕乱颤的睫毛,沉声开口:“练气期,也敢一个人进山?”

      少年慌里慌张地摆手,他从怀里掏出块竹片,用小刀一顿一顿地写着什么。管玉山冷眼观察,少年向她展示着实在算不上工整的刻字。她轻哼一声念出来。
      “……你说,你家就在附近?”

      少年忙不迭地点头,管玉山心下当时有了定论。
      原来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哑巴。
      修士也并非都是健全之人,除去在战斗中受伤的,也有先天残疾的人。尽管修真界手段无数,也很难治愈天残,都说这是命数,难改。
      这少年,看起来就是个天残。

      她想,或许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先隐藏起来,待到灵脉恢复再回宗门也不迟。
      不过……她还是要试试这个小哑巴的心性。

      管玉山放下剑,冲他笑笑。
      “对不住,我是因为被偷袭受了伤,这才……”她用剑尖指指温从容的尸身,接着问道:“不知,我能不能去你家修整一番?”
      少年犹豫了一瞬,他转头看见落日已隐匿于群山之后,再不见踪迹。
      管玉山紧跟着补上一句话,“别怕,我不是坏人。”
      手指攥紧了背着的药篓,少年点点头。

      管玉山再次请求,“不好意思,你能帮我把东西捡起来吗?”她看着少年拾起温从容火红的芥子袋和她流光溢彩的佩剑,然后老老实实地递交回来。
      她不禁感叹,真是个很乖的孩子。
      修真界的芥子袋虽然常见,却也不是人人都买得起的。少年不仅全无占有之意,甚至连一丝艳羡也无,平淡得好像对法器等阶一无所知一样。
      这份心性,就连管玉山也要汗颜。

      她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在下周盈,幸会。”在少年匆忙刻字的笃笃声里,管玉山念出他的名字,“多谢你了,王期。”

      管玉山跟在王期身后,向着日落的方向而去。她想,养好伤离开时,一定要好好告诫这个小家伙——不要随便带人回家。

      王期家的茅草屋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墙角潮湿处已经长了霉,即便点上灯,屋子里也不甚明亮。
      管玉山坐在屋里唯一的板凳上,哪怕已经打坐了许久,她的灵脉因为损伤,还是在隐隐作痛。她倚上发黄的墙壁,同有些局促的王期说话。
      “既然采药来卖,小期,你是不是也有相熟的丹药坊掌柜?”得到肯定后,管玉山要来他的竹片,淬炼后的身体极为强悍,她笑笑婉拒了王期递来的小刀。

      管玉山抬手抹去王期歪歪扭扭的刻字,她吹开掌心残留的碎屑,以指为笔,在上头写了三个隽秀的字。
      看见这样一手把戏,王期的眸子隐隐发亮,终于露出了些欣羡的神色。管玉山不由失笑着褪下腕间的一只四阶百宝镯。她想,这小家伙也不全是无欲无求,瘦削内敛小小一个,却也是个心向大道的。

      既然如此,待此间事了,便送他一场机缘。

      师尊给准备的小袋子里不是没有修补灵脉的丹药,可拿来给她这个小修士吃实在是有点可惜。
      “养灵丸。”管玉山指指那三个字,把百宝镯交给王期。“你去同掌柜换一换,要四阶的,记住了吗?”
      她看着王期点点头跑远,还是把提醒的话语咽了下去。孤身一人生活,王期还能如此淳稚,显然身边不缺好人。

      可终究还是她长久待在师兄荫蔽下,渐渐地都忘记了用脑。管玉山此次犯了个不小的错误。
      这里不是六虚山,也不是慈水城。这里只是她仓促落脚的一座不知名小镇,四阶法宝已经不亚于一股滔天的巨浪,打破了这里仅有的平静。
      它足够掀翻所有善意。

      站在她面前的一行五人,已经是最好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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